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帝早上被宁熙那事儿搅了兴致,再加上也确实有些累了,就歇在了临水殿。再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了,他唤了人进来服侍。郑妃靠在里侧,她问:“陛下可歇好了?”
武帝拉过她的手,轻轻拍了拍,“不错,确实睡得很舒服。”
郑妃脸上浮起红晕,她正要说些体己话,想多争取一下武帝的心。
苏尚这时进来了,“陛下,长公主来了。”
“哦?”武帝有些惊讶,“二姐怎么来了?她好久没来看我了。”
郑妃的脸色败了下去。武帝曾经吩咐过,只要不是正在做什么重要的事情,但凡长公主来了,都必须要通报。郑妃知道武帝与长公主情谊好,有的事情都依长公主的心愿。若要说这宫里,武帝最能听进谁的话,那非长公主莫属了,就连皇后都不能比。唯一能与长公主相比较的人,已经死了。郑妃眼中闪过一丝得意。蓝盈意得皇帝宠爱、得长公主喜爱又如何,最后还不是一尺白绫,落个灭门的结局?只可惜自己生的是位公主,要是个儿子,也能与他们争一争,最后花落谁家还未可知呢。
唉,郑妃在心里叹口气。皇帝的心思太难揣摩,这后宫姐妹之间,总没个消停的时候,她日日与她们争,只想给自己的女儿寻个合适的女婿,若是能得到武帝的赐婚,那是最好不过的了。不然落到皇后手里,还不知会嫁个什么样的门户,她的女儿,她最疼爱的人,她一定要争取,争到武帝的喜爱,才能不随意受人欺凌,才能让女儿的后半生无忧无虑。
思及此,郑妃笑着说:“说不准长公主感受到了陛下的心意,知道陛下日日夜夜都念叨着她,她也放不下陛下,这就进宫来看您了。”
武帝脸色明显愉悦起来,他哼笑,“二姐来了,你先下去吧。”
郑妃顺从地穿好衣服,不吵不闹,带着自己寝宫的婢女走了。
待郑妃走后,苏尚引着长公主宁悦进来了。
武帝露出笑容,“二姐,可是有一阵子没来看我了。”
宁悦坐下,脸上带着慈爱的笑,浅浅嗔道:“你这里这么多人,哪里轮得到我来看你。”
武帝闻言失笑说:“二姐又胡说,我就差遣人去请你来了。”
宁悦板起脸,佯怒道:“也没见你请我参加宴席啊,你明知我爱热闹。”
武帝笑了,“二姐这是怪我了?过两日你再来,各地进贡的东西马上就到了,到时候第一个请二姐来。二姐喜欢诗赋,我让翰林学士陪二姐一起。”
宁悦摸摸自己有些白的头发,感慨道:“难为你还想着我了。”
武帝皱起眉,“二姐说的这是什么话?二姐长我九岁,我幼时都是二姐照顾我良多,我和二姐最亲了,怎么也不能忘了二姐。”
宁悦被哄笑了,“你有这份心就好。不过,该说的我还是要说,你也年纪不小了,还是得多注意身子。瞧瞧,你是看不见自己的脸色,还不如我呢。”
她扭头对着苏尚说:“你们是怎么服侍陛下的?也不多劝劝陛下保重身体!”
苏尚连忙弯下身子,“是老奴的疏忽。”
宁悦说:“起来吧。这事也不全在你们,陛下得自己明白。你说是吧?”
武帝看在眼里,明白在心里,长公主此来,多半是为了宁熙。他浅浅笑了声,“二姐教训得是,我听二姐的。”
宁悦瞧了眼武帝的神色,吩咐婢女道:“拿上来吧。”
立刻有几位婢女进来,每一位手里都捧着一个坛子,她们一字排开,静静地站在隔门前。
见到婢女怀中所捧的坛子,武帝真情实意地高兴了,他赞叹,“我就知二姐最疼我,我想‘春回’好久了!上次那一坛还剩了一点,我都舍不得喝了!”
宁悦看着他,笑眯眯地说:“知道你喜欢,但是这酒,我每年也就酿那么多,都是有数的。宁宁大婚时送了他两坛,剩下的我都给你带来了。”
武帝神情淡了,他眼里的笑意退去,听着宁悦的话,带上了无奈之意,“我知道二姐所为何事,但这事确实是宁熙有错在先,他也不小了,还这么莽撞,不罚一罚长不了记性,岂不让人笑话。”
宁悦说:“我看宁宁现在倒是随你呢,天天花天酒地的。”
武帝轻叱,“二姐!”
周围的内侍婢女们将头低得更低。
宁悦面色不变。
武帝沉默少顷,“他早上确实喝酒了,今日是什么日子?这是明知故犯!”
