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生着绿锈的铁器被拔出来,混着浓重的土腥味和腐烂树叶味,骆抒用随身携带的棉布将其擦拭干净,基本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怪模怪样的铁器摆在眼前,三人整整齐齐都陷入了沉默。

    韩雨钟试图揭秘,“不像是武器,像是某种工具。”

    这柄铁器制作精良,不是俗物,可长短仅有半臂,且只有一头尖锐,另一头都没有把手,不会是用来攻击和防御。

    可工具之说,农、木、建筑里面也没有形状类似其物的。

    这是拿来作何用的?

    宋禀安不耻下问地请教骆抒,“敢问骆娘子从前有没有见过此物呢?”

    经商之人贯通南北东西,西域大漠的毛毯能流入苏杭,南蛮之地的水果也能运到汴梁,总比他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人好吧。

    骆抒干脆利落地否定,“没有,此物奇特,我若识得应该不会忘的。”

    宋禀安行鼓励手段,“你再想想呢?”

    说不定马上就想起来了。

    韩雨钟也望向她,骆抒认命般把铁器握在手里,“那我就再想想?”

    两道期许的目光使人压力倍增。

    骆抒绞尽脑汁,与铁器感应了好一会儿,最终选择放弃,“还是没想到。”

    “想不到还是别硬想了。”韩雨钟让宋禀安将铁器收回皮革袋中,“带回去,问问相熟的工部同僚,有没有识得此物的?”

    宋禀安既赞同又头疼,“你说的对,工部的人应当比我们了解,可我也不认识工部的人啊。你……你还是算了吧。”

    韩雨钟大步朝前走,越过坡头就来到了那条断头小路,只能向前无法退后,道路连上汴京近郊大道。

    骆抒踩着他踏好的脚印前行,身侧宋禀安正絮叨,“提到家里人心里就不痛快。”

    家里人?他的家里人吗,骆抒想起国公府那日,对林夫人和老大夫妻的争斗仍心有余悸。她悄悄问,“韩大人的家里人有在工部任职的吗?”

    宋禀安正愁无人讲八卦,“他兄长啊,国公嫡长子,任职虞部郎中。”

    本朝六部二十四司,工部底下另设工部、屯田、虞部、水部,虞部分管山泽物产开采与官营冶铸事务,自然熟悉常人没见过的工具。

    他碎嘴子地补充,“虞部郎中可和韩大人的详议官一样都是五品。”

    照他说,韩国公端水真是有一手,三个儿子,两个大的谁都不偏心;那个小的还看不出来,只怕等他长大了还有热闹瞧呢。

    骆抒听完热闹心里却空落落的,外人都艳羡国公对他一个外室子好得不能再好,可他自己感受到的是客气、疏离、永远游离在外。

    骆抒选择朝他而去,天边恰巧飞过一只青雀,破开云层,急转而下,稳稳地停留在树枝上,梳理自己的羽毛。

    韩雨钟正停在树下,这棵大树的位置很巧,长在岔路口,一半的躯干都偏向断头小路这一侧,扎进土里的树根也裸露出些许。

    他凝神细思,在军中时,韩雨钟不仅学得好手刀十二式,还有一门他也是行家,追踪术。在陈留刑场时,他给骆抒露过一手,不过那时比较简单,没有全数发挥追踪术的作用。

    追踪术顾名思义是追其踪定其形,但实则不然,他学到的这种是用倒推的手法,用固定的地形推导出对手的行迹,极快地拦截对方。毕竟,两兵相交时论的是生死,不能事后再来探究谁先动的手吧。

    通过这棵树,韩雨钟似乎能看到,当时死者和凶犯一前一后地追逃,很可能在树下缠斗了一番,后死者慌不择路进入了断头小路,在缓坡上被凶犯斩首,之后再有了换衣、抛尸一系列的动作。

    宋禀安曾提过,他并没有在路上见过车辙痕迹,是因为凶犯和死者一路追逃进来,没有用到马车。

    但这条京畿大道通往京西北一带,除了山坳处邻近的两个村落外,往前数十里都荒无人烟,只有空路一条,他们不可能跑那么远。

    或者说,死者一开始是被凶犯绑上马车的,行至中途他寻到了逃跑的机会,只是最后仍然失败了。

    那样的话,车辙应该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可惜现在都没了。

    他拍拍这棵树,朝骆抒分享自己的见解,“如果按我设想的那样,死者跳下马车逃跑,这路上没有可以遮掩的位置,这棵树是他唯一的选择。”

