29号

    塔纳托斯在下雨。

    淅淅沥沥的雨声,轻巧地覆盖在整个塔纳托斯的城市上。

    时槿扒着窗户看外雨滴从最顶上滑下来,看起来无害又透明的,滴落到地面上却烫出一个个的小窟窿。

    布满血污的战斗服早已被她远远丢了出去,浅灰色的宽大及膝长袖虚虚挂在锁骨上,没看见想看见的人的时槿坐回控制室的椅子上,眉头皱得很紧。

    屋里进来时跟进来的几个异种都被她解决了丢到一楼靠里的房间里,二楼的控制室幸好还可以运作,形成的防护系统把跟来的其他异种都挡在了外面,在十几分钟的冲撞无果后就都散开了。

    时槿看着控制室铺满半面墙的控制光屏上方的时间,离她进来已经有二十五分钟了。

    约定好的人却迟迟没有进屋。

    她脑海里忍不住浮现出很多不太好的猜想,但都被她晃晃脑袋晃出去了。

    相信祝庭,他很厉害,一定不会有事的。

    时槿自我安慰着看见时钟跳到二十八分钟的位置。

    她快要坐不住,拿着武器往一楼的门走,守着门等祝庭回来。

    这个说是有两层的建筑其实很小,每一层都只有两个房间,比起两楼的别墅其实更像复式楼,外墙色调除了黄色油漆的字号以外和这座城的颜色一致,内里是和地下城相似的黑白灰配色,并不大但从那么完整且保留到现在的防护系统就能看见当年为了征服这里人类付出的努力。

    时槿从铁梯上下来也只需要几步就可以过玄关到门前。

    她在心里默数着分钟,决定要是祝庭三十分钟以内没回来就去找他。

    二十九,三十。

    时槿正准备换上作战服出门,门就砰地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时槿受了惊,但还是抬头惊喜地看着来人。

    一身黑色作战服被淋得湿透的祝庭扯着嘴唇想给紧张的时槿一个安慰的笑,却从嘴角溢出些血迹来,他意识到后很快地转头用脏污的袖子擦了擦。但还是被从进门就关注着他的时槿注意到了。

    “你受伤了?”时槿走上前两步就想伸手去看看他的伤势。

    祝庭往后仰了仰躲开了,他摆摆手和时槿擦身而过向二楼走去,带过一阵血腥味的风:“没事,我去楼上处理一下。”

    “哎等等我——”时槿看他那明显力不从心强撑着的背影着急跟上去,然后就被祝庭丢下来的一个毛茸茸的东西糊了一脸。

    时槿视线被花栗鼠的大尾巴挡得严严实实。

    “它和你玩。”祝庭轻飘飘地说。

    “谁要玩啊,你走那么快干什么,伤得严重吗?”她把栗子扯到自己肩膀上,有些着急地跟了上去。栗子呆愣愣地毫无平时张牙舞爪的劲,好像是在刚刚激烈的战斗里还没回过神来,就这么乖巧地抓着时槿肩膀一声不吭。

    祝庭没回答她的话,走到了控制室里。他没忘记先把作战服卸下扔远处,褪下作战服后内里的黑色短袖暴露出手臂上几道狰狞的抓痕,一直延伸到衣服里面。

    已经差不多结疤的伤口渗出的血液浸透黑色上衣,有点洁癖的祝庭皱着眉看了看。

    时槿走到了门口,看见祝庭一身伤吓得赶紧跑了进去。

    她有些手足无措,惊道:“怎么那么严重?”

    祝庭把疗愈喷雾和防止毒素浸入的阻隔剂在旁边的控制台上摆好,平静得好像伤没有在他身上一样:“还好,我恢复能力很快,哪怕是异种造成的伤只要不致命半天也能好得七七八八。”

    “我自己上点药就好了。”

    时槿并不觉得那么轻松。

    她仔细观察了下他受伤的地方,大部分是在手臂上,还有就是背后有一道很长的伤口,她声线都因为焦急而有些颤:“我帮你吧,后背的你不方便。”

    坐着的祝庭抬头看了看时槿泛红的眼睛,思索了下点点头。

    他把上衣脱了下来,平时穿衣看不出来的精壮的上半身裸露在空气里,除了异种留下的狰狞伤口外还细细密密布着很多已经好了的伤疤,似乎能受伤的地方都被伤了个透,留下颜色不同的疤痕作为印记。背后一道从左上到右下的伤深深陷到肉里有几毫米,触目惊心。

