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两人吃完馄饨后,裴景修提议四处走走,“难得能在古代过一次端午节,陪我转转?”
“可是……”楚意禾欲言又止,想着阿嫣有楚衡带着,应当无事,于是又点点头。
万宝坊街上人潮如织。
长街两侧,有吹糖人的手艺人,有猜灯谜的摊子,还有售卖香囊、五彩丝、艾虎、菖蒲剑等节令物什的,琳琅满目。
“姑娘,买个香囊吧?驱邪避秽,保佑平安!”一个老婆婆笑着招呼。
裴景修停下脚步,拿起一个绣着并蒂莲的香囊,转头看向楚意禾:“禾禾觉得这香囊可好,买一个?”
楚意禾轻轻点头,权当照顾老人家生意了。
裴景修付了钱,却自己不去拿香囊,楚意禾疑惑,却还是主动接过老婆婆手中的香囊。
裴景修正了正腰间玉带,温言道:“现在递给我吧。”
“算了算了,你直接帮我系在玉带上。”裴景修不伸手,只等着楚意禾的动作。
行吧。
楚意禾看穿了他的小心思。
一只手捏着香囊上的绳带,一只手拽着他腰间玉带,“凑近点呀,不然怎么帮你带?”
细密的呼吸伴着淡淡的香气缠绕在裴景修颈间。
裴景修喉结一动,想逃离,却被吸引更靠近。
楚意禾低头,发丝拂过裴景修下颔,带来丝丝痒意。
裴景修喉结滚动。
她将绳带穿过玉带,打个结固定,“好啦。”
只听的上面传来一声含混的回答:“嗯。”
裴景修呼出一口气,早知道便自己带了,平白惹得一身燥意。
两人继续行走,到一处面具摊前,悬挂着形态各异的傩戏面具。
楚景修拿起一个憨态可掬的小兔面具,忽然罩在楚意禾脸上,只露出她那双水润明亮的眼眸。
他凑近,隔着面具低笑:“禾禾像只小兔子。”
今日裴景修打扮的确实过分,一身端方俊朗的贵公子模样,哪怕楚意禾已见过却还是会心头一颤。
隔着面具看他忽然凑到眼前,呼吸一窒,慌忙要取下。
他却已先一步转头,“店家,这个面具多少文?”裴景修痛快的付钱给店家。
“口渴了,我想喝水。”楚意禾依旧带着小兔子面具,像懵懂无知的,初入凡尘的精怪,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看着裴景修。
楚景修简直要被可爱死了,“好,这就带你去找一处茶肆。”
“茶肆?”楚意禾反应过来,“我们家就是开茶楼的,我怎么把这个忘了?”
“那便去楚家酒楼。”裴景修无不应允。
浮雪阁就在万宝坊街上,两人很快就走到了。
今日端午,浮雪阁特意在临水的一面搭了露台,悬着竹帘和灯笼。
两人上了二楼的雅间,临窗而坐,窗外便是波光粼粼的河面,和对岸璀璨的灯火。
桌上摆着一小碟切得方方正正的蜜枣粽,一盘金黄诱人的杏仁糕,一个温着雄黄酒的小巧玉壶。
裴珩拿过玉壶,为她斟了小半杯琥珀色的酒,“端午饮雄黄,尝尝,是什么味道?”
楚意禾轻抿一口,“唔,好辣,还有些苦!”少女眉头微皱,“不喝了。”
裴景修用银箸夹了一块无核的蜜枣,放到她面前的小碟中,“吃口甜枣,压压苦味。”
“我不喝雄黄酒,你让小二重新上一壶其他的。”楚意禾催促他。
不多时,一壶青梅酒被端上桌。酒香钻进楚意禾的鼻中。她眼神一亮,迫不及待想尝一口。
一股清冽甘甜的果香扑散开来,带着冰镇后的凉意,驱散了夏日的几分燥热。
裴景修为她斟酒。
他目光温和,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浅尝几口,不可多喝。”
楚意禾点点头,捧起了那只小小的青瓷盏。
“唔……好喝!”一声带着极致满足感的轻哼,从她喉咙里溢出。
裴景修一直看着她。
从她试探的小口啜饮,再到那声软糯的喟叹。
他眼底的笑意一点点沉淀,化为一抹专注的柔光。
他端起自己的酒盏,也喝了一口,目光却始终未曾离开楚意禾微微泛红的芙蓉面。
裴景修眼底的光芒微微闪动,忽然倾身向前。
两人之间原本就不远的距离,瞬间被他拉近。
楚意禾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根根分明的睫毛。
“睫毛精……”楚意禾咕哝道,她捧着杯盏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楚意禾眼睁睁看着面前的人抬起手,修长如玉的食指,带着微凉的指尖触感,极其轻缓地、无比准确地拂过她的唇角。
没想到他有此意外之举。
楚意禾猛地一颤,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脸颊和耳朵,烧得滚烫。
裴景修的指尖在她唇角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随即收回。
他垂眸看着自己指尖沾染的那一点点晶莹透明的酒渍,然后抬起眼,目光重新落回楚意禾泛红的耳尖,低低地笑了起来。
如同羽毛轻轻搔刮着,是一种近乎宠溺的温柔。
……
“砰——啪!”
