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絮飞花

    她说她害怕,秦鹤是不信的。

    那双眼锐亮得像匕首,直剜他的心脏,没有半分是害怕的意思。

    分明是赤.裸.裸的仗势欺人。

    小姑娘到底是小姑娘。

    没经历过的,总觉得都是好的。

    可他真将她圈在方寸之间时,她又实打实地颤了下,睫羽翻飞,像她肩上意欲振翅的蝴蝶。

    秦鹤眉骨沉下来,用眼睛一遍遍描摹她珊瑚色的脸颊。

    他嗓音难得如此缱绻,危险地低低笑了声,似觉荒唐:“你想要我留下,是因为害怕?”

    他乌眸黑亮,放纵那点欲念冲撞出来。粟玉般的指尖一点一点蜷曲着扣进她指缝,青筋连着小臂,错落地跳。

    他领口的扣子被她刚刚扯开了半颗,往前俯身时,随着他喉结的滚动彻底迸开。

    沈妍不谙世事的眼睛划过去,撞见衬衫下起伏的薄肌沟壑。

    热意自下而上地冒出来,烘烤着她的下巴尖。男人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被放开的兽亮出獠牙。

    她那一瞬是惊愕的,仿佛不曾料到他真的愿意靠近。

    但惊愕却又极快消失,接着便是温顺,乖巧仰着头等待他决定如何对她。

    秦鹤像在勒马,精妙地控制着马蹄的每一步都恰好踩在悬崖边,晃晃悠悠,不知道哪一步就要掉下去。

    她就在悬崖下面,不时地想将他拽下马来。

    只要他愿意摔下来,她就会跟着他粉身碎骨地沉沦。

    但他太高明,只探身看了看,就游刃有余地往回退。

    沈妍眼睁睁看着秦鹤眸心的墨散开了。

    他猝不及防地松开和她五指相扣的手,带着余温的关节蹭了蹭她软白的脸,拇指从她的鼻梁刮到颌骨。

    她抬头,撞进他眼里冷静清明的慈悲。

    秦鹤怜悯地告诫她:“沈妍,我留下来你才该害怕。”

    客厅的电影放完了,隐隐约约响起片尾曲,孱弱地飘来走廊。

    有人也恰好在敲门,送来瓶豆奶,玻璃瓶里米黄的乳白色被捧在手里,有种平和的温热。

    沈妍站在玄关,半个身子倚在柜子旁,拿吸管慢慢地喝。

    她喝得很安静,一小口一小口地送下去,仿佛时间很多,她也不急。

    直到喝完最后一口,听见秦鹤叹了口气。

    他最后还是同意留下来。

    沈妍记得那晚去关电视时,电影片尾曲播完,出现了句结束语。

    “L’amore non possiede, né vorrebbe essere posseduto, perché per l’amore è sufficiente l’amore.”

    她看不懂,随手指着问秦鹤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秦鹤扫了眼,目色微凝,垂下眸笑笑,仿佛是想到了什么。

    他断章取义地给她翻译了前半句。“爱不占有,也不愿被占有。”

    沈妍似懂非懂。

    爱难道不会天生滋长出占有么。

    她进房间时,秦鹤站在门外,一寸都没往里挪。他手撑在黑漆木门框上,叫住她,给她指空调开关和香薰加湿器,最后他说,要锁门。

    他衬衫扣子还散着,露出光滑坦荡的一段,画面让她看一眼就脸红,却又忍不住偷偷再去看。

    可他却侃侃落落地说着正人君子的字眼。

    沈妍走过去,手搭在门把手上,拇指摸索着冰凉锁扣。

    她知道他每句话都是为她好。

    但他越这样,她偏又越被激起些不死不休的执念。

    沈妍心里憋着口气,“这锁太复杂,我不会。”

    秦鹤没说话,不愠不火地舒展着眉,看她的眼睛里风平浪静。沈妍在他这眼神里结结实实地抻了下,禁不住懊恼起来。

    她又在孩子气了。

    秦鹤撑在门框的那只手垂下来,捧住她渐渐染绯的脸,起初是指尖,后来整个掌心都覆上来。

    他用拇指抚她的泪痕,好似想替她熨平这一道冲刷出的沟壑。

    过了会儿,他忽然哑着声:“晚安。”

