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七。
凌微子仍旧不见踪迹。
圣清宫本就靠近郊外,凌微子大约已经逃往淮京城外。
等安排好下属留守淮京以防凌微子折返,李霁和卫明展决定亲自去临州的静湖观一探究竟。
那里曾是凌微子短居之地,来自静湖观的小道士陆持在昨夜告知卫明展,他曾在观内属于凌微子的书房中见过类似的信件和符号。
或许观内还藏有类似的书信,或许那里可以找到破解这些符号的线索,更或许,凌微子会冒险前往静湖观取回这些遗落的信件。
再者,淮京去临州大约半日的车程,来往也方便,即使没有收获,也不会耽误过多时间。
此番调查卫明展只带一小队人马,加上李霁和她的女侍银鹤,一行共只六人,轻装上阵,力求速战速决。
他们天亮出发,在傍晚时分到达了静湖观附近。
卫明展担心观内可能有人和凌微子狼狈为奸,这样大张旗鼓进去搜查或许打草惊蛇,故而他决定只由自己和李霁进入观中,其他人藏在观外接应。也是基于这个考量,他这次也没带上陆持,让他留在淮京,以保证他的安全。
卫明展和李霁假扮一对来静湖山游玩的刘姓夫妻,在山间迷了路,前来静湖观投宿。
观内守门的道士并不情愿,冷着脸说观内没有空房,无法让他们借宿。不过等看见卫明展手中的银锭,他立马转了副嘴脸,又说他记错了,观内还有空房。
这位名为松风的小道士热情地带这对投宿的富商夫妇前往空厢房,沿途不忘介绍一番静湖观。
静湖观地处临州边界,建在静湖山半山腰,山脚下就是静湖,风景优美,并且规模不大,只有三十余人,十分适合静心修道。
李霁佯装好奇:“松风真人,此处确实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就是离城中太远,不知平日观内香客可多?”
松风道:“观内香客数量确实不如他处,然前来的皆是心诚之人,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李霁连忙点头:“真人所言极是。”
卫明展在一旁呵呵笑:“这观内的建筑布局如此精美,看来香客们确实心诚。改明我也得请真人算一卦。”
一路走来,只见静湖观内装潢富丽,名花奇石不计其数。单在外观上就肯花上大手笔,真实的财富或许更是多得惊人。那么问题来了,规模不大、香客不多的静湖观从哪能赚得盆满钵满?
松风面不改色:“香客们自然是心诚。”
很快,松风将他们送至厢房,离去前叮嘱道:“两位早点歇息。若无要事,请勿出门。”
卫明展等着松风走远,才说:“这静湖观绝对有问题。你说,会不会符飏就是背后最大的金主。但这样也奇怪,平康侯府虽然也有钱,但也没到这个地步,能有闲钱把一座道观修建成这样。”
说话间,李霁在屏风后已经换好了夜行衣。
她束起头发,蒙上面罩,打开厢房靠山那处的窗户。
卫明展看向她:“小心。”
李霁点点头,像只燕子般轻盈地跃出窗户。她接着按陆持画出的道观地图,往凌微子居所的方向去。
凌微子居所布置简洁,瞧不出近期有人居住过的痕迹。
看来他还没有回来过。
李霁点一根小小的火折子,开始搜寻可疑的信件。
桌子上一无所获,她转向后面藏书的插架。摸索了一番,她触碰到一个暗格。
李霁心中一喜,连忙打开。
里面......只有一个小巧的木葫芦。再细看,上边篆刻一行飞逸的字:“愿小尹一生平安喜乐”。
落款则是“毓”。
小尹?毓?李霁记得凌微子本名戴尹。这应该是这位叫“毓”的人赠送予他。难道是卢宴容的弟弟卢毓?凌微子和卢毓都曾在范阳书院修学,也都同符飏相熟,两人交好也在情理之中。
李霁把这个木葫芦收起来。凌微子把这东西藏得那么深,肯定对他意义非凡。或许以后有用。
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李霁把火折子熄灭,连忙藏入床底。
来人有两个,都着道袍。他们拿着灯笼,似乎是要找些什么。
其中一人说道:“真有东西藏在这?万一他已经全部带走了呢?”
另一位年长者道:“狡兔三窟。他不可能把所有信件都带走。快些找。那位发话了,说淮京那边随时可能来人,到时候被外人找到了,整个静湖观都逃不掉。”
对方边找边嘟囔:“白天已经来找过一次,什么都没找到。现在黑漆漆的,怎么找?”