一道绚丽的火光冲天而起,在墨蓝的天幕上轰然炸开,化作千万点流金碎玉,璀璨夺目。
“烟花!”楚意禾回过神,从裴景修的温柔之中抽离。
她惊喜地站起身,快步走到窗前,倚栏眺望。
刹那间,各色烟花竞相绽放,人群爆发出阵阵欢呼。
烟花的光芒忽明忽暗,映照着裴景修专注凝望楚意禾的侧脸。
她仰着头,眼眸里盛满了烟花的绚烂,美得惊心动魄。
此时一簇盛大的烟花在头顶盛放,将天地照得亮如白昼的瞬间。
裴景修的手,不动声色地覆上了楚意禾扶在栏杆上的手背。
青梅酒醉人,楚意禾分不清今夕何夕。
像是十八岁跨年的那一晚。
裴景修也和如今一般,站在她身侧,并肩于漫天星空之下,共赏烟花。
过往和现今好似并无不同。
楚意禾视线有些模糊,如同蒙上了一层浓重的水雾。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声哼哼唧唧的声音。身体里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脚下发软,天地开始旋转。
*
烟花落幕,夜色更深。
裴景修的马车早已候在街角。
车厢内空间宽敞,点着一盏小巧的琉璃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和淡淡的沉香。
楚意禾像沉在深海的巨石,一点点被拖拽着向上浮起。
她能清晰的感知到后脑勺枕着的温热触感。
她费力地眨了眨眼,眼前的景象才渐渐清晰起来。
先映入眼帘的,是玄色的织锦车窗。
她猛地意识到自己是侧躺着——她的头,正枕在……
楚意禾极其缓慢地转动脖颈,视线转向上方。
一张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再往上,挺直的鼻梁。
最后,撞进了一双低垂着的、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醒了?”裴景修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惬意。
她竟然枕在他的大腿上!
意识到这点之后,她酒醒了五分,几乎是挣扎着坐直身体。
裴景修的目光随着她的动作移动,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马车平稳地行驶在青石路上,只有车轮辘辘和马蹄嘚嘚的声响。
“我……”楚意禾张了张嘴,却又觉得词穷,“我怎么喝了两杯酒就醉了?”
“青梅酒果香浓郁,所以相比烈酒更能让人不知不觉喝醉。”
“原来如此。”
几杯青梅酒带来的眩晕感似乎还未完全散去,楚意禾额角依旧隐隐作痛。
裴景修伸手扶她,却被楚意禾的衣袖不重不轻地打了一下,“别拉拉扯扯的,我们已经分手了,懂?”
楚意禾酒劲上来,又误会是裴景修故意灌醉她语气重了几分。
“我不懂,真的不懂,”裴景修原本带笑的脸听到分手二字立刻变冷,他想不明白,之前禾禾在妙应寺答应以后不说这种话的,“我们分手了又如何?我没答应。”
“你这人怎么这样?!”楚意禾双颊粉红,也不知道是醉酒还是被裴景修气的。
她伸手指向裴景修。
裴景修握着她的手指,用自己的大手缓缓包住,将她拉进怀中,艰难的提取出那段关于分手的记忆。
低声哄道:“你说完分手之后就离开了,没等我说一句话。所以我还没答应分手,我们还是恋人,对不对?”
“不对不对。”虽然醉酒,但楚意禾还是有逻辑的,“分手又不是离婚,不需要答应。”
酒后吐真言,她细细数落着裴景修的过往“罪过”。
“你先是不由分说要和我选一样的科目,分到一个班。虽然你各科都很好,但是我觉得你会更喜欢物理化学。可是你和我说你也喜欢文科,那可能就是我不了解你吧。”
说到这里,楚意禾有些许失落。
“但是高考之后,我可是亲耳听到你和宋彦说,不管考的怎么样,都要和我报同一个学校!”
楚意禾在他怀里挣扎着,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为什么要凡事都跟着我呢?你是跟屁虫吗?你没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吗?”
裴景修:“没有。”
马车狭小的空间里,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闻。
裴景修:“就因为我黏人,你就要和我分手?”
“不止这点。你还很狂妄!”
喝醉了的楚意禾,言语之间更加肆无忌惮,“你的任何决定都没有和我商量过!如果不是我意外听到你和宋彦说的话,那要等到报名之后我才会被告知我们在一个学校。”
“被”这个字,楚意禾说的格外咬牙切齿。
裴景修顿了顿,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化作一句:“对不起,我以为你是开心的,想给你惊喜。”
……
马车晃晃悠悠,最终停在楚府侧门。
府门前的灯笼光晕朦胧,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又重叠。
裴景修扶她下马车,又目送她离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