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象妮妮

    靳明、老六和水豚君出发的日子定在三周后。

    这中间,忆芝大部分时间在出差。

    拆迁队已经到位,工程机械停在园外,就等最终交接落地,进场干活。

    回A市的动车上,忆芝处理完几封工作邮件,合上电脑,随手拿起手机刷朋友圈。

    靳明转发了一条公众号推文:

    《大象被同伴霸凌孤立,天性所致还是圈养失能?》

    配图里是一头瘦骨嶙峋、眼神空洞的非洲母象。名字叫“妮妮”。

    这件事她这几天在社交平台上已经刷到好几次了。

    有不少网友在为这头象发声,愤怒也好,心疼也罢,全都聚焦在妮妮身上。

    妮妮年龄不大,常年受到同类的攻击和排挤。

    场馆不足几百平米,却被挤进十几头几乎同龄的象。

    没有老年象进行行为引导,没有自然迁徙的空间。压抑之下,年轻公象开始变得不可理喻,攻击性也愈发极端。

    自然界的象群中,也存在驱逐与排斥。

    但那大多发生在公象之间,被逐的象可以逃走,另寻群体,甚至独居。

    可妮妮没有退路。

    视频中,她每次受到攻击,都会快速退守到象园最边角的一片空地,熟练地跪下,不知是在防守,还是在求饶。

    后方是几只健壮公象一次次的冲撞,踢打。

    而前方,是一排防护电网。

    她反复跪下防御的那块土地,已经被磨得光秃发白。

    视频里她跪着,推搡中后腿在地上摩擦,前肢苦苦撑着,低着头不住地嘶嚎,一声接着一声。

    在撕打扬起的尘土里,那声音无助又绝望,像一个被打疼了的小孩,跑不掉,也不知道该怎么反抗,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哭着喊妈妈。

    喊妈妈来救她。

    可是谁也不会来救她。

    园方并未做任何科学干预,只是用“自然法则”、“动物本能”,来强行解释这个现象。

    可动物园里的“人为圈养”,与“自然”二字,几乎已经不发生任何关系。

    视频里的背景音,一个孩子尖锐地哭着,边哭边喊,“不要打它,不要打它了……”

    这里展示的,究竟是大自然的创造,还是商业化的痛苦?

    园方的冷处理很快引发了更强烈的舆情。

    市长热线被打爆,动物园评分被刷成0.5星,甚至有网友联系到了国际动物福祉组织,试图干预。

    但都收效甚微。

    最后,动物园以“隔离观察”为名,粗暴终止了妮妮的展出。

    可谁都看得出来,那不是“观察”,是被关了禁闭。

    她从公众的视野里,彻底消失了。

    靳明配文如下:

    【南方某园已初步同意收养妮妮,但转运开销暂无着落,如果有物流资源和车队可协助,请联系我。求转发、扩散,帮妮妮逃出去。】

    忆芝点开他的头像,想问问他还差多少钱,打算多少帮一点。

    但还没来得及发信息,动车就到站了。

    她马不停蹄地回到公司,会议,汇报、改材料,一直忙到深夜才离开办公室。

    出差那几天她没休息好。回家的路上,她闭着眼坐在出租车后排,想眯一会儿,却总是梦回似地看见那头眼神怯怯的大象。

    她叹了口气,睁开眼,拿出手机,在通讯录里上下翻找。

    A市野趣动物园的行政楼里,园方副总倚在转椅上,打火机在指尖弹来弹去。

    听完靳明的来意后,他嗤地一笑,语气带着讥讽,

    “靳大善人,我们早有耳闻。”

    “‘都市最后一片绿洲’,‘硬汉柔情’——”他撇撇嘴,一挑大拇哥,“动物救助圈您是这个,哥们儿佩服。”

    听着他的阴阳怪气,靳明勉强陪着笑了笑,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住下意识紧绷的咬肌。

    他是来求人办事的。

    求人,就得有求人的态度。

    可对方根本没打算见好就收。

    “您乐意做慈善,我不拦着。”副总慢悠悠掀起眼皮瞥他一眼,

    “可我们没那觉悟,您总不能道德绑架吧。”

    靳明没接茬,只把文件夹往前推了推,说道,

    “不是要你们负担全部转运费用。”

    “南方的接收方会出三分之一,我个人也筹了一些……”

    对方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他,

    “打住打住。”他手指点着那张A4纸,咂嘴道,

    “你看看这预算,快五十万了。十分之一就是五万。”

    “那破大象才值几个钱?”

    话音落下,空气一滞。会议室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空调发出低沉轰鸣。

    副总将椅子一推,站起身来,朝靳明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再说了,你谁啊?说来就来,说要钱我就得给?我怎么知道你不是骗子?”