    但祝庭眉都没有皱一下,上半身也就挺拔地坐着,好像这副身体并没有感知疼痛的神经。

    祝庭像外表光鲜但内里被疼痛扎满了伤疤的娃娃。

    时槿拿着喷雾瓶愣在原地,顺遂的前半生让她难以想象这些伤是怎么来的又是怎么自己好的。

    祝庭以为她还在觉得自己受的伤太重了,决定自证一样地把手臂抬起来些给时槿看:“好很快的,你看这不都要愈合了。”

    确实,他的身体似乎有很强大的自我修复功能,这会刚才还流着血的伤就已经止住了,边缘处都开始自己愈合起来。

    时槿没说话,沉默着给他上药。

    等到药上好了缠上止血绷带了,祝庭换了件干净衣服穿上,有些疲倦地拖着身体就打算往隔壁有床的房间去:“正好天黑了,暂休五个小时吧,我这个时候会睡得很沉,有事你摇醒我就好。这里离发射塔很近了,就四十多分钟的事情。”

    距离发射塔出口开启的倒计时还有一天零八个小时。

    时槿看着走远的祝庭,说:“你说让我相信你,就是以你伤成这样的代价相信的吗。”

    祝庭脚步在快走出控制室的地方停住,不解地回道:“我回来了啊。也没有受很重的伤。”

    时槿在控制室里一点点握紧拳。

    祝庭又补充道:“可能这点伤对普通人来说会死,但对造梦者这种异人来说也就是比平时受伤多睡一会的事情……”

    他的声音被迫止住了,因为时槿走到他面前揪住了他衣领。

    祝庭被迫弯下腰低头,眼睛猝不及防地和那双愠怒的绿眸对视上。

    时槿声音砸在地上,怒气扭曲的颤抖:“我管你是什么人,只要还是个人你就会痛,伤口愈合的时候会痒会难受,伤越重越疼。”

    “我信任你是信任你最多受点轻伤回来,不然我们就一起面对,没必要你一个人逞能做到这个地步。”她说完这句话就把祝庭衣领跟扔垃圾一样丢开,转身走到楼下的卧室里“砰”地关上门。

    留祝庭在原地愣神。

    栗子也被时槿带走了,没了叽叽喳喳的人和鼠的控制室安静得能听见他自己的呼吸声,就像平时自己待的房间一样。

    祝庭后知后觉地觉得这次伤口的确有些疼,但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时槿那么生气。

    "你听说没?又有人被海厘折腾死了,昨天和我们一起训练那个女生。"沈黎鸢蹲在花园的墙檐上,笑吟吟地对刚从检查室出来的祝庭说话,露出的虎牙和随意的语气有种天真的残忍。

    祝庭没接腔,淡淡地点点头,在墙边仰头看他,脸色比平时苍白一点。

    沈黎鸢"啧"了声跳下围墙,自觉无趣地走开,懒洋洋的声音说:"无趣。"

    白色大楼里人很少,从星轨计划改造异人类而来短短五十年就更新换代了七代人,祝庭这里是第七代,和他同龄的总共也就三十多个人,上一代的是他早逝的母亲袅晴和沈黎鸢的父亲沈清严、现任楼里最高话语权的祭司海厘和其他几个还活着的前辈。

    造梦者从出现以来便作为星轨计划最成功的一个项目冷酷无情地推进,除了像祝庭说的那样给人们造短暂乌托邦式的服务就是当作战争机器一样培养,他们拥有更快愈合伤口的体质于是从小就有人为了获得数据而在实验室给他们制造大小不一的伤口,然后不用药算每个实验体恢复的时间。

    最严重的那次祝庭记得是十二岁时,穿着白大褂、还是政府要员的父亲少数几次来探望他,然后亲手用沾了塔纳托斯异种的病毒的刀捅进自己的腹部,他甚至觉得听见了体内内脏破裂的声音。