    手从她脸上滑落,直接替她把门关了。

    第二天沈妍醒得早,秦鹤已经不在了。

    他安排了早餐和司机,每天送她去剧院,晚上再接她回来住。

    那则帖子无疾而终地没了,反而引人遐想。她在剧组里仍然能感觉到冷嘲热讽的目光从暗处冒出来,扎她的背。

    沈妍全当不知道,休息的时候,要么自己一个人呆着看剧本,要么和陈姝姝或者导演闲聊几句。

    她已经能在舞台上挺直了腰去演。

    最难捱的一天,秦鹤也已领着她渡过去了。

    往后的那几天,秦鹤没出现过。

    偶尔她夜里温书时仰起头,看见寂寥温热的月亮孤悬在远空,也会忍不住放开些心思去揣度他在做什么,是不是正从某个场子里出来,烟雾缭绕,头重脚轻。

    她记起自己那次难得在外面玩晚了点,秦鹤靠在车上等她,一张脸冰霜似的,却让她看得心里酸酸涨涨地绵热起来。

    秦鹤那时挑着眼皮觑她,问她大半夜不回去还有理了。可换到他自己身上,这才哪到哪。

    谁也管不住他。

    他也没有一个多晚都得回去的地方。

    沈妍又一次忿忿,当大人的好处可太多了。

    这念头才刚冒出来,玄关忽然一声闷响,吓得她浑身一激灵。

    沈妍双手双脚像是被束缚住,半天不敢动弹。等回过神,她抄起桌上的瓷花瓶背在身后,猫儿似的轻手轻脚过去瞧,才一眼就愣住了。

    秦鹤靠在玄关落地柜门上,身子抵着墙角,微阖着眼,幽幽地吐气。

    他身上是件鸦青色法兰绒休闲衫,很柔软的料子,被蹭皱起一道道褶皱,整个人在缓慢地往下滑。

    沈妍将花瓶搁在旁边,连忙搭把手去扶他。伸手触到他的一瞬间,她明显感觉到他半条手臂猛地一僵,肌肉陡然像烙铁似的硬起来。

    她抬头,对上秦鹤赫然睁开的长眼。

    他身上酒气不浅,猝然熏过来,将她刚洗过澡用的沐浴露皂香给侵蚀干净。

    秦鹤盯着她看了会儿,又四顾周围,从迷离中醒了点神,慢慢展开似风似水的笑。

    “怎么给我送这儿来了。”他自言自语,抬臂躲开了她要扶他的手,自己撑着身子站稳了些。

    沈妍见过他喝酒,但没见过他喝成这样,没忍住皱着眉娇声娇气嗔道:“你怎么喝成这样?”

    话一出口又觉得唐突。其实她没立场说这句。

    秦鹤顾自捏着睛明,另一肘向后撑在台面上,肩胛骨轮廓硬挺不羁地往前挤,几乎要碰到她额头。缓了会儿,他悠悠淡淡开口:“有个不得不去的场,多陪了几杯。”

    从来只有别人陪他的。沈妍听得暗暗心惊,想象不出来那会是个什么局。

    很久之后,她才知道那几日秦鹤里里外外见了不少人,破天荒亲自攒出个局,话也说了,酒也喝了,别人不卖他这个面子都不行。

    而这竟全都是为了保她。

    他看了眼时间,估摸离她睡觉还有一阵,便去沙发坐了坐。

    她去给秦鹤倒了温水。秦鹤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半,突然转告她明天要开始配合拍宣发物料了。

    她心里又落定了一大半。

    物料一拍一发,再换人就几乎不可能,这一关算是能稳稳过了。

    沈妍无声无息地坐在旁边的矮脚凳上,微微仰头凝视他。

    他五官本就英挺,此刻更染了几分醺然的魅,比平日温润清醒的模样还要惑人。长腿交叠,线条分明的小臂搭在侧枕上,指尖垂下来,酒后喉咙干涩,他多解开了几粒扣,喉结在他凉玉似的长颈上一下一下地滚着。

    秦鹤大约意识到她目光的流连,觑过一眼后无情斩断,“我歇一下,待会儿就走。”

    说着就拿起手机给司机去了个消息。

    她心里窒了窒,眼睫软软地低下,不抱希望地问他这几天在忙什么,都住哪里。

    这房子生活气息不多,但足以看出是他常居之所,主卫里有用了一半的男士护肤品和剃须刀,衣架上有几件他常穿的外套。

    但自打她被迫搬进来,他似乎从没在这里呆过。

    片刻沉默中,秦鹤甚至有几分震动。

    少女心思太剔透单纯,几乎是明晃晃写在脸上的。他什么都知道,也什么都没往深处想,权当这是场来得迅疾也会走得利落的季风。

    他小心避开就好。

    却从没想到她会这么上心。

    秦鹤理着袖沿,从容不羁地笑了声,措辞颇有深意:“《南乔》差不多了,忙着看下个项目。你担心我做什么。我房子多,能住的地方也多。”

    还有没说完的半句。

    房子里的女孩子,或许也不少。

    他说这样的话时得心应手,沈妍脸色由红转白,柔弱的眼睛微微闪烁。

    有时候她几乎要忘了他是什么身份,混的是什么圈层。

    沈妍眸底飘忽莫测了半分钟,脑子里晕乎乎地转着杂七杂八的疯狂念头,像是被他呼出的气息给灌醉了。

    秦鹤平静地放下水杯,长指抚弄领口的几颗扣子,开始一言不发地将它们扣好,似乎是在隔绝暗处袭来的视线。

    酒精作用下,精细光滑的流线型扣子一次次从他微红的指尖漏出来,下一秒又被另一双纤白的手捉住,准确塞进孔洞。

    她跪在他双膝之间,膝盖抵在软毛地毯上,表情虔诚专注。她手指细白得像是拿牛奶泡过,时不时擦过他的锁骨,似是不自知地撩拨。

    沈妍听见他无声无息地切断了呼吸,双手一动不动地在身体两侧垂着,仿若一尊被锁起来的神塑。

    而她自己心脏则跳得厉害。

    替他扣上每粒扣子时,她都在绞尽脑汁地想,怎样能撕扯开他的锁链。

    她正盘算着这点虚妄,他就用温和而绝情的声音戳破了泡泡。

    “沈妍,你想装看不见到什么时候呢。”

    他往前俯身,脖颈处的幽兰香水味充斥她的鼻腔,他抽了张纸巾,一点点擦拭着领口深处的皮肤。

    沈妍的指尖泛着淡淡的颜色。

    被扣好的衬衫遮住的地方,方才有一弯极为明显的嫣红唇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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