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夏苒犯懒，最后两个人也没去成民丹岛，不过他们决定下次可以再去，反正未来还很长，彼此再也不会缺席。

    再回到公司时，天气已经逐渐转凉。

    而公司里的氛围也如天气一般，阴测测的酝酿着新一轮的更替迭代。

    虽然每一次的热搜偷拍夏苒都是被完全保护的那个，但是圈内人消息互通，关注君纪的人基本都知道那位传说中的君纪太子妃叫做夏苒。

    而周旋在娱乐圈与时尚圈的Jonathan自然更加早便知道了这件事，于是对夏苒的器重越发不加掩饰，明眼人都知道，Jonathan是在刻意栽培夏苒，甚至取代珍妮弗的趋势。

    夏苒对此心知肚明。

    却并不想掺和进这场新人换旧人的战争中。

    平心而论，珍妮弗作为一个时尚编辑，无论是从把控质量还是审美判断上来说，都无可指摘，反倒是与她早已撕破脸的晓楠，除了抱紧客户的大腿，八面玲珑搞好职场关系外，并不见得有其他实力。

    然而职场就是这样的地方。

    能力一退再退，排到了许多不相干的特质之后。

    夏苒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很小的时候，她问外婆，人们非要好好学习是为了什么，外婆给出了约定成俗的、并不以某个个体意志为转移的模糊理由，那并不能说服夏苒。

    而现在，她遇到了同样的问题，如果创作者不能以产出内容为第一动力，如果工作只是为了浪费时间等待工资，即便这是大多数人理解的正常的生活，她也没办法继续遵从下去。

    她没有必须做这件事的生活压力，也不想接受目标混乱的职场环境。

    小李女生说，正常人都要上班，可夏苒的人生目标不是成为普罗大众中的正常人。

    新一季的封面项目仍旧由夏苒负责，这一次的封面人选是一位当红小花，夏苒所熟悉的腕表品牌听说此事后主动来联系夏苒，希望由他们来推封拍摄。

    编辑手里客户资源的质量某种程度上决定着职场地位，本来是顺其自然的客户推封，夏苒没想到加剧了珍妮弗的离职。

    原本编辑部都没有推封客户就算了，可这一次夏苒凭借自己的关系拉来了高质量客户资源，身为大前辈的珍妮弗不免被对比，而此前她与Jonathan、与广告部的关系已足够紧张，一点点风吹草动都值得Jonathan在开会时公开羞辱珍妮弗，这次更是给了他们公开处刑的理由。

    酝酿许久的批斗大会并没有如期举行——珍妮弗辞职了。

    她本可以再忍一忍，她的工作年限非常久，如果是被开除，会拿到一笔不菲的赔偿，可她的自尊心不允许自己再等下去，所以毅然决然离职。

    她走的时候，夏苒刚从茶水间接了水出来，迎面遇上朝电梯间走的珍妮弗。

    就像正式划分派系的那天一样，又是狭路相逢的场面。

    夏苒其实心里是佩服珍妮弗的，佩服她心态强大，佩服她雷厉风行，也佩服她厌恶与讨好都从不掩饰，虽然两面三刀却也是坦荡的，但她仍旧不打算和珍妮弗多说一句话。

    佩服是佩服，但夏苒早已不打算在无关紧要的关系里先迈出一步，没有和任何人成为朋友，都不是她的遗憾。

    夏苒目不斜视的路过珍妮弗，不想到她先停下脚步，叫住夏苒的名字。

    夏苒一怔，下意识停下，却没有转身看她。

    “或许你比我更适合管理编辑部。”她轻笑，“但不是因为我能力不够，而是你太年轻。”

    她太年轻，所以还没有在职场中站稳脚感，所以，不论怎样升职，都是Jonathan的傀儡。

    夏苒听懂了，却没有珍妮弗想象中的危机感。

    珍妮弗的话本想起到离间的作用，可偏偏算错了，夏苒从来不是任何一头的。

    珍妮弗说了自己想说的，无需听夏苒的答案，于是抬步便走。

    夏苒没有任何话想对她说，珍妮弗的警告对她来说是无关紧要的加戏，于是也抬步便走。

    两个人像是电视剧中某个具有意义的节点，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一个是背对着职场却在和自己做困兽之斗，另一个即将回到自己的职场却早已置身事外。

