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的说书人拱着手,一一接过看官的赏钱,看官们一拥而起,倒不显霍云霄突兀。
她穿过人群往那说书人身边走,台下扔赏钱的人簇拥在一起,挡住她的路,等终于挤到前面,那说书的已经走了。
她拉住伙计,问道:“说书的在哪呢,我要问话。”
伙计低眉顺眼,说出的话却不客气:“小姐,听书听得就是下回分解,您明日再来,保准能接上。”
登月楼的说书人敢揶揄当今圣上,更不知登月楼的老板有多大的势力。
霍云霄无可奈何,只得回家。
这个季善,不仅不和她交心,说的话也都是打哑谜,说什么姐姐嫁的远,分明是和亲回鹘去了。
纵使说书人有夸张的成分,可事情应该大差不差,季善的父亲是元帅,三个姐姐和亲回鹘,他怎么会只是个养犬人?
怪不得此行看望亲姐姐都要秘密进行,怪不得前世他惨死后不急着找仇人。
霍云霄叹口气,前世她死后,还曾怨过老天,为何让她生在商贾之家,总要在世家和官员面前低人一等,如今看来,谁都有谁的难处罢了。
自从听完书,霍云霄已经不知叹了多少气,青梅劝道:“小姐,那说书的还在呢,咱们明天早些去占座,保准能听见后续。”
第二天,霍云霄早早来到登月楼,前排的座位早就被预定了,还好一位小姐愿意与霍云霄拼桌,她得以离得近些。
还有一刻钟才开始,三楼已经坐满了人,还有些人即使没有座位也不愿离开,站在墙边听。
邻桌的几人正说着闲话。
“说书刘还真是有些手段,仆固元帅的事,我还不曾在别处听过。”
“咱们罗城天高皇帝远,等到皇上派人来抓他,他早就跑了。”
“当年我正跟回鹘人贩盐,还真远远见过仆固元帅一次,那威严的样子,至今难忘。”
“你可别吹牛了,仆固元帅何时到过回鹘,你要见也是见的小公子。”
“诶!你怎么不信呢!”
说书人已经从幕后走到台前,他书接上回,将仆固凌羽在敌营如何周旋讲得引人入胜,还有一段铁勒公主绑住他强迫成婚的香艳戏码。
霍云霄:……怎么听都像假的,甚至是季善听见真的会放狗咬人的程度。
说书刘凑够了时长,吊足了胃口,说道:“要知小公子如何逃脱,元帅又因何而死,……”
“啪!”醒木一响,“咱们明日见分晓。”
趁着说书刘没还走,霍云霄利用前排优势,挤过去问:“先生,你讲得书都是从何得知?”
说书刘见她是个年轻的姑娘,好脾气地说道:“猫有猫道,狗有狗道,我自有我的办法。”
霍云霄心知他不会说实话,没再多问,只问道:“明日就能听到结局吗?”
这个问题,在场的人都很想知道答案,众人不再叫嚷,等着说书刘的回答。
说书刘一拂袖,笑呵呵说道:“明日便是结局。”
又一日,登月楼三楼的茶水钱涨到三倍,即便如此,三楼仍然人满为患,听书的人已经排到了二楼的楼梯口,霍云霄庆幸自己来得早,与昨日那位好说话的小姐再次拼了桌。
今日的内容更加引人入胜,说书刘将仆固元帅回京后被囚病死、夫人郁郁自尽一一道来,听得下首的看客义愤填膺,连连感叹夫妻二人伉俪情深。
他又说仆固凌羽杀出重围,回京途中得知家中变故,强忍悲愤为父母收尸。
“然后呢?”有人问。
说书刘见众人都看向他,于是说道:“仆固凌羽有怎样的际会,就看他往后的造化了。”
见众人意犹未尽,说书刘这才开口:“这套书只是开胃小菜,下个月我会进行长篇演绎《饮马铁勒河》,为各位看官细细讲述仆固元帅的戎马一生。”
伙计适时吆喝道:“想要下个月包桌的老爷,可得尽快找我们掌柜的,晚了可就没地方了。”
三三两两的人跑下楼,青梅见小姐不着急,问道:“小姐,听老爷说下月底咱们才回家呢,要不要包个桌?”
霍云霄摇摇头,事情的大概她已经知道了,再听下去估计还有类似铁勒公主强娶的戏码,多听无益,还不如去听季善怎么说,虽然他大概不会和她说什么。
罗城的夏日是在舒适,与青州酷暑的度日如年不同,这里的一个月仿佛转瞬即逝,七月底,罗城的早晚已经十分凉爽,体弱的女子和老人若要晚上出门,甚至还要加件衣裳。
霍启告别友人,领着一众家眷,在门乌的护送下出了城门,门乌一边鞠躬一边说道:“霍老爷明年再来,若信得过还可以找我。”
霍启点点头,谢过他这些时日的照看,一行马车踏上返回青州的路途。
坐在马车里颠来颠去实在不舒服,霍云霄多半是在外骑马,也方便照看来回乱跑的雪翼。
青梅为她绑好帷帽,叮嘱道:“小姐若是觉得晒可千万要回来坐车。”
霍云霄:“我真的晒黑了吗?”