宁悦垂眼看着手腕上的镯子,抬手转了转,她不缓不慢地说:“我本来极不同意这门婚事,你若是要罚,别只罚宁宁一人,将秦可兰也传进宫里,一齐跪在紫宸殿。”
武帝叹息一声,他拿自己的亲二姐真没办法,“苏尚将秦可兰的原话告诉我了,分明是宁熙自己贪杯,与秦可兰何干?”
宁悦不依,“那也是她先提出让宁宁品尝的,是不是?”
武帝换了个思路,“秦可兰是我下旨选的,况且她孝期才过,又是刚大婚,传她进宫罚跪不好。”
宁悦见招拆招,循循善诱,“那宁宁还是你的儿子呢!这手心手背可都是肉!宁宁大婚,合该是高兴的。”
武帝默了,他不笑的时候,一代帝王的威严立时显在面上。
宁悦知道此事不算难,她早在武帝有赐婚意愿时,就表明过不喜欢秦可兰。怎奈何武帝看准了这件事,宁悦尝试说过两次后就放弃了。她太懂武帝的脾气,若是再劝就要适得其反,若是她表示欣赏秦可兰,那又要出事。若是她无动于衷,那武帝也会认为其中有隐秘。她那么疼宁熙,秦可兰虽说是褚王四女,然而连郡主的封号都没有,更不要说秦静一家只剩下了秦可兰,这怎么看都不是门当户对的婚事。可这样,武帝是最放心的,她必定是不愿意的,她也必须将这种不愿意表示出来,这样才能让秦可兰顺利嫁入京城。
哦,现在是“秦可兰”了。当初得知沈济之要别人替嫁时,宁悦着实吓了一跳。武帝只是这些年沉溺酒色,并非老糊涂了。在他眼皮子下这么明目张胆、偷梁换柱,若是一朝事发,那必定龙颜大怒,且会牵连甚广。后来沈济之写来一封长信,说清前因后果。宁悦看完后,更为吃惊,没想到所有的事情都是有迹可循的。她不得不承认,这或许是最好的方法了,即便过于铤而走险,然而留给宁熙的时间不多了。她总不能真的眼睁睁地看着宁熙落个身死的结局,盈意死前,曾将宁熙托付给了她。可她即使贵为长公主,护得了宁熙一时,护不了他一世,待自己百年后,宁熙又要怎么办呢?
于是计划就这样进行了。
宁悦能做得不多,但只要需要她做些什么,她都愿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到最好。
此刻正是如此,她收到消息并没有立即进宫,那样她这个长公主未免消息过于灵通,武帝难免起疑。现下宁熙已罚了半日有余,该差不多了。天知道这段时间里,她有多焦灼!宁熙身子不好,上午时分紫宸殿前正值日头毒辣,她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仍在受苦,她怎能不心痛!可心痛又有什么办法?沈济之表明此事与他无关,那就是宁熙自己的决定。将这几日的事情联系起来,宁熙此举倒是自我打压了风头,然而她还是心疼。原本是那么骄傲的一个孩子!
宁悦在心里叹息,她静静等着武帝的答复。她有把握,因了这桩婚事她不满意,武帝会在这件事上听她的。
果然,武帝妥协,对苏尚说:“罚这半日也差不多了,让他回去吧。”
他又转头对宁悦说:“我知二姐不喜欢秦可兰,无才无能,虽说曾经是高门闺秀,现在却没了娘家。然而秦静本人我是非常了解的,她的女儿不论如何不显名,人品一定错不了的,她这人性情敦厚,忠孝宽仁,早上还将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可见对宁熙也是不错的。二姐与她再相处些时日,也会喜欢秦可兰的。我当初就是想让秦可兰多教教宁熙,让他收收心思,再过一年就要及冠了,总不能还是如此。”
宁悦垂下眼,“陛下的心思,自然是好的。”
*
宁熙在紫宸殿跪了多半日,早就到了极限,苏尚来的时候,他已经控制不住地颤抖,脸色苍白。
苏尚一见这样,立刻吩咐:“快抬檐子来。你,去安王府知会一声,让他们着人来接殿
下。”他上前扶住宁熙,“我的殿下,先坐下歇会儿。”
旁边的小内侍放上早就准备好的垫子。
宁熙垂着眼,问了一句,“可是有人来了?是姑姑吗?”
苏尚叹口气,“若不是长公主来了,殿下恐怕真要跪到晚上了。”
宁熙疲惫的面上闪过一丝不悦与愤怒,他缓了缓,轻轻说:“我等等姑姑。”
檐子准备好了。
苏尚说:“殿下不必等了,长公主今晚要宿在宫里,说是陪陪皇上呢。”
宁熙怔愣一瞬,点点头,任由他们抬着上了檐子,出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