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些盘桓在这附近的脏东西罢了,下次再遇到,它自然会懂得避开你。”
和昨天一样,裴映雪望向她的目光依然温润如水,在黄昏流转的霞光间,仿佛天穹上最皎洁的月色,美好得令人心颤。
他声音也放得轻缓:“刚才那些……吓到你了吗?”
卫清漪的手被他牵过去,她本来以为这只是个下意识的动作,但马上发现,他是在仔细检查。
他把她牵到面前,从刚愈合的手腕开始,从头到尾每个地方都认真审视了一遍。
卫清漪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无端有点紧张:“怎么了?”
裴映雪抬眸看向她的脸:“你有没有受伤?”
原来是检查这个,她无声松了口气:“没有,我没事。”
“是我的疏忽,我应该陪着你的。”他温柔道。
“啊?”卫清漪没想到这也值得道歉,连忙摇了摇头,“是我自己跑出来,所以才会遇到危险的,不关你的事,而且说起来,我应该要谢谢你。”
提到乱跑,她不由得泛起一丝心虚,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起来,自己正在盘算着找机会离开的事情。
可他的反应却出乎意料:“这回的感谢,就只是如此而已吗?”
卫清漪一愣:“不然还有什么?”
“你上一次感谢我的时候,似乎还做了别的事。”
她想起来了。
她当时被触手和阴影缠住,可能是脑子抽了,上去就亲了裴映雪一口。
然后才慌慌张张编出来个感谢的理由。
还以为这种事情已经圆过去了的,救命啊,他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
她硬着头皮解释:“那、那只是表达感谢的方式之一,也不是回回都要那样的……”
“是么?”裴映雪若有所思,“也就是说这次的感谢,没有上回那么深重?到底什么程度的感谢,才会需要那样的礼仪?”
“呃,那倒也不是……”卫清漪又卡住了。
这下她明白什么叫自作自受了。
“这次也很感谢你,真的。”
她放弃挣扎,把手搭在裴映雪的肩上,稍微用了力,把他压下来一点。
然后踮起脚,在他颊边飞快地吻了一下。
“但是这也是另一种表达方式。”她强装镇定,仗着裴映雪不知道,信口就是胡说,“反正,反正感谢不一定要亲同一个位置啦,位置不同也是可以的。”
“是么?”
裴映雪抬起手,轻轻碰了一下自己的脸,那片被她亲吻过的皮肤。
仿佛残留着一丝温热,和柔软的触感。
他眼睫微垂,像是在认真思忖,而后唇角轻扬:“我记住了。”
“……”卫清漪心想,你还是别记住更好。
救大命,早知道他连这种小事都记得清清楚楚,她绝对不会……好吧,当时保命要紧,再来一次可能还得这么编。
但所谓一步错,步步错,看来她怕是要在这条歪路上越走越远了。
经过这番意外,卫清漪最终又被带回了那座巢穴。
这里的通道极度复杂,她刚刚完全是误打误撞出去的,纯凭印记强行开路。实际真要找路的话,没有裴映雪带着,她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
可是这会,她又暂时不好再提要出去的事情,只能向他提议:“我能不能再四处看看?”
裴映雪似乎毫无意见,答应了下来。
他们昨天应该并没有走完全部的地方,就算走完了,由于一片漆黑和卫清漪糟糕的方向感,她其实也不知道到底去了哪些区域。
所以裴映雪又带着她走了一遍。
洞窟间依然伸手不见五指,卫清漪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黑暗中充斥着蠢蠢欲动的恶意,好像有许多双眼睛藏在其间,视线如有实质,黏液一样湿哒哒地粘在她身上。
这种感觉很不好受,未知的恐惧更是让人不安。
她下意识攥紧了裴映雪的手,本能地寻找安全感,他轻笑一声,纵容地任由她靠近自己。
不过走都走了,不能白费功夫,这回卫清漪虽然精神紧绷,但还是尽量记住了每个洞窟的内容,以便之后来找寻。
最后,裴映雪依然温和道:“还需要再看看么?”
探了一整天的地图,卫清漪也有点累了:“今天先这样吧。”
她看到自己吊坠上的光泽又变成夜晚了。
裴映雪便柔声说:“那就回去休息。”
他的态度始终充满耐心,甚至好像觉得陪着她很有趣,不管是刚刚救下她,还是随她认路的过程,都从来没有表现出过不耐烦的意思。
可是在原身的记忆里,那个名为真言教的邪教信仰的所谓万鬼之主,是个腥风血雨,曾经造成人间生灵涂炭的极恶之鬼。
如果不是真的看到过他的另一面,卫清漪完全不能想象他跟邪恶沾边。
她想起自己当前的处境,又暗戳戳叹了口气。
原身是个很倔强、有正义感且嫉恶如仇的人,要是本人在这,估计会宁死不屈,坚决不跟恶鬼同流合污,直接上来就拼命了。
也就是因为她不是此世之人,对这个十恶不赦的程度根本没什么实质性概念,才能勉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和平共处。
无论如何,现实的问题最重要——
那就是在找到离开的方法前,她必须和裴映雪好好相处,好歹别让他再产生想杀她的念头。
卫清漪不能确定,到底是什么让他当时改变了想法,但她差不多能感觉到,裴映雪喜欢在她身上看到一些属于“凡人”的特质。
比如她会受伤流血,需要休息,依赖光亮,在黑暗中不能视物,只能依靠他。
所以他一说到休息,她马上从善如流,回到昨天铺好的石台准备入睡。
但这回她没能睡着。
因为从躺在床上,裴映雪就一直在看着她。
那种目光不含其他的任何意味,只是像偶然得到了一件奇特的珍物,对她的所有动作、所有反应都充满了打量的兴趣。
卫清漪就算闭着眼睛,也要被这种视线看得越来越清醒了。
她本来想回忆一下昨天她是怎么睡着的,结果发现,昨天似乎也是这样,他一直守在这里,看着她。
区别只在于昨天她太过疲倦,所以根本顾不上。
她忍了半天,终于睁开眼睛,看了看流转到深夜的吊坠:“已经很晚了,你不困吗?要不要也一块睡觉?”
