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钰停在门口，没有进去，呆呆愣愣看着姐姐和穆德的相视微笑。

    他下意识想要出声，吸引姐姐的注意，但在开口前一秒，又想到自己现在是失声的夜莺，哑巴波若。

    她讨厌他，讨厌他喊她姐姐，讨厌他的声音，甚至讨厌他的存在。所以她给了他哑巴的人设，让他安安静静的呆着，不要打扰她。

    胸口像堵了团棉花，酸涩感从心间上涌至鼻头、眼眶。他知道这是哭泣前兆，可他是类人，注定无法随心所欲的哭泣。

    在进入青春期之前，姐姐对他不似现在这般冷冰冰的，虽然谈不上喜欢，但绝没有厌恶。即使她会故意诱导他吃下大量的芥末、会把他推倒在遍布尖锐石子的路上，会用玩游戏的方式用细针刺向他的指尖……这些看似“过分”的事情，实际是她不明白，他和她究竟有什么不同。

    怀揣着同样疑惑的他，也愿意配合姐姐的“恶作剧”，满足她旺盛的好奇心。

    那时的她对他是好奇，是愿意亲近的。那时候的姐姐，也许会为了引导他笑，对他笑过吧。可是他记不清了，那时的他还太小，不懂得如何保存永久记忆，致使现在的他对那时的记忆很模糊。

    等他学会保存永久记忆时，姐姐已经进入青春期，开始制作凯温斯。每月至少一次的流血，让她对他没什么好脸色，但他知道她不讨厌自己，只是讨厌流血。

    进入青春期的姐姐，表情不再生动丰富，对他也没那么亲近，但他永远记得在他小声许出希望姐姐以后不用再做凯温斯的生日愿望时，姐姐那隔着橙亮烛火的柔软温和的眼神，以及那句——嘁，这有什么，我们是一家人。

    她们也曾拥有过一段算得上温馨的家庭时光，直至妈妈去世，一切都变了……

    身体突然被越山推开，转头望见越山冰蓝色的双眸，他眼神又冷又淡，像是无声的嘲讽，为何还在期待。

    沈嘉钰被他的眼神刺了一下，而当他看到姐姐转头时收敛的笑意，那颗心更是坠入谷底。

    短暂的招呼后，沈佳人提出一起出去走走，身旁的穆德一副也想跟着去的样子，但最终没有开口。

    沈嘉钰觉得自己可能病了，不然他怎么能从穆德垂下头的动作中感到莫名的畅快。

    说是出去走走，实际齐聚在上次沈佳人和越山单独相处的那个杂物间。

    在门关闭后，沈佳人朝越山伸出手腕，“有办法解决它吗？”

    越山没有取下扣在少女腕上的黑色腕带，他先是伸手在腕带上来回摸索，又在屏幕上点了几下，“监听关了，我们俩的也关了。如果想完全删掉程序需要一些时间。”

    “需要多久？”

    “一两个小时，不太确定。操作不麻烦，关键是操作时腕带不能离身，会报警。”

    沈佳人点点头，紧接着问他们在繁殖科都看见了什么。

    越山简单明了，眉宇间浮现一丝厌恶，“原始的动物□□。”

    和自己猜想的大差不差，幸好有多可，只是为什么多可既不愿帮她，又向她和盘托出这么多。

    沈佳人眉头轻皱，她有点犹豫是否要将自己所知道告诉越山他们。

    这么想着，眼神忽然扫过沈嘉钰，想到从进来开始，他就没怎么说话 ，眼睛也不似往常紧紧跟着她。

    “你怎么了？”她开口问沈嘉钰，“被吓到了吗？”

    其实，他没有像越山那样，对所见之事十分厌恶，相反有点好奇，人类和类人之间是否也可以这样无限贴近彼此呢？

    当听到那个他讨厌的兽人莱伦说，这种行为会让双方快乐、是亲密的象征时，起先的好奇又渐渐演变成说不清、道不明的羡慕与隐隐的期待。她们……也可以这样吗？

    “没有。”沈嘉钰摇摇头，后面又紧跟上一句“只是看到了桑尼”，像是在为自己的走神找借口。

    他害怕姐姐继续追问，又连忙转移话题，“姐姐，你怎么样？多可没有对你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吧？”

    “当然没有，她只是在教导我。”后半句沈佳人没有说出来，但电光火石之间，她好像想通了什么。

    多可对她说，我们是一样的；多可屡屡帮助她，教导她在遇到发情期时该怎么做。她默认她为雌性，可她明明知道她是人类。既然如此，她为何要这么做？

    她说她做不到，她望向她时有淡淡的悲怜。她默认，她会留在艾尼斯？

    那是什么让多可有这种想法呢？

    沈佳人眉头皱得越发紧了，越山发觉她的不对，问她怎么了。

    她想不出来，决定把事情告诉他们，中间省略了她和多可的教导细节。

    听完之后，越山首先发问：“她可信吗，为什么告诉你这些？”

