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个问题,林昭昭刚刚满是喜悦的那颗心仿佛被浸在了结了厚厚一层冰的湖水一般,冰寒彻骨。
“如果眼前这个铁予怀是从现代穿越而来,那么铁御史的亲儿子就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
林昭昭想起今天铁夫人提到自家儿子生病那副拳拳爱子的样子,还有刚刚铁御史虽被儿子奇怪的举动气得咬牙切齿,可转过头脸上又是满满担忧和无奈的神色。
她忽然有一点不敢面对铁御史和铁夫人,原来因为与现代世界有了链接的狂喜,瞬间就却变成了心底的悲伤和胆怯。
她简直无法想象铁御史夫妻二人如果知道了自己那么深爱的儿子再也回不来了,他们会是怎样悲痛欲绝。
此刻她不敢去面对铁御史和铁夫人,就如同她不敢去想象她在现代的父母和兄长在失去她之后会是什么样子。
而同时,一旁的铁予怀和莫若尘都注意到了林昭昭表情的变化。
这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林昭昭的表情从看似冷静到刚才忽然爆发的欣喜若狂,又变成了此刻的黯然神伤。
莫若尘上前,凝视着林昭昭的面庞,温声问道:“昭昭,你怎么了?”
铁予怀也用奇怪地看向林昭昭,他有一点隐隐的直觉,这公主忽然如此伤怀可能和自己有关。
林昭昭看着铁予怀,语气平和,面上却满是悲凉,她缓缓道:“铁公子,想必你也感知到了,御史大人和夫人非常非常爱你。”
“铁大人是一个忠君为民,向来“舍小我为大我”的真君子,是一个好官。他对自己的儿子也寄予厚望,但他更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健康、平安地好好活在这个世界。
而铁夫人慈母情怀,她是一个非常非常善良的人,不仅把爱倾注给了自己的孩子,她内心柔善,对那些失去父母的孩子、失去家人的弱女子也同样有着悲悯之心,并不遗余力去帮她们。
他们是极好极好的人,也是极好极好的父母。
如今你因为是生病的原因,还是其他原因,可能你再也回不到原来的样子,从今开始,你宛若新生。
但我真心希望你能不辜负自己如今的身份,好好在此生活下去,也要好好善待你的父母。”
听林昭昭说了这段话,铁予怀听明白了林昭昭话中的意思,想起自打醒来这对原身父母对他衣不解带的照料和关怀,心里也不由为他们感到难过。
他了然地点点头,郑重地对林昭昭道:“我会的,请你放心。”
一旁的莫若尘细致入微地捕捉到了林昭昭和铁予怀对话似有微妙。
他们之间也不用敬词,而是直称对方“你我”。虽然心中狐疑,但他此刻也无暇深想,因为他刚刚好似恍惚间在六公主眼中看到了泪光。
三个人安静了一会儿,莫若尘上前打开了正殿的大门,正看见铁御史耳朵贴在外边门板上,忽然一开门,他差点摔了进来。
看见三人出来,铁御史老脸一红,讪讪一笑:“快到晚膳时间了,我来问问你们想吃点什么?”
后面的铁夫人一脸无奈,知道自己这个直肠子的丈夫不善说谎。她又看向林昭昭和铁予怀,目光中充满了担忧。
“御史大人,夫人,铁公子只是暂时失去了从前的一些记忆,随着时间他会慢慢想起来的。您二位不必担心,顺其自然就好。”
林昭昭对铁御史夫妇温柔说道。
真正的铁予怀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这件事就干脆成为一个永远的秘密吧。
这对儿善良、正直,对他人有着悲悯之心、充满了善意的夫妇,此刻谁也不会忍心告诉他们真相。
就让眼前这个铁予怀好好对他们,也好。
“是啊,父亲、母亲,我刚刚也反思了一下最近的确表现有点疯癫,让父亲、母亲为我劳心烦忧不已。
如今我身体还未康复,不如我先好好休养生息一段时间。不妨我多在公主身边,学着点规矩,如若再有犯浑的行为让公主教训我,教导我,如何?”