    “你这种人我见多了。”他啐了一句,“靳园长,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他转身走了两步,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补了一句:

    “听说你那什么‘养老院’都快让开发商铲平了,还在这儿当救世主呐?”

    “你救得了谁啊?明天就得露宿街头,赶紧先救救你自己吧。”

    靳明还欲开口,对方已懒得再听,背着手往外走,一边甩下一句:

    “大象你爱拉走就拉走,拉不走就让它在那儿站着,不打不咬,不挺好嘛。”

    “想让我出钱,没门儿。”

    砰——门被甩上,他临走还丢下一句“傻帽儿”。

    “让它站着”这句话,靳明听得懂。

    在与园方会面前,他千方百计托人说情,才争取到去象馆一瞥妮妮的机会。

    她被单独关押在角落那间“隔离室”里。

    空间窄小、阴暗潮湿,唯一透气的,是靠近天花板的一列小窗。

    她的正前方是一排粗重铁栏杆,几根弯折的栏杆上依稀可见撞击造成的裂痕——那是上一头象在临死前发疯冲撞的痕迹。

    他们把妮妮从暴力的围殴中,转移进了冰冷的牢狱。

    从活着的煎熬,换成了死一样的寂静。

    她站在角落里,不停地左右摇晃,那是迁徙动物在缺乏活动空间时典型的病态行为。

    长时间维持这姿势,已经导致她的腿关节疼痛不堪。

    她的眼睛里没有光。

    那种眼神,靳明不是第一次见。

    风神当初也是这样,坠入死水一样的沉静。

    他即将赴任的南方动物园,已经答应接收妮妮,并为她安排了单独修养区与情绪干预机制。

    只是,大象的转运成本太高了。

    专业吊装、检疫、长途运输、保险——所有费用加起来,超过五十万。

    这笔钱,换来的是一只象的自由。

    也可以换来几十只小型动物的救助。

    账,太好算了。

    从行政楼出来后,靳明没直接走,又沿着小路绕回象舍外。

    天上下着雨,淅淅沥沥,雨丝打在金属栏杆上,像是为谁低声哭着。

    象群都蜷缩在草棚下躲雨。

    只有一头体型略小的象,独自站在雨里。

    它背对着雨棚,缩着脖颈,头低低垂着,像是知道自己已经被排斥在外,根本不敢靠近。

    妮妮被关起来了,但象群的秩序没有改变,问题并没有结束。

    那头独自站在雨里的小象,就是新的“妮妮”。

    靳明站在远处,和那头小象默默对视着,雨水一滴滴顺着他鬓角往下淌,他没有抬手擦。

    他在心里轻声说了一句:

    “对不起”。

    他刚转身要走,远处动物园大门方向,忽然传来一声汽笛长鸣——

    低沉,悠远,像是从厚重金属声管里压出的呐喊,不属于任何私家车。

    ——是重卡。

    接着,又是一声。

    然后,再一声。

    一声接着一声,笃定,执拗,像是某种召唤。

    象舍里忽然传出一声长鸣,穿透雨幕,带着压抑许久的呼唤——是妮妮。

    她听到了。

    她仿佛知道,那汽笛是为她而响。

    汽笛每响一次,她就应一声,声声不息。

    站在雨中的那头小象,也扬起鼻子,胆怯地叫了一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可辨,带着点怯意,也有隐约的期待。

    本来扎堆站在雨棚下,僵硬如雕塑一般的象群,也动了。

    它们彷徨地四处张望,像是原本已经麻木的神经,突然被点亮了一角。

    一辆老款红色东风重卡,从主干道缓缓驶入园区。

    被细雨洗了一路,车身鲜红锃亮,虽锈迹斑驳却熠熠生光,像是从别的时代驶来的什么信使。

    车灯一闪,灰蒙蒙的院子顿时被劈开一道缝。

    卡车停稳,驾驶座玻璃摇了下来,一个女孩探出头,冲靳明抬了抬下巴:

    “我去‘夕阳’找你,义工说你在这儿!”

    卡车轰鸣,她声音更响,清澈,透亮。

    她扎着马尾,戴着棒球帽,今天没化妆,却神采飞扬。

    靳明愣住了。这个场景,这个组合——忆芝和重卡?他完全没想到。

    忆芝冲他使劲挥了挥手,顺手往后一指,

    “别愣着啊!”

    东风卡车后头,竟然还跟着一辆大型起重吊机。

    “吊车一会儿还有别的活。”

    她拉开车门跳下驾驶室。

    户外鞋踩进水洼里,泥点子飞溅到裤腿上,她也丝毫没在意,只是快步走到靳明面前。

    “赶紧装大象。”

    雨雾里,她像是一束不请自来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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