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行宫走水,大乱。
在那场大火中,行宫中的不少人消失了,包括因触怒女君而获罪被关押的孟国公子姬黎。
姬黎回到了孟国,接替病重的姬阳,召集旧部,重振军心。花了五年时间,将原本四分五裂的孟国重新一统。
孟国内战时,郦国趁机强占了神驹频出的云中草场,大力蓄养骑兵,军力大增。之后,在郦国女君的几次亲征中,鲸吞蚕食了周边不少国家,天下震动。
诸国从此不敢小瞧郦国那位年轻的女君,纷纷献上质子上表臣服。
姜纨以先王喜欢才俊和热闹为由,将各国送来的质子都打发去了王陵守灵。姜纨自从十八岁生辰宴后,就不再过生辰了,理由是为了军饷节省宫中的开支用度。
但她每年都会去行宫避暑,经常坐在行宫里的高塔上,一坐就是一整天。
虽然君威日盛,但大臣们在催姜纨绵延子嗣一事上依旧不畏死。软硬兼施的各种手段,姜纨扛了五年实在是扛不住了,只能答应从行宫回来就挑几个顺眼的入主承恩殿。
姜纨看着送来的一大摞小山般高的画像,一边翻一边扔一遍品评:“……眼睛太小……嘴巴太大……鼻子太歪……”看到最后,竟没一个顺眼的,不由得火气上头。
“偌大的郦国,竟找不出一个配上寡人榻的?!”
“王上的榻,外臣可配上?”一个熟悉到心惊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姜纨如闻雷鸣般猛地抬头,看见的就是姬黎持刀挑帘入内,朝她微微一笑,“别来无恙了。”
与当年相比,他黑瘦了许多,眉眼被风霜浸染少了温和文雅,多了坚毅从容,风姿更胜从前。
姜纨强行压下如擂鼓的心跳声,别过脸移开目光:“孟君擅闯寡人宫苑,意欲何为?是来了结五年前的仇怨?”
姬黎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不错眼地盯着姜纨:“是两百零七十一天。”
姜纨咽喉一哽,随即哂笑道:“原来孟君来此,是为了与寡人重温旧梦的。”
“是啊,”姬黎应下,又追问道,“那条暗道从未封过,难道不是因为你也在等我吗?”
“国事繁重,这等微末小事寡人自然忘了。”
“国事?”姬黎扫视了一圈满地的画像,“我打听过了,尹昭辞官去了王陵,魏玘在边境从未回来,承恩殿……一直空着。”
“不会空太久了,”姜纨用脚尖随意指了一张,“喏,虽不及孟君国色,但聊慰寂寞足矣。”
姬黎还想开口,却被姜纨抢先:“当年之事,寡人是有错,但寡人不认。占你的孟国土地和人口也不会归还,孟君若是想要,就来抢吧。寡人和寡人的剑随时恭候。”
姜纨说完就要走,姬黎上前抓住她的手臂:“我只身来此,是为了问你一句实话。”他停顿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微微发颤:“那把火,是不是你放的?”
姜纨身体僵愣,背对着姬黎没有回答。
“你为什么要放火让我有机会离开?你不是说要把我关在身边一辈子?要我陪我你一辈子的吗?”姬黎声音嘶哑,像是质问又像是告白,“姜纨,你为什么要骗我!”
姜纨闭眼,过往的一幕幕如走马灯似的在她脑中闪过,那副只见过一次的陈旧画像,母亲无法瞑目的泪眼,尹昭在先王棺椁前的痛哭,姬黎与她相处时的或颦或笑,以及想起一切后对她的愤怒与失望。
她默然片刻后选择了坦然出声:“我不想重蹈母亲的覆辙,不想在悔恨里耗尽自己的性命。我是郦国的君王,我的命要用来护住郦国的土地和臣民,而不是与你孟国公子孟国国君纠缠。你走了,就不会动摇我了。”
“你不想和孟国公子孟国国君纠缠,好,所以我抛下一切,只是以姬黎的身份回来找你了。”姬黎扔下手中的刀,随着“砰”的一声闷响,他紧紧地抱住了姜纨,紧得像是要将她与自己合为一体,“纨纨,我想见你,想抱你,想吻你,想了五年快想疯了!”
姜纨被姬黎的话和动作惊得呼吸都停了一瞬,好半晌才不确定地问:“你的孟国,不要了?”
姬黎将头靠在姜纨的颈窝上,轻嗅着思念入骨的甜香,低声喃喃:“孟国本来就不是我的,王兄病愈多时,自然该物归原主。”
姜纨心口酸涩:“你不做孟国的国君,孟国的公子,难不成是想做我郦国的面首吗?”