铁予怀觉得这个主意极好,在这个世界里,只要这个和他一样穿越而来的女子让他心安,也是唯一看他正常的人。
“岂有此理,你脑子莫非被驴踢了,男女授受不亲,你怎么敢提出如此无理要求,,你怎配公主亲自教授、教训你?
小儿言行无状还望公主赎罪。”
铁御史怒斥儿子,转头又向林昭昭跪下行礼请罪。
铁予怀:我还是闭嘴吧,我说一句我这守规矩的爹就得跪下请罪,我少说话就是对他老人家最大的孝顺。
莫若尘瞥了一眼看着能被一阵风吹倒的铁予怀,淡声道:“铁公子想休养生息是好事,只是公主身份尊贵,男女更是授受不亲,铁公子在公主身边不合适,如不嫌弃不如就在我身边可好?
如果公子再有什么不当行为,莫某也会帮忙提点管教。莫某还会一些拳脚功夫,不怕铁公子言行无礼。”
铁予怀:这是赤果果的恐吓吗?
林昭昭注意到一旁铁夫人满脸担忧的神色,不由笑这对她道:“莫将军说笑了。我看这个主意倒是不错,不妨就让铁公子跟在莫将军身边,慢慢恢复记忆。而且有莫将军保护、提点着铁公子,也不用担心他言行冒失,他也不会有任何危险。”
铁予怀:谢邀了各位,在这位大哥身边就是我最大的危险。
铁御史想想起儿子最近一看书就打盹儿那副不争气的样子,想想索性让他休息休息也好。
他于是向莫若尘拱手行礼道:
“有劳莫将军多费心好好替我管教管教犬子。”
当下莫若尘和铁予怀定下来,每天早上铁予怀去恭王府和莫若尘一起入宫,在禁卫军暂时当个闲职,先休养个一年半载,等他身体彻底康复了,再回到学堂继续读书准备科考。
暂且尘埃落定,林昭昭看天色已晚,就和莫若尘出了铁府,坐上马车回宫。
在马车上,林昭昭一直在想着心事,莫若尘也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两人一路无话,回程的时间似乎过得很快,一转眼马车就进了宫,停到了玲珑阁的大门口。
“公主,到了,请下车。” 莫若尘淡声道。
“莫将军,今日辛苦你了,如不嫌弃,不妨留在玲珑阁进晚膳吧。”
林昭昭心里有点难过,此刻很想有人陪她待会儿说说话,哪怕不说什么也可以。
“好,那有劳公主,莫某就不客气了。”
莫若尘欣然接受,自己先下车去,然后在下面小心地扶林昭昭下马车。
二人一同走进玲珑阁,林昭昭安排春桃给莫若尘上茶,她自己换了衣服去了小厨房。
今日见了铁予怀,又看到铁御史和铁夫人被蒙在鼓里的样子。此刻的林昭昭异常地伤感,她忽然很想念在现代的父母和哥哥。
但她又不敢去深想当他们失去自己时会是什么样子,会有多么难过。
她一点都不敢去想,因为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
林昭昭忽然想吃从前在家时,她最爱吃的那道蒜泥白肉。
林昭昭在现代的时候,极为挑食。她从小就不吃猪肉,尤其是肥肉,哪怕做饺子馅儿,她都能吃出来吐出来。
直到有一天她爸爸给做了一道蒜泥白肉,用了有肥有瘦的猪五花肉,从此似乎打开了她吃五花肉的大门。那道蒜泥白肉,从此在她心中也如封神一般的存在。
林昭昭让冬雪去冰窖里拿了一条新鲜的豚五花肉来,仔细洗干净。
她则取了一些香菜切段,再挑了胡萝卜、白萝卜各一根儿切成丝,然后放进清水中浸泡,来做配菜备用。
