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黄的丝线慢慢转为火红，直至消失在地平线。连月亮也困倦地不肯露面，悄悄躲在云后，吝于照亮晚归人的回家路。

    整座城市已经陷入沉睡，千秋静静地走在路上，回想今晚、或者说昨晚的会议。

    还是一些老生常谈的话题：一会儿回忆过去，说总监部在茫茫人海中发掘了你的咒术天赋，并悉心地栽培，是多么的无私与伟大，还不快给我感恩戴德；一会儿又暗示，你早就跟总监部绑在一起了，好好为总监部干活，以后绝对少不了你的好处。

    恩威并施，早就玩烂了的话术。

    不过在这场会议里，有一个新出现、并且频频被总监部提起的人物——五条悟。

    如果说之前给她画大饼时这些老人们还会讲究一些说话的艺术，给个大棒再补颗甜枣，那谈起五条悟来简直是发了狠忘了情，眼里没有对于说服她的渴望，只有将五条悟批得体无完肤的追求。恨不得从他的性格骂到他说话的语气，甚至开始挑剔他的走路姿势。

    还是一个脸上皱纹深如刀刻，头发也所剩无几，但眉毛和胡须却格外浓密的高层注意到主题彻底跑偏，重重地咳了几声，将话题强行扯回来：“听说你今天和五条悟交手了？”

    “是。他对我的同期出言不逊，我没有忍住就对他动手了。”小鸟游千秋不卑不亢地答道。

    想起那场争斗的结果，这群高层们的语气都不禁带上了几分斟酌。几个老人躲在门后互相看了看，切切私语一番，才推出个没那么老的继续和小鸟游千秋对话。

    这人先是清清嗓子，然后和颜悦色地说：我们知道，那五条悟啊，从一年前你们刚见面起就不是个好人，现在还欺负你的同期，真是太坏了，以后不要跟他讲话了。

    不过那个夏油杰嘛，也是不小心受了五条悟挑唆，才勉强跟他玩的。你帮帮他，让他也认清五条悟的真面目。期间还掺杂着诸多对五条悟全是感情没有技巧的评价。

    最后总监部拍板定论：这样吧，你以后就和夏油杰一起出任务，务必要让他认识到我们总监部才是他温暖的港湾！

    会想到这里，千秋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叹了口气，胡乱绕了几下缀在左耳边的流苏。虽然说计划进行得还算顺利，现在也应该可以进入下一阶段了，但为什么完全高兴不起来呢？

    不过说起来，五条悟还真是强得过分啊，千秋用纤长的手指托起下巴，陷入沉思。

    这才十几岁就能和她打得有来有回，要是也像他们仙舟人这样，活个几百岁上千岁打底，那岂不是可以打遍寰宇难逢敌手？可惜了……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后，她的动作突然停住，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一个有着如雪般长发的身影刹那间出现在她的脑海，与之一同出现的，还有故人曾说过的话：“宁如飞萤赴火，不做樗木长春。”

    千秋抬起头，望向头顶的浩瀚繁星，像是在追逐仙舟在星海中航过时留下的拖尾，又像是越过所有，看向了比远方更远的地方。半晌后，低下头，摸了摸腰间的佩剑，蓦地笑出了声：“唉，是我想岔了。”

    “boss,您回来了。”

    她轻轻“啊”了一声，才发现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家里小院的门口，渡边领子正在门边恭敬地等待她。

    “辛苦你了，绫子，”想着不痛快就干脆不想了，小鸟游千秋直接把这些事情全都抛在脑后，“这么晚还没有休息吗？”

    渡边绫子一边在前面引着她往屋子里走，一边小声开口：“惠少爷在客厅您。”

    “小惠？！”小鸟游千秋直接赶超了想帮她开门的渡边绫子，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门口，一把拧开把手。当她看见客厅的景象时，原本匆匆的步伐不自觉地放轻，连呼吸都变缓了些许。

    客厅里，伏黑惠正坐在沙发上，怀里抱着一个巨大的兔子玩偶。小脑袋一点一点的，身体也有些不由自主地摇晃。每次一不小心将脸颊肉埋进毛茸茸的玩偶里，就会一激灵地抬起头，然后揉揉眼睛，继续晃来晃去。

    初号机正站在伏黑惠的肩膀上待机。但惠到底还小，不像他的父亲那样拥有一副宽阔且有力的臂膀。每当伏黑惠因为困倦而左摇右晃时，初号机就会扑扇着翅膀短暂地在空中飞一会，直到“落脚点”稳定了才施施然降落。

    还有一只小狮子正趴在伏黑惠脚边——这是「谛听」，和初号机一样，都是机巧造物，外表神似某东方大国新春吉祥物舞狮。

    听到开门声，它的耳朵一转，麻利地站起身，一颠一颠地朝站在门口的主人跑来。脖子上挂着的小铃铛相互碰撞，发出悦耳的叮铃声，惊醒了半梦半醒间的伏黑惠：“怎么了，阿福…啊，千秋姐姐回来了！”

