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如参与商

    祝听潮和祝庭只在母体中共度过密切的九个月,自出生的两声啼哭就被带着走向不同的命运。祝庭因为白色大楼的训练而变得早熟,又在亲生母亲忽然逝去的那之后变得冷漠理智,袅晴的葬礼是他们分离后的第一次见面。

    那年祝庭刚六岁,所以祝听潮也是刚六岁的年纪。

    小小的祝庭板着一张小脸,一身黑色送葬服穿起来像个橱窗里雪白但没有感情的娃娃,默默地抱着袅晴的骨灰盒,在几个高大得多的男人围护下端步往早已准备好的墓碑走,手都没有颤抖下。

    和祝庭截然相反的是站在两旁的送葬人群里穿着黑色小礼裙的祝听潮,哭得嗷嗷叫,骤然而长久地打破了葬礼的死寂。

    祝庭发誓,那是他第一次听见那么吵的小孩哭闹。

    白色大楼和他同代的小孩最多只有像沈黎鸢那种笑得很吵的,但没有人会那么大声地在众人面前哭,因为哭意味着脆弱,意味着弱者和明天去参加体质检查的人选。

    祝庭有些嫌恶地瞟过一眼鼻涕泡都流出来的祝听潮,不懂她为什么为一个几乎从来没有照顾过她的人哭泣。

    然后祝听潮冲了上来,做了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她两只小手使了全力把毫无准备的祝庭推到地上,周围也没有人反应过来,直到祝庭跌倒在地,黑色华贵印着袅晴的照片的骨灰盒沉重坠地。

    “你们这些没有感情的怪物!”祝听潮那张与祝庭有七八分相似的面孔做出祝庭不会有的表情,眼眶红红的,腮帮子因为愤怒而鼓起,大声说道。

    在场的百分之八九十都是白色大楼的人,情绪稳定得不可思议,祝庭旁边其中两个保安把小女孩直接拖出了葬礼现场,其他人也只是冷漠地看着。没有人在意这场闹剧,大家都只在意该走的程序没有走完应该继续。

    于是祝庭站起来拍了拍袍子,把骨灰盒重新端到手上,蓝色眸子安静地看向旁边的海厘。

    “继续吧,不用在意。”海厘满意地看着祝庭的表现,说。

    不知道为什么,祝庭总觉得后面半截的路变长很多,他忽然想起袅晴身上春天一样的温暖气息,黑色海藻一样的头发,总是挂着的浅淡的微笑,带他出去玩时会弯下腰比出个“嘘”声的姿势让他不要跟别人说起,想起突如其来的噩耗。

    海厘说,袅晴很强大,但因为是女人所以有太多不必要的情感波动,因而注定无法做到最顶尖。

    是只有女人如此吗?

    隔壁家沈黎鸢的父亲沈清严也因为跟随感情选择废渊的女人作为妻子而被当做第六代的耻辱,海厘继位后也狠狠打压了翻他家,几乎一样的话术。

    还是他们才是不正常的怪物?

    祝庭缓慢地眨了眨眼,往前走到墓碑的步伐仍旧不偏不倚,幼小还不健全的心灵里闪过一些不知道对谁才可以说起的疑问。

    再一次和祝听潮见面是在葬礼过后不久的祝其衍的独栋别墅里,以久违的父亲和儿子女儿的家庭聚会的名义。祝庭之前也见过这个血缘上的父亲几次,但都是在白色大楼的实验室里,因而祝庭并不很乐意。

    只是长期的规训和严格的奖惩制度让他不动声色地坐在那里,嘴角自然下垂地坐在长餐桌的一侧。

    祝庭记得自己当时有两个念头,一个是为什么祝其衍家里没多少人却要摆那么大一张他们三个人只能坐五分之一的顶角的长桌,一个是为什么对面的祝听潮一直坐不住一样动来动去。

    吃饭的中途祝其衍接到个紧急召开的会议,摆摆手让祝听潮带祝庭在家里玩玩,随后着急离开。

    三个人里有两个人都心知肚明这不过是毫无温度的例会一样的存在,除了一个别扭地走过来说“弟弟,我带你去放风筝”的穿亮色小礼裙的祝听潮。

    祝庭那时不知道什么叫放风筝,就坐在祝其衍别墅的人造草坪看着祝听潮扬起长长的风筝线,一圈一圈绕着草坪奔跑,风筝在天上拖出昳丽失措的尾巴。

    令人有些恐惧的自由在这个丝毫没被规整的礼裙束缚住的小女孩身上迸发,犹如茧子里破出的蝴蝶。

    祝听潮示范过后有些胆怯地把风筝递给他,说:“上次不是故意推你的,要试试吗?”

