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份的夜晚已经渐渐渗出凉意，何芷一出餐厅就和冷风撞了个满怀，不禁打了个寒颤，连忙拢紧外套。
裴叙之一双大长腿走得太快，何芷得走一步跑一步地才勉强跟上，对面也没放慢脚步的想法，一路无言。
“队长，你走慢点……行吗？” 何芷小声说道。
裴叙之后知后觉到自己的急切，被提醒后才放慢脚步，却仍然双唇紧闭着不说话。
沉默太久，何芷先说话：“队长……你是不是不太开心？”
“你说呢？” 裴叙之声音透着比天气还冷的寒意。
何芷一听就暗叹糟糕，牙齿一咬，伸手轻轻拽住裴叙之的衣袖。
对方感受到轻微的阻力后便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
旁边有来往买糖葫芦的摊贩，还有饭后出门遛狗的夫妻，来来往往的行人络绎不绝，裴叙之只是安静地看着她，此刻的何芷脸颊透着点潮红，浑身愣地缩在一起，一对水灵灵的眼眸直直盯着他，让人想到走丢的小鹿，透着几分可怜。
裴叙之愣了一下，随即有些懊悔，自己这是跟她生哪门子的气，她只是和别人吃个饭罢了，就算对方对她有什么想法她大概也是什么都不懂的。裴叙之暗叹了一口气，正想抬手给她拢一拢领口。
何芷这边却酝酿好了似的，突然眼睛一闭，开始道歉：“队长我错了，我那些微博是很久以前发的了，那时候不太成熟，胡乱在网上发泄，用词也不太合适。现在我长大了，不会再这样了！”
裴叙之悬在空中的手又放下去，淡淡地说：“是吗，现在不会了？”
何芷右手竖起三根手指说：“我发誓，不会了！”
裴叙之一双深邃的黑眸看着她，看不出是什么神情：“是不会还是不想了？”
“没……没什么差别吧。”
“那你为什么不发了？”
“我怕你生气呀！”
“哦。” 何芷看到裴叙之淡淡点了下头，以为这事儿可以过去了，此时对面又传来一声，“我不生气。”
“啊？”
“我说，我不会生气，你想发就发，不用考虑我。”
“哦…哦。”何芷有点懵了，队长的意思是自己那些疯狂的花痴发言没有影响他的心情？所以其实队长还是个蛮大度的人，是自己把他想狭隘了？
“你还会接着发吗？” 何芷久久不说话，裴叙之又追问了一句。
何芷看着面前的人，脑子转了两秒，然后清脆的声音试探着说：“那我，接着发？”
话音刚落，裴叙之好像神色松了些，嘴角些微上扬了一点角度，“嗯。”
过了几秒，何芷突然噗嗤一下笑出来，眼角漾开灿烂的笑意：“队长，我发现你还挺可爱的。”
“嗯？”
“原来你也喜欢听粉丝们夸你帅夸你厉害呀，那干嘛整天装成一幅冷淡高傲的样子，这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你想听我可以天天夸：裴叙之是最厉害的辩手、裴叙之是最帅的辩手、队长穿西装的样子特别迷人……”
身边这只小麻雀夸起来就叽叽喳喳个不停，裴叙之发现她完全理解错了方向，只是笑着轻轻摇头，抬手推了一下何芷的脑袋，轻声说：“傻子。”
裴叙之赶紧迈开腿往前走，后面的小麻雀紧紧跟上：“诶队长你别走呀，别害羞嘛，继续听我夸你呀，你知道你几年前的那场决赛有多帅吗，你一上场我都没心思看比赛了……”
哪有这么怼在面前夸人的，某人的嘴角被钓得一晚上没放下来，脸上罕见的也有点泛红，可能是天气太冷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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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月明星稀。
何芷已经洗了一个舒服的热水澡，换上香香的睡衣，坐在书桌前一笔一笔算起自己本月的收支，曾经的她也算是从来不需要为身外之物担心的独生女，如今也得精打细算着过日子。
从月初起父母断了生活费，这已经是第三周了，冲动飞回北京的机票和第一周花销都是卡里的积蓄，第二周起裴叙之介绍了兼职。这两个星期她给初中那帮小孩上了6节课，赚了2400，自己也投稿了三家杂志，中了两家，稿费1000，这个月的生活费已经绰绰有余了。
今天两个小时的直播一共2000，加上如今新生杯已经走到四强了，队里至少有4000块奖金，如果扣除队伍运营费，再平分到每个人手上，自己应该至少有200吧！更别说如果进了决赛，拿了全程最佳辩手……
总之，这个月至少有5600入账，支出也就2000左右，简直是收入颇丰！
但辛苦是必然的，她这个月基本没有任何娱乐活动，婉拒了室友们的聚餐请求，每周得在繁忙的学习里抽出6个小时去兼职，还得花几十个小时备赛，剩余时间读书、写稿、投稿；下周她还得一边备赛一边抽时间给小孩儿们上课……
所以，生活告诉人，赚钱真的是很辛苦的事情，这句小时候被天下父母的挂在嘴边的话最终也化为自己进入社会后的一声叹息。
就算这样，何芷也知道自己很幸运。裴叙之当初说这份兼职一节课400块她还没概念，直到亲自去了解才知道，如今大多数大学生家教的小时费也就80到120，这份每两小时400块的兼职基本不会再市场上流通，裴叙之靠私人关系推荐了她这个什么赛绩都没有的新人去，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必定在背后做了担保。