    伏黑惠一把将怀里的兔子玩偶塞到一旁，跳下沙发，蹭蹭蹭地跑到小鸟游千秋身前，甚至没有顾得上站在他肩膀上的初号机。

    初号机对于伏黑惠的突然起身完全错不及防，狼狈地连着扇了好几下翅膀才稳住身形，避免了直接栽在沙发上的“惨剧”。

    在初号机“负分！负分！”的抱怨声和阿福“叮铃，叮铃”的跑动声中，伏黑惠目光坚定，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千秋姐姐，我也要当咒术师！”

    小鸟游千秋既没有答应，也没有反对，她蹲下身子，平视着伏黑惠的眼睛：“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会想当咒术师吗？”

    “因为、因为，我问了绫子姐姐，她说我能看见那些叫‘咒灵’的怪物，是因为我有咒术天赋，那么既然我有天赋，我就要当咒术师，努力保护其他人！”

    刚开口时伏黑惠还有些害羞，磕磕绊绊地，但一谈到自己的想法，他就越说越顺，连眼睛也是亮晶晶的。

    听完他这一番话，小鸟游千秋眨了眨眼睛，反应过来后，嘴角挂上一抹略显无奈的笑容，伸出手狠狠揉了揉伏黑惠的脑袋，直接把他搓成了一个炸毛海胆：“还是个孩子啊。”

    “听我说，小惠，”小鸟游千秋认真地看着眼前这个怀揣着咒术梦的孩子，“咒术天赋只是给你提供了一种新的人生选择，但它不应该，也绝对不会是你的义务。”

    “而且，”在伏黑惠若有所思时，小鸟游千秋突然露出了一个不怀好意的微笑，“你才多大啊，跳起来都说不定没有咒灵的膝盖高呢，还是等你长大了再说吧。”

    伏黑惠的脸一瞬间变得通红，要不是还顾忌着眼前这人是自己的房东，估计都想直接上手挠她了。

    伸手捏了捏伏黑惠气鼓鼓的小脸，小鸟游千秋眉眼弯弯：“我们这群人还没退休呢，哪有让孩子上战场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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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边说着“熬夜会长不高的”一边把伏黑惠塞回被窝后，小鸟游千秋简单洗漱了一下，和渡边绫子互道晚安，也回房了，不过回的是书房。

    她还不能睡，毕竟她还是好几家企业的幕后创始人。尽管渡边绫子已经替她处理好了部分事务，但还是有很多事需要她亲自来处理。

    千秋窝在书房软乎乎的电脑椅里，翻看着高高叠起的报表和方案，还没看几张，就和好久没有联系的系统“畅谈人生”：“唉，这就是我没有一开始就把伏黑惠捞过来的原因。”

    千秋兴致勃勃地等了一会儿，发现系统没有接茬的意思，有些不满地撑着椅子转了个圈：“你可真是个不合格的捧哏，现在你应该问我为什么。”

    系统有些不情愿：【所以为什么？】

    “他还太小了”千秋有些惆怅地将文件搁置在一旁，趴在办公桌上，声音闷闷的，“真的太小了，歌姬他们也是，还有十年后的虎杖他们也是，才十多岁的年纪，就要走上这一条注定伴随着尸山血海的路，就要经历这些常人无法想象的人生巨变。”

    千秋又想了想自己，虽然按仙舟人的年龄来算，她还没有成年，但她刚才提到的这些人里，即便是最大的那个，也完全不够她的十分之一。

    所以她没有主动去找伏黑惠，也迟迟不愿回来见怀玉组，因为她总在担心，让一群处于最意气风发的年纪的少年们，去面对这悲哀且荒谬的命运，会不会太过残忍了。

    她极力回避，希望那黑暗的明天晚一点到达。

    “但我刚才想通了，”千秋的语气转为轻快，“这是他们的世界，也是他们的人生。就算一直力回避，既定的世界线也会照常进行。那还不如现在就做好准备，在那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也可以帮助他们减少一些遗憾。”

    系统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语气带了些感叹：【尽管还是逻辑不通，漏洞百出，但还是能看出你的进步。】

    千秋的眼里闪过一丝了然于胸的笑意，有些得意地拿起桌上的文件：“嗯嗯，我就当你在夸我了。”

    房间里沉寂下去，只能听见笔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又过不知多久，连沙沙声也彻底消失。

    这时如果有人途径书房，探头往里瞟一眼，就能看到千秋坐在书桌后，上下眼皮正在激烈地互殴，慢慢地又难舍难分了起来。

    在它们彻底拥抱彼此，说出相守的誓言之前，千秋一个机灵醒来，狠狠晃了晃脑袋。

    “不行了要撑不住了，系统快给我放点音乐提提神。”

    系统这会倒是有求必应，立刻响应号召：【即将为您播放—《来去打工》】

    光听这个名字，千秋就有一股不祥的预感，在认真听了几秒后，她有气无力地挥挥手：“快换一首。”

    【即将为您播放——《人生态度》】

    如果说刚才那首歌听着有点莫名的伤感，这下千秋就是彻底破防了：“关掉！”

    这么闹了一通后，竟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达成了提神醒脑的效果。

    千秋抬头看看窗外微微泛出晨光的天际，再看看眼前所剩无几的文件，一下子倒在桌上：“唉，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