    因为发生了重大的人事变动，职位空缺意味着必定有新人接手。

    某个下午，Jonathan特地找时间请夏苒喝咖啡。

    “珍妮弗走后编辑部领导者的角色一直空缺，你应该也知道，我是有意培养你的，我也认为以你的工作能力和客户关系，假以时日必成大器。”Jonathan以这样的方式开场。

    夏苒笑了，“但是，我想向您提出辞职。”

    Jonathan点点头，“那都好说，所以——”他愣了愣，反应过来夏苒在说什么后不可思议地眨眨眼，又吃惊又觉得可笑，“你说什么？你是想升职还是想辞职？”

    “辞职，”夏苒语气笃定，看着Jonathan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想离开这里，之后也不会在做杂志相关的工作，所以您不必担心资源流向其他杂志。很感谢您这段时间的栽培，但是我想，我可能并不适合这个职场。”

    “为什么？你是对工作模式有哪里不满意吗？”

    夏苒张了张口，选择了圆滑虚伪的借口。

    最不必要的就是说真话给你的领导听，因为他是世界上最不会理解你的人。

    而更加真实的现象是，他也并不关心自己的员工发生了什么故事，他只希望尽快找到下一个工作能力尚可又不会有太多要求的年轻人，做他专一而懂事的傀儡。

    Jonathan和夏苒简单聊过之后便赶往机场出差，last day那天Jonathan仍旧不在公司，她没有什么需要收拾的东西，工位除了杂志和合同之外并没有其他私人物品，她称笑称自己是“离职风”，或许神秘的磁场早就向她传递过这个信息——这并不是她的归宿。

    在会议室和HR办好离职手续后，出门刚巧偶遇保洁阿姨。

    阿姨记得夏苒，因为她模样讨喜，所以忍不住多说了几句，“你离职啦？感觉还没入职多久嘞。”

    “是啊，不到一年，”夏苒笑眯眯，“谢谢阿姨这段时间的照顾，以后你要照顾新人啦。”

    阿姨叹了口气，悄声说，“这工作多少人都求不来，现在工作大环境一点都不好，你这说辞职就辞职，以后后悔咋办？”

    “应该不会后悔吧，就算后悔，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阿姨大概也听说了些八卦，点点头继续说，“其实啊，这职场不管是哪里都一样，年轻人刚毕业都像你这样，想要做出什么成绩，对社会充满理想主义，每个人都是这样的，但最后，”她朝办公室里沉默机械的背影望了望，“都会活成那样。人啊，都是那么回事，都一样要面对现实。”

    夏苒循着她的视线望过去。

    钢筋水泥的大楼放眼望去是切割分明的玻璃窗，防晒膜隔绝了阳光，青天白日的格子间里仍旧一片晦暗，黑压压的后脑勺一丝不苟的对着屏幕，不知敲下了什么工作痕迹。

    夏苒想起，大学时她喜欢看《权力的游戏》，当时觉得“凛冬将至”这句翻译很酷。

    时间久了，却对另一句台词更加明晰。

    艾莉亚·史塔克（Arya Stark）的老师告诉她，这世界上只有一个神，名叫死亡，面对死亡，我们只说一句话。

    Not today.

    不是今天。

    她笑了，将打印多余的合同扔进阿姨的簸箕里，轻声说，“您说得对，也许我总有一天会认清所谓的现实。”

    “但不是今天。”

    走出这座大楼时，刚好许诺白打电话给她。

    防晒膜的灰色拨云见日般被揭开，她看向一望无际的天空，对着听筒说，“许诺白，我离职了才发现，原来外面的天这么蓝。”

    “是啊，初秋，天气很好，”许诺白笑着说，突然意识到她在说什么，语气都紧张了些，“你、你说什么？”

    夏苒眨巴眨巴眼睛，泪水突然模糊了视线，她笑着擦掉眼泪。

    “我说。”

    “25岁的夏苒，终于找回了17岁的夏苒。”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