汤锅中加水大火烧开,放入葱、姜,然后将那整条豚五花肉放进水中煮到断生,将锅离火,接着就用锅里开水的余温继续焖熟肉。
等那锅里肉凉的这功夫,林昭昭开始去调蘸肉调汁。蒜泥白肉的味道除了肉自身的香味以外,更重要的就是这蘸肉汁的味道。
林昭昭在小碗中放入蒜泥、芝麻油、盐,搅拌好,倒是极为简单。
只是从小到大吃这道菜,她第一次被生蒜辣哭了,从此那蒜泥都是爸爸用生蒜和炸熟的大蒜一起调成,因为这样调的蒜泥吃起来不仅保留了蒜香浓郁,还可以减轻生蒜的辣味。
又等了一会儿,那边锅里的肉也彻底凉了,林昭昭忙用笊篱捞出整条肉,小心滤掉肉上面的汤汁。然后用刀将肉切成薄片,就吩咐春桃连同旁边一盘子配菜和调料汁一同端上桌了。
留在小厨房里的冬雪又做了几道菜,端上餐桌。
林昭昭用毛巾擦干净手,用筷子夹起一片肉片放在碟中,那肉煮的肉香四溢,软软糯糯极好切不说,而且柔韧不碎。
林昭昭将那配菜里的胡萝卜丝、白萝卜丝和香菜段儿放在肉片上,小心翼翼用手将肉片卷成卷儿。
她把那个盛着卷好肉卷的碟子递给莫若成,笑盈盈对他道:“莫将军蘸上调汁,尝尝味道如何。”
莫若尘称谢接过林昭昭递过来的碟子,用筷子小心夹起那肉卷蘸了调汁后放入口中。
浓郁的大蒜香充斥了整个口腔,却不辛辣刺鼻。
接着就是扑面而来的肉香。
肉卷是煮好的豚五花肉,有肥有瘦,吃起来丝毫没有任何豚肉的腥气,反倒是那被完全激发出来馥郁纯厚的肉香包围了整个口腔。
莫若尘用牙小心咬那肥瘦参半的肉,再咀嚼起来,竟是肥而不腻、瘦而不柴、肉香四溢。
那肥瘦相间的肉片,吃起来也极为筋道弹牙,直到肉被咽下去,唇齿间还依然留有那肉的余香。
而那些被肉包起来的配菜,嚼起来咯吱脆响,吃起来脆爽香甜,也顺势一下解了吃肉多的油腻,那清爽的口感和四溢肉香中和在一起,相应成彰。
“其实我小时候很不喜吃豚肉,更是一点点肥的肉都吃下去。后来有个长辈给我做了这蒜泥白肉,觉得原来这豚五花肉竟然如此鲜美,自那才开始吃豚五花肉。”
林昭昭一边小心翼翼地咬着肉卷,一边说道,语气中暗暗含着无尽的怀念和忧伤。
忽然她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赶忙用手去拭泪,有点不好意思对莫若尘道:“ 不小心吃到了调料汁里的一块生蒜,辣到了。”
可莫若尘刚刚明明看到林昭昭连调汁都没有蘸就直接把肉卷入口了。他点点头,不动声色,递给她自己的白色帕子,什么也没有说。
林昭昭接过帕子,转头去拭泪,可是却不知为何,那眼中的泪水仿佛越擦越多,如泉水一般奔涌而来,无法收住。
林昭昭想家了,想念她的父母,想念她的兄长,和那个她离开了好几年的世界。
莫若尘一直在埋头苦吃,他甚至不敢抬头,不敢去看林昭昭。
这一刻,他觉得那道隔在他和林昭昭之间的门又关上了,他却也不敢上前推开。
但是莫若尘自认有耐心,他愿意一直等下去,等林昭昭在里面准备好一切,他会义无反顾地走过去推开那扇门,走进林昭昭的世界。
他愿意,永远这样一直地陪在昭昭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