    “无论是否可信，我们暴露的事实已经是板上钉钉了，至于她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可能她把我当成同类了，兽人雌性什么的。”

    “或许因为她有点喜欢你。”对此，越山也不太想相信，但他还是继续说道，“你没有考虑过曾幸星的破局方法？”

    沈佳人明白他在说什么，如果说唐水通关的关键在于她超高的战力，那么曾幸星则依靠她致命的魅力。

    可她做不到，正如她无法用战力通关的原因是没有战力，同样她也认为自己没什么特别的魅力。

    见她不说话，越山便知道了她的意思。他不明白温斯岛为什么会给她匹配到这个副本，这个必死的副本。

    可他必须要出去，他还有要做的事情。

    想到这儿，越山深深看了沈佳人一眼，她说，还有一件很紧要的事情，她和莱伦打了个赌，但对此她没有丝毫头绪。

    在听到赌约是为了暂时保证他和沈嘉钰的安全时，越山心下微动，不急，还有时间，不到万不得已，他不能用最后的方法。

    只是在那儿之前，他必须要保证沈佳人的安全。

    “姐姐，不用担心，一般情况下类人是不会死亡的，只要不触及核心。”沈嘉钰适时开口安慰沈佳人，他不想看到姐姐愁眉苦脸的样子。

    “核心？”沈佳人疑惑的开口，但沈嘉钰没能对她解释，因为越山阻止了他。

    见此，沈佳人了然，没再询问，这应该是类人的秘密。

    虽然没能说出，但沈嘉钰说了另外一句，“姐姐，我会帮你的。”

    沈佳人听到了他的承诺，但没怎么在意。她满脑子都是自己应该用什么方式通关副本，她知道自己现在要做的是主动破局，可该采取什么样的方法才能主动破局呢。

    她有前人的经验，有大致的方向，但她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走。条条大路通罗马，但她该走怎样的路呢？

    想不通的她，一边琢磨副本通关要求和唐水、曾幸星的通关经历上，一边想着明天见到莱伦该怎么说。

    但她忘了一件事，时间是流动的，事物是发展的。不在有限时间内主动出击，实际就是在放弃自己的选择权。

    这次，莱伦没有将见面地点选在地下的办公室，而是在地上三层的手术准备室。

    他一边做消菌准备，一边让多可教沈佳人怎么消毒，以及一些注意事项。

    在进入手术室前，莱伦笑着对她说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你们之间的感情让兽人动容。”

    他讲话依旧一咏三叹，拿腔作调。即使口罩遮住了他大半张脸，沈佳人也能从那双微弯的笑眼中想象出他的脸部表情，某种期待的恶意。

    在看到躺在手术床上、裸露大半个身体的人的模样，在听到那声熟稔中透着依赖的“姐姐”时，她终于明白莱伦恶劣的笑容背后所隐藏的东西。

    “你有一位好弟弟，露丝。”莱伦在手术床前站定，“他说，他愿意成为我的观察样本。”

    “这可太棒了，不是吗？”

    手术室很大，除了她、多可、莱伦，以及被束带牢牢固定在手术床的沈嘉钰，只有或大或小、瞧上去十分冰冷的器材。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可以算得上空旷，毕竟她能够听到莱伦的隐约回音。

    “这是我第一次解剖活的类人，可太兴奋了。不过不用担心，我会很小心的。”

    “因为比较好奇你们的工作原理，所以过程中，你会保持清醒，至于痛感，我不太确定。如果有任何不适，可以随时提出。”

    ……

    “最后是风险，你知道的，任何手术都有死亡风险，我会尽力，但无法完全保证。”

    “手术将会在十分钟后开始，你们可以利用这个时间聊聊。放心，我不会打扰你们，会尽量当个透明兽人。”

    沈佳人站在原地，没有动，就那么静静看着手术床上的沈嘉钰，他的四肢、腰腹都被束带紧紧固定，只有脑袋还能动。他努力伸着脖子，朝她这边望来。

    “姐姐，可以过来一点吗？我想好好看看你。”

    沈佳人依旧不为所动，直到他说，“姐姐，你难道就这么讨厌我吗？”

    讨厌到，连他的最后一次请求也不愿意满足。

    相似的话语在沈佳人记忆中浮现，她终于迈出了脚步。

    “你说错了。”

    “你应该这样问，沈佳人，你就这么讨厌我！你凭什么讨厌我！你为什么讨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