其实她也不知道鬼会不会犯困,但重点是她很困,而且还被盯得浑身发毛,完全睡不着。
“我还不算太困。”
裴映雪微微一顿,似在思考她询问的含义,然后恍然般地柔和道:“你是想要我陪你睡吗?”
……她只是想让他也去睡,不是这个一块的意思啊!
但在开口澄清前,卫清漪脑海中灵光一闪,忽然捕捉到了什么。
虽然她本意绝非如此,但更重要的是……他好像没有因为这个误会而不悦,至少并没有让她感觉到危险。
回想一下,裴映雪的各种反应都常常出乎意料。比如她问他是不是万鬼之主的时候,不知为什么就冒犯了他,但她亲了他两次,用礼仪的借口搪塞过去的时候,他却居然接受了。
从目前为止的接触中,她隐隐冒出一个猜测:
应该把他当作正常人来对待,尽量减少表面的戒备,更不要主动提起邪魔妖鬼之类的说法。
为了验证猜想,她把话咽了回去,点点头,强行解释:“因为我已经睡了你的床,让你坐在旁边,我觉得有些失礼,反而会睡不着。”
裴映雪凝视了她片刻,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像是在思考这个提议,但也可能是在准备把她扔出去喂怪物。
直到她内心已经紧张得七上八下,才总算听到他轻轻答允:“好。”
他靠近了过来,柔软的被褥轻微塌陷下去一点,停留在不远也不近的距离上。
卫清漪忍不住坐起身,看着他平淡地躺在了她身边的被褥里,干巴巴道:“你打算就这么睡觉?”
他严谨地睡在床褥间,衣物一丝不苟,发冠戴得端端正正,像在拍标准版睡眠姿态的宣传照,从头到尾连手臂都没有挪动一下。
如此正经的态度,她怀疑他是不是准备维持着这个姿势一整夜不变,放到电视剧里都得被人说是刻意摆拍。
裴映雪似乎略显疑惑:“不该如此么?我有些记不清了。”
尽管这是验证的一部分,但卫清漪还是莫名生出一丝新奇感。
可能是因为从她穿书以来的两天,一直是裴映雪在为她介绍这里的一切,指引她,教导她,倒是现在,她忽然有了可以教他的东西。
“不是的,大部分人入睡前,都得稍微做点准备。”
回想起这片本来空旷无比的石台,和他极度生疏的姿态,她差不多可以确认,裴映雪之前根本就没睡过。
反正他一只鬼,确实不用睡觉,虽然这话她现在不敢说出来。
裴映雪听到她的评价,果然认真地请教:“那我现在还应该再做些什么?”
“呃,”她试探地问,“你介意我直接给你示范吗?”
“当然不会。”他说着,微微撑起身,安静地望向她。
卫清漪的身影落在那双洁净明澈的眼睛里,仿佛湖水中盛映的月光。
她跪坐在他身侧,俯身下去,解开了他的发冠。
鸦羽般的长发披散下来。
她这才发现裴映雪的头发竟然有这么长,跟长发公主似的,只是他之前束得太过于端正了,所以才看不太出来。
而且他本来就长得好看,披下头发,又是另一种白瓷般清透易碎的美人感。
依然美好,但多了一丝惹人怜惜的脆弱气质。
卫清漪几乎没过脑子,顺手就帮他理了一下散开的发丝,就像在打理她小时候常玩的娃娃。
然后她猛地清醒过来,飞快收回手,掩饰地干咳一声。
“其实按常理,最好要换上寝衣再睡,不过今天什么都没预备,就先算了吧。”
“嗯,”裴映雪低低地答应,“等明天醒来,我们可以再做别的事情。”
他看着她重新躺下,用手掌轻轻覆住她的眼,挡住了夜明珠的微光。
“睡吧,我就在这里。”
也许是裴映雪的声音带来了莫名的安宁感,也许是因为她本来就困,还要一直揣测他的心思,折腾累了。
反正在他不再继续盯着她入睡之后,卫清漪总算是睡着了。
她的呼吸很轻,逐渐变得均匀而悠长。
但裴映雪没有闭上眼。
直到卫清漪睡着,他才移开手,看到少女陷入深眠的侧颜,眼神中带着思索。
实际上,在她今天提出睡觉之前,他已经很久没有白天或者夜晚的概念。
毕竟,孤身在黑暗中度过,不需要感受时间的流逝。
但今天看到那些污秽的时候,他再次意识到,卫清漪和他截然不同。她是这样脆弱,很多他用不到的事物,对她来说都很重要。
就像花朵需要阳光,需要养分,需要新鲜的空气,需要细心保护,但在这片死亡盘踞的放逐之地里,什么都没有,连一个真正意义上可以陪伴她的人也没有。
那么,他可能需要比照料花更用心地照料她。
以免她像从前养过的花一样……在寂静中,悄然无声地死去。
那会多么无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