    祝庭瞟见大开的别墅正门后祝其衍走过来的步伐,摇摇头,拒绝得干脆利落:“不,我不喜欢这个。”

    自由让人失轨,让人收获惩罚。祝庭从小就深谙这个道理并严苛执行着。

    一次拒绝衍生出无数次拒绝,祝庭在漫长又短暂的发射塔黑色楼梯上向出口的阳台走,身上轻飘飘地挂着另一个自由的灵魂,意识到自己唯一一次回应自己的姐姐是在此刻,以这种荒诞的形式。

    那之后祝其衍每年都会装模作样地找个时间和他俩吃个饭,慢慢的一年一次变成两年一次,两年一次变成三年一次,直到祝庭变成冷漠而孤高的最被看好的白色大楼新一代预定接班人,直到祝听潮出落成风情万种的明艳美人又看透了他们的虚伪,再也不来参与家庭聚会。

    祝听潮是跟着那位叫何姨的保姆长大的,一直被何姨视如己出,因而虽然在祝其衍空荡的别墅,却因为一位心慈温和的妇人而没有受过任何权力的侵染,和自己的异卵双胞胎祝庭变成两个完全不相同的人。

    事情的变化出现在有一天祝听潮人间蒸发一样消失在了别墅和所有的街道里,何姨找得快失心疯也没有找到,最后失落地离开这个相伴十几年的职业回了老家。

    没有人知道祝听潮在哪。

    祝庭也试过暗中去找,但并没有得到任何踪迹。一大个活人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消失了。

    一别就是五年。

    -

    距离发射塔可以靠转辰跨越的接口开启还有四个小时,祝庭呆呆地站在唯一没有爬满蛛丝的顶楼小阳台,看着已经变得面目狰狞的祝听潮说出这一段话。

    阳台的小门并不太能容许现在的祝听潮走进来,于是她只是伏着高高的前腿,垂着脑袋,脖子连接着虫子的主躯干,眼里只有无尽的悲哀。

    祝庭还是有些无法将这样的祝听潮和过去的祝听潮联系起来。他只知道现在的祝听潮很痛苦。

    “我的弱点是主躯干的心脏,打中它对你而言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她补充道。

    每天醒来面对这样的自己,浑浑噩噩地靠吞噬异种,甚至连记忆都淡忘、人类的语言都丧失的日子在此刻清醒过来的祝听潮看来比死去还痛苦万倍。

    祝庭脑海里想起很多过去的画面,从袅晴悄悄带他去玩到祝听潮向他递来风筝线,从黑色的骨灰盒到人间蒸发的少女,他想到蜘蛛,想到在母亲身上感受过的温暖,想到实验室外祝其衍的眼神,想到两只手数得清的和祝听潮的见面次数。

    往事流年一样翻到他第一次学机械使用的时候,那是一次开玩笑一样的初次接触。

    教他的老师是被特聘来的,名叫青尧行,当时还是普伦勒军事基地的副校长,笑眯眯的不着调的中年男人形象。两人站在白色大楼内的专门挪用于做训练的一层楼里的训练场,十岁的祝庭像一只警惕又锋芒内敛的小兽,从青尧行这个陌生人来到他身边就开始不动声色地戒备。

    然后青尧行一到只有他俩的地方就拍了拍祝庭的肩膀,笑了两声说:“不要那么紧绷,当做玩一个游戏就好了。”

    “哦你可能没怎么有娱乐的时间。”他又欠欠地补充了句。

    祝庭抿抿嘴,一点也不想听他说话。

    青尧行递给他一把最老式的手枪,又在几十米开外的地方摆了三个物品,分别是一只关在笼里的白鼠、一朵植物盆栽和一玻璃瓶的墨水。

    “好了,试着开枪瞄准玩玩吧。”他这么对祝庭说,没有用天穹,而是就这么教了下祝庭怎么拉枪栓瞄准开枪。

    笼子里白鼠似乎预感到危险临近而慌张地在狭小的笼里乱窜,绿色的植物晃动,墨水的黑和光洁白色的地板对比鲜明。

    祝庭不太喜欢这个游戏。

    但他拿起枪,瞄准其中一个物体,咽了咽口水,子弹出膛,巨大的后坐力让他往后仰了仰。

    被打中腹部的白鼠被子弹钉成了两半,血液横流的惨叫几声就彻底死去。祝庭看起来依旧平静,只有眨动频率变快的眼睛出卖了他。

    青尧行若有所思地看着只到他腰间的男孩,半晌叹了口气,说:“这把枪送你了。”

    所以根本不像祝听潮刚刚说的那样,他并不心软,是祝听潮太善良了。祝庭这么想着。

    他抬起枪支,一柄看起来颇有年代感、使用很久了的老式托枪,上面有已经有些模糊的金色花纹。

    祝庭拿枪的手第二次微微颤抖,他轻轻闭上眼,像幼年的祝听潮模仿枪支的声音时候在他耳边说的话那样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开口说。

    “姐姐,砰。”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那根相连的脐带又在遥远的今天被祝庭亲手折断,却好歹是沾染上了情感的温度。

    时槿在昏睡里总觉得再没有听见有打斗声除了最后一声轻很多的子弹响声,以及背着自己的人压得很深的颤抖。

    祝庭,你在哭吗?

    她很想伸手去摸摸那张平时表情都没有的脸上是不是有湿润的雾气,但终究还是掉入了伤口和几只强化剂带来的副作用里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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