“是又如何。”姬黎在姜纨身前跪下,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细密的吻落在她的每一根手指上,“外臣欲以色侍君,入宫伴驾,王上可允否?”
近日,诸国颇为热闹。
内乱多年终于停息的孟国,国君之位再生波折,从姬黎变为了其兄姬阳。姬阳复位,姬黎失踪,众人都说又是可共患难不可同富贵、兄弟反目的戏码,姬黎不是死了就是被囚禁了,可惜了当年的第一公子。
而相邻的郦国,最引人议论的,莫过于女君空置多年的承恩殿终于进新人了。听说这位新承恩郎出身民间,是女君在游猎北山时意外发现而带回宫的,不仅貌若谪仙,还颇通狐媚妖术,迷得女君日夜都离不开他。即便大臣连连反对,女君依旧天天带着他上朝理政,一时半刻都不愿分开。
半数大臣跑去王陵,跪求太傅尹昭还朝,清君侧除佞幸,跪了十天半个月没等到尹昭的回应,却等来了将军魏玘班师凯旋的消息。
魏玘似乎与这位新承恩郎是旧识,将跪在王陵的那些大臣挨个绑了送去承恩殿领罚,但隔了一夜,又都被安然无恙地送回了家,无人知道他们在承恩殿里经历了什么,只知道他们从此再不敢提承恩郎的半分不是。
“姬兄弟还是心太善了,换做本将军,最少也要赏每人一百军棍让他们长长记性。”
姜纨抬眼瞪了过来:“打残了他们,谁来给寡人干活?你吗?你除了喊打喊杀,还能做什么?能替寡人处理政事吗?”
“不能,”魏玘干笑两声:“王上,卑将这次仗打得还成吧?能不能来讨个赏?”
正埋头给姜纨剥荔枝的姬黎听闻,立即警惕地抬头:“你想讨要什么?”
“放心,不和你抢。”魏玘摆摆手,“我家妹子见我捞军功眼馋,也想和我一道上阵杀敌。所以,卑将想请王上准许她入军营……卑将以性命担保,她刀枪棍棒使得比我都利索,兵书阵法更是滚瓜烂熟,不比任何男儿差。”
“女子从军?”姜纨眼睛一亮,“寡人之前还在头疼,怎么寻个理由让天下女子入学,这理由不就来了吗。”
姬黎点头:“如果直接让女子入官学,原先的夫子学子怕被取代挤占入仕名额,定会强烈反对。但从军就不一样了,上阵拼杀刀口舔血的事情,都盼着多个帮手无论男女。况且有王上和先王亲征的先例在,足够堵住那些质疑者的嘴了。”
“没错。武将若是能让女子占据一席之地,有了女将,女官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魏玘听的有些迷糊,不太确定地问:“王上的意思是,准我家妹子从军?”
“嗯,准了。”姜纨向姬黎使了个眼色。
姬黎会意,净手、提笔、拟旨,一气呵成。
“谢王上。”魏玘喜不自胜,“卑将也没什么好报答的,保家卫国是本分,那就祝王上与姬兄弟百年好合,三年抱俩……”
姜纨被魏玘的祝福呛得连连咳嗽:“咳咳咳……你……你无事就可以退下了。”
等闲杂人等都走后,姜纨吐出一口气,懒懒地斜倚在软榻上:“尹昭昨日来信,说母亲又给他托梦了,把我骂了一通,让我别只顾着享乐,抓点紧干正事。承恩郎,任重而道远啊。”
姬黎闻言,上前几步,在姜纨身边坐下,一边揉捏着她的肩颈,一边笑着温声道:“先王训诫的的确是正事。兄长前些日子托人带了……一些小玩意,王上想不想试试?”
姜纨剜了姬黎一眼:“你们孟国人玩得太花了,上回折腾得我连朝会都迟了。寡人可是要当明君的,怎能如此昏君行径。”
姬黎欲擒故纵:“既然王上要当明君,佞臣就不耽误王上勤政了。”说着,起身就要走。
姜纨赶紧抱住姬黎的腰,闭眼摆出一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模样:“昏君就昏君吧,不当亡国之君被母亲骂就成。”
姬黎回身,将姜纨压倒在软榻上,又在她挂着坏笑的嘴角轻啄一口:“如果你想做昏君,我就是你的佞臣。如果你想做明君,那我就是你的……”姬黎一边说着,一边从姜纨的嘴角吻到耳后,舔舐着耳垂上的那颗红痣,温柔至极。
姜纨被细密的情丝一点点缠绕,理智一点点沉溺,却还不忘追问:“说啊,如果我想做明君,你……你是我的什么?”
姬黎稍稍抬起头,直视着姜纨的眼眸,轻轻喘着,却字字清晰:“自然,是王上的面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