年长者冷哼:“要是白天你能找到,我们现在就不用来找了。”
“哎这凌微子也真是的,怎么还把和那位联系的信件藏起来?真是狡猾。要不是大理寺在圣清宫找到了一部分信件,他还完全不知道这小兔崽子还留了这一手呢。”
年长者敲他的头:“真是多话。观主让我们悄悄地找。你等会再把观里的其他人吵醒了,我饶不了你。”
大约找了一个时辰,两人终于找到书柜里的暗格,打开一看,里面已经空空如也。
当然了,这里原本就只有一个木葫芦,还被先到一步的李霁拿走了。
然而不知晓此中始末的两人皆是一惊,以为这里原来放着他们要找的信件。
“这么隐秘的暗格,里面还能不放东西?难道凌微子来过了?”
“不能够啊。凌微子逃走的消息我们午时左右才知晓。而后我就在这找东西,只中途出去吃了晚饭。他什么时候进来的?难道他昨夜就来拿走了?”
“大事不妙了。先别管他什么时候来的,这剩余的信件他都已经拿走了!我们得赶紧告知观主。那边得及时做好准备,别到时候被这孙子反咬一口。”
一阵匆忙得不能再匆忙的脚步声过后,房间里恢复了平静。
李霁藏得腿都累了。她钻出来,忍不住觉得这场无中生有的闹剧可笑。
随即她又思索起这一老一少说的那些话。“那位”指的是谁?五皇子?那些信件原来是凌微子和那位的通信内容?那么耽误之急,是找到破译这些信件的方法。
她很快回到厢房,和卫明展说了她听到的一切。
卫明展也赞同她的想法。
他说:“我已经秘密请了国子监的老师帮忙。但还需要时间。”
卫明展想了想:“不过说不定,这里有道士就懂得破译这些信件。郡主你想,所谓的‘那位’肯定不是和凌微子单独联系,凌微子也不只和他联系,或许这套独特的交流方式是内部共享的。”
李霁说:“所言极是。‘那位’今日还向静湖观传递了凌微子逃走的消息。接收信息的,应当是观中权力最大的那一位——观主素空真人。“
卫明展站起来:“我们还得想办法,去素空房间里找找线索。要是能在他的房间里也找到有同样符号的信件,那一切就有证据了。”
卫明展眼珠一转:“素空现在肯定认为凌微子可能已经前来取走信件。他肯定要写信告知淮京那位。”
李霁也想到这一点:“确实。所以,我们可以中途拦截住信件。如此,不必闯素空的房门,也能知晓这套文字符号是否通用了。”
说干就干。卫明展让李霁休息,自己爬出窗外,在山上一处隐蔽处用袖箭将消息射到手下所在的位置。见山脚下闪烁起一处小小的火光,随即熄灭,又复亮起,再熄灭。这是手下已经接收到了消息的讯号。
卫明展于是返回了厢房中。中途他见到观内灯火通亮,声音四起。
他告诉李霁:“他们似乎在搜查凌微子的踪迹。”
李霁笑道:“说明我们的计划很有可能成功。”
她已经换好衣服坐在床的内侧。她拍拍床:“躺下吧,刘员外。他们说不定要来搜查这里。你可不知道他们是会通情达理地敲门,还是直接闯进来。到时我们‘夫妻’没有睡在一处,说不定会被当成不轨之徒。”
卫明展愣了愣。做戏做到底,他于是依言躺好。
李霁吹灭手中的火折子,同他一起睡下。房间里顿时陷入一种诡异的宁静。
卫明展尝试闭眼,但一想到李霁就躺在身侧,他就感到无法平静。这对吗?
显然不对。但很正常。他告诉自己,男女这样单独共处一床,当然会不自在。
李霁听到他的心跳声,轻轻笑了:“放轻松些。我又不会吃了你。”
黑暗中卫明展的脸一瞬间通红:“你在说什么?”
她侧头看他,问:“睡不着吗?”
卫明展死盯着床顶:“比较认床。而且这能睡吗?又不是什么好地方。”
“你有几天都没睡好了吧?”
“嗯。”
“观里现下自顾不暇,如果不出意外,我们的身份并不会被察觉。”
“我知道。”
李霁说:“我有一个方法,能让人平静。你愿不愿意试一试?”
他说:“我现在不平静吗?”
卫明展过了一会,又说:“什么方法,说来听听。左右现在无事,我替你测测你的方法管不管用。”
李霁温声道:“好。现在闭上眼睛。”
卫明展乖乖闭上眼睛。
李霁的声线平缓:“凝神,静气,吐纳随我指引。”
“暂忘尘寰,舍却形骸,抛却名位。此刻,但存一念。心观一泓碧水,与青莲一朵。莲随水动,吐纳亦随之。一吐……一纳……绵绵若存。心随莲静,神与波平,渐入虚静,物我两忘……”
卫明展陷入一场久违的平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