今天的直播工作更是意外之财，其实靠着自己目前暴露在公众面前的一场正赛和一场直播，自己的“咖位”还远远配不上这个讲解员的位子，通过今天周启鸣的提问就知道这个位子最初也是想找裴叙之的，又被让给了自己。
但是人家给了就接着，用劳动讨饭吃，没什么好丢人的，况且自己的表现也没有辜负主办方，可给比赛带来了不少热度呢。
窗外透进丝丝缕缕的月光，洒在书桌上。
此刻何芷看着满满当当的日程本和银行卡里实实在在的入账，感到前所未有的心安，这是她从小时候起就盼望的独立，靠自己撑起自己的生活。
人与人之间，有所求就会被制约，感情也好，金钱也好；只有真正无所求的人才能来去自由、肆意洒脱，但又有几人能做到呢？自己也只是刚刚迈开步子罢了。
思及此，像是再一次有心灵感应似的，电话铃突然响起。
一看清来电人，何芷心脏顿时重重地跳了一下，随即往下坠，心里那种闷闷的窒息感再次出现，家里已经三周没和自己联系了。
划开屏幕，接通电话。“喂。”
“喂，小芷啊，你在忙吗？” 妈妈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但这次明显多了些疲倦的气息。
“不忙，怎么了？”
“没怎么呀，我就算着你卡里的钱得用完了吧，但电话来问问，要不要妈妈这边给你转点钱？”
她知道妈妈是不会真的让自己吃不上饭，但是她说“妈妈这边给”就说明爸爸那边还没松口。
何芷声音也低了下去：“妈，不用了，我自己在兼职赚钱，能喂饱自己。”
电话那头隐约有声叹息，妈妈的声音更轻了：“小芷，今天你爸爸其实一直在直播间看你的直播，你前两周的比赛他也看了。”
有些出乎意料，但也在情理之中，他看了又怎么样呢，想想自己今天那些乌龙怕是让他更反感自己在做的事情了。“哦，然后呢？”
“你爸爸确实是不喜欢你抛头露面去和别人开玩笑，但你正经讲的那些辩论技巧你爸爸还是认可的。”
“所以呢？”
温女士开始说起这通电话最初的目的：“所以，要不你就来跟你爸爸道个歉吧，说不定他会同意你打辩论，只要不要再参加这种直播活动，不要发那些微博就好了。”
何芷听了这些话，只是冷冷笑了一下，说：“妈妈，又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他毫无顾忌地伤害我，让后靠你来替他美化、替他说和，然后我去道歉、妥协，粉饰太平，他只需要像个皇帝一样坐着。直到下一次，我有任何行为不符合他的期待，他又开始控制、反对、指责，妈妈你不累吗？我累了呀！我不想再反反复复地进入循环，打个巴掌给颗糖，我真的没有办法呼吸了，可不可以放过我呀！”
说着，眼泪又控制不住地往下流，情绪一激动窒息感来得更加强烈，何芷怕影响到室友，连忙拿着手机去到楼梯间。
妈妈的声音明显也有些哽咽，但还是温柔地劝着：“但他毕竟是你爸爸，他是为你好的，他毕竟是家里赚钱的人，多少有点掌控欲和自大也是可以理解的，你爸爸已经比以前好说话了，你看你现在长得那么开朗大方，也说明家里不是时时刻刻都在压迫你的，不然你也不会那么爱笑不是吗。”
听到这话何芷更是自嘲地笑了一声：“妈妈，我在家里开不开心你不知道吗？我的药还在吗，那张被划坏的桌子还在吗，看到这些你们仍然觉得我开心吗？我每天的开朗是因为我想拯救自己，我努力交朋友、去参加活动让自己快乐，让自己不要沉浸在负面情绪里，这些都是我的努力，和家里有什么关系啊！能不能不要觉得爱笑的人就可以被伤害啊！”
说到这里已经激动到泪流满面，呼吸开始急促了，何芷连忙强迫自己进行深呼吸冷静下来。
沉默了好一会儿，何芷感觉呼吸逐渐平缓了，才接着说：“妈妈，你可以和爸爸相处，但我真的不行，可不可以让我成为我，而不是第二个你。对不起我这样说可能真的很伤人，但这次我想多爱一下自己。我承认我还是爱你们，但我们都先冷静一段时间吧，我会努力赚钱养活自己的，你也照顾好自己。”
温女士怎么会不懂自己女儿的意思，她也被女儿的话刺得心痛如绞，她知道在这一次次的妥协和讲和里，女儿受了太多委屈，她对父亲有隔阂，对自己又何尝不是失望呢，他们都不是在女儿痛苦的时候坚定站在她身边的人。
这次，她也决定不要再委屈女儿了，丈夫也该为自己的脾气是点苦头。“好！小芷，妈妈这次不劝你了，妈妈支持你，但只有两点你要答应我，一是照顾好自己，钱不够就跟妈妈说；第二是，无论怎样今年要回家过年，有的家庭就是这样一次决裂就裂了一辈子的。”
何芷叹出一口浊气：“嗯我知道了，妈妈，晚安！还有，谢谢你。”
“别谢谢了，是做妈妈的没有守护好我女儿的快乐。”
电话挂断，何芷此刻心如止水，没有像以前一样痛苦难抑，这是好事。
她知道，世间父母子女无论怎么相互伤害和折磨，大多是没有办法割断这血缘深情的，多少人亲情冷漠几十年也免不得被父母突如其来的一句关心乱了心神，因此纯粹的毫不在乎根本就不存在，大家都不过是在相连的血肉之间剪掉一些，保留一些，然后锻造一个新的、更强大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