    很疼,祝庭眼里都淌下生理性的眼泪。

    "乖孩子,忍一下。"他父亲说。

    他被束缚在实验室中心的椅子上,就这么隔着一个透明的落地窗看着祝其衍和忙着记录他体内变化的实验人员,祝其衍并不像在看自己的儿子,只是欣赏艺术品一样观察他伤口发生的变化。

    整整两天两夜祝庭的伤口才恢复些,然后才被大赦一样放出去用药。

    几天以后祝其衍带着这些数据获得了科研界最高荣誉的华尔顿奖,名声大噪,为后来他登上维格亚党首相的席位铺上一块高高的垫脚石。

    那之后他的痛觉神经就没那么敏感了,再痛也能平静地受着。

    至于那些痛觉灵敏或者经受不住高强度训练和这样的实验的同龄人,早就死的死疯的疯离开得差不多了。

    其实掌管白色大楼的追梦者一族最开始也只是普通人类而已,只是更愿意奉献自己的人类,最开始的夙愿也不是为了培养战争机器,只是单纯的想给人类造个乌托邦和探寻人类极限而已。

    可是人心难料。

    时槿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生气,可能是头一次见那么无所谓自己身体的人,又或许是她并不想一路以来被祝庭那么照顾着。

    她好胜心犯得莫名其妙,这会在床上滚来滚去半天又觉得自己干的不是人事。

    那是刚刚救了自己的人哎,她还那么不知趣地把人家骂了一顿。

    时槿坐起来,看着安静睡去的栗子深深叹了口气。

    还是去说清楚顺便道个歉吧。时槿一向便是想到什么就立刻去做的性子,当即就坐起来往楼上去。

    二楼的控制室没人,卧室的铝合金门虚掩着,她悄悄探头看了看里面。

    祝庭和衣躺在床上,被子也没盖就很沉地睡着了,眉头皱着,好像在梦里也被什么天大的痛苦侵扰着一样。

    时槿蹑手蹑脚地走进去,又鬼鬼祟祟在祝庭床边蹲下,然后伸出手伸出手轻轻把祝庭皱着的眉心抚平了些,祝庭好看的脸看起来睡得安稳很多,她很满意。

    后知后觉地又有些红了耳朵。

    时槿第二天是被外面的光亮醒的。

    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时她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旁边早醒了的花栗鼠跳到她手上焦急地“吱吱吱”,不知道在比划什么。

    时槿看了眼时钟,距离昨晚祝庭回来不多不少过了七个半小时,距离发射塔出口开启的时间只剩一天了。

    他们昨天一场恶战后祝庭和她说好只睡五个小时,但她睡太死醒了后发现早过了约定的时间点了。

    祝庭不能是自己走了吧?

    她有些惊慌地把栗子抛到自己肩头就往二楼跑,看见祝庭还睡着时松了口气。

    但接着她很快意识到了不对。

    祝庭叫不醒,时槿都上手摇半天了人也没动静,然后才发现祝庭又跟昨晚一样皱着眉,额头还有细汗,连脸色都苍白不少。

    时槿摸了摸祝庭的额头,温度并没有什么异常。

    祝庭紧闭着眼,嘴里突然说了句:“祝听潮……”

    “什么?”时槿没太听清,但不管她再怎么追问祝庭也再没什么动静了,脸色像陷入了很深的梦魇一样难看。

    时槿学着之前自己生病时候祝庭照顾自己的样子给他喂了点温水和看半天说明书搜寻到的能够治相似症状的神经类药,一通忙活下来祝庭起码没有一直冒汗了,脸色好了些。

    但还是没有清醒的征兆。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自己也有些不舒服,心脏不规律地突突跳得疼。

    时槿走到窗户处想观察下外面状况怎么样,想着要是祝庭一直不醒自己也得带着他走。

    站在窗户那向外眺望的女孩看了眼,又低下头擦擦眼睛再看了下,重复几遍以后她才确信这的确不是自己眼花。

    满地的白色蛛网一样的絮状物填满了整个街道,甚至攀附到了楼房的表面,在倒塌的钢架桥上像缠绕绷带一样附着着,异种不知道都去了哪,废城安静又空荡得像来到了某种大型动物的窠臼。

    时槿被惊得退后两步,后腰撞到木桌上。

    她“嘶”的一声看了眼木桌,发现那上面也有了相同的白色絮状物。

    桌子腿、天花板、地板角落。

    世界都被这种白色侵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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