青梅青鸟齐齐点头。
罗城的气温让她们忽略了太阳的威力,几人都被晒黑了,因为霍云霄原本就皮肤白皙,晒过后黑得最明显。她自己并不将这事放心上,日日都要在外面骑马,要青梅督促她才会带帷帽。
临近正午,雪翼跑累了,霍云霄也终于察觉到太阳的毒辣,躲进马车里乘凉。
青梅取出从罗城带出来的葡萄和瓜果,心疼道:“出来时各个饱满,这才几日的功夫,已经烂了几颗了。”
这就是为什么霍启放弃了利润颇丰的瓜果生意,只从罗城带了几箱宝石的缘故。
瓜果被仔细保管,算计着吃完时,距离青州城仅剩一日的车程了。
回家的路总是走得很快,出城时零星剩下的树木此时都被砍伐一空,离得远远地就能看见青州城的城门。
城门的红漆明亮光滑,甚至将太阳光都反射到霍云霄的脸上。
“咦?怎么把城门重新漆了?”俞伯疑惑。
他的问题没人能回答,直到进了城。
城中人都在议论一个天大的事——行宫建好了,就在青州的临阳山,今年冬天,当今皇上就要来青州避寒了,因为这事办的漂亮,田刺史做京官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普通百姓离天子最近的时候,大概就是此时了吧,就好像皇上能来青州过冬会从他们家门口经过一样,青州城里的人,十个有九个都在议论这个事,说几天几夜都还有话题。
青竹已经先一步回到霍宅,领着人将房屋重新清扫一番,这一路风尘仆仆,天虽还没黑,霍云霄已经洗过澡,躺进自己的小床里面了。
半梦半醒间,青梅来传话:“小姐,您醒了吗?尹小姐来找您来了。”
谁?尹红铃?
霍云霄挣扎着坐起身,说道:“你就说我赶路实在疲累,此时已经睡下了。”
尹红铃没纠缠,说了句“明日再来”就离开了,霍云霄被她这么一搅,此时清醒不少。
正发呆,雪翼难得大声吠叫起来,霍云霄的心向上提了提,问道:“怎么了?”
青梅趴在窗子上往外看,雪翼站得笔直,尾巴垂在身后,正仰着头向墙头看,墙头什么都没有,她将这一幕描述给霍云霄。
自己这院子的墙外是一条小路,先前崔恒和季善爬上的墙头就是这一处,莫非是墙外有人?
她刚刚回到青州就掐着时间拜访的尹红铃,墙外不知是谁的过路人……
霍云霄深吸口气,莫非是崔恒和尹红铃又要闹什么幺蛾子!她先是烦躁、再是愤怒,这两个人到底有完没完。
越想越气,她骑上马、牵着狗,说道:“我去一趟犬舍。”
她一向主意大,还好此时有雪翼陪着,不必过于担心安全问题,青梅给她装了路上喝的水,又叮嘱她早些回家。
她心中有气,马鞭挥得飞快,不多时就到了犬舍外面。犬舍的门关着,她一边敲门一边喊道:“季善,担风,快开门。”
担风就在前院,闻声跑来给她开了门。
一见是她,担风惊喜道:“霍小姐回来啦,快请进。”
他一边带路一边担心:“天都要黑了,您怎么自己来的?万一有危险可怎么办。”
担风的担心不无道理,但霍云霄做过鬼,因此不怕鬼,刚刚正在气头上,也没觉得怕人。
她谢过担风的好意,说道:“没事,等会让你家公子送我回家。”
说话间已经走到了后院,季善正在屋外舞刀。
季善虽然身材高挑,但看着并不壮实,平日里总是牵着狗,若说手中拿什么,不是狗绳就是藤球,从没见他拿过兵器。
他既然是率过兵、打过仗的仆固凌羽,自然是有些武艺的,此时他练刀练得专注,也没想到有人会在此时来,将刀舞地虎虎生威。
霍云霄:“季公子的武艺可真是高超。”
担风:“舞刀算什么,我家公子最擅甩枪。”
季善听见有人说话,收起刀转过身,愣了一瞬,问道:“何时回来的?”
霍云霄:“今天刚回来。”
季善的嘴角勾了勾,好像要说什么。
霍云霄抢白道:“别的稍后再说,麻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