    那场景尽管滑稽,可对死者来说,是仅此一次搏命的生路。

    他一路搏斗到缓坡处,用尽力气将铁器插进树藤,应该也是想活着走出去吧。

    骆抒刚好能试验一下洞微镜,她打算先从树根处查起。

    而树根和草地又不一样,树根绞杀缠绕,周围所有杂草都被它杀得片甲不留,将一切都吞噬干净。

    她细心地刨干净树根上的泥土,将泥土放在棉布上碾平,再翻过棉布用背面看泥土里是否混着小青灰。

    以前她总得一寸寸细细看过,少不了检查两三次。有了洞微镜可不一样了,借助它放大的用处,只需查上一遍就行。

    同时洞微镜还有个好处,它能聚光,让骆抒在阴天或者天光不足的地方也能看得清楚。

    可真是个好东西。

    这棵大树树根处都被骆抒刨了个干净,她挨个查看,终于在第三堆泥土中看到了熟悉的小青灰,洞微镜里泛着荧光的青色。

    有了!

    她朝韩雨钟点头,他的猜测是对的,死者在追击下慌乱地躲在大树后,在这里留下了不少痕迹。

    往前看,路只有一条,纵横贯通南北。那头是京西北一带的州县,墨岭县、固山县,再往前就是河南府地界。那里是西京洛阳,不是韩雨钟和宋禀安能随意探查的地方。

    但愿不是那里。

    只是这么一直查过去,未免费时费力。

    “确定了这棵树就行”,韩雨钟远眺大道,平坦的道路上间或有小雀儿啄食散落在地的种子,又被走过来的人惊飞,他捡起小雀儿遗留下来的麦种,选了个好位置埋了。

    凡物必有痕,虽蛛丝马迹,亦可察其本相。

    就像雀鸟飞越四州,把东边的麦种带到西边。商队走南闯北,把货物运到各地。

    只要来了,很难不留下痕迹。

    但他觉得,他们似乎缺了一个线头,能串连起所有发现。

    骆抒正研究着小青灰,欲言又止。她虽对此物是何物有了几分猜测,可是她没有真的接触过,不敢确定。

    韩雨钟收回视线,“此外,死者一行应当是从西北南行到汴京,而不是出京的。”

    “为何?”骆抒好奇。

    “因为逃命的人,很少会往回逃。”

    见她一直举着涂满泥土的棉布,韩雨钟问道,“可是看出了什么?”

    骆抒斟酌了一番用词,请他用洞微镜看,“这些灰极细、粗看呈青黑色,聚光后泛荧光,极快溶于水,但在油里溶解就慢一些。”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改掉了紧张时绞手的毛病,“这些种种,都很像一种东西,矿灰。”

    从摔裂的木柜里,和山坳底,到树根处,这些小青灰都是同一种矿灰。

    骆抒从前只在配药时见过矿灰这一味药材,于是不敢肯定。

    但反复查看,又排除了轻而蓬松的煤灰、溶水发热的瓦灰、无异色的草木灰之后,这是唯一她能想到的东西。

    若天下还有类似物,那只能怪自己鄙薄无知,没有见过了。

    听完这一句,韩雨钟罕见地脸色凝重起来,牵扯到矿,这就不是简单的杀人案了,更是能直接推翻大理寺原先的盗匪截杀一说。

    更甚的,汴京地处平原,并无矿藏。只有向西北进入伏牛山之后的嵩山山脉一带,才开始出现大量的矿藏。

    而这一带的州县,例如铁牢县、浊水县一概都是河南府管辖之地。

    骆抒的结论正是韩雨钟所需要的线头,可这一条线延伸而去的方向却令人很不轻松了。

    死者是谁呢?他又为何带着矿灰而来?

    折腾了一个白天,眼瞅着天色已晚,三人商量回程。

    来的时候只有两匹马,走的时候也自然只有两匹马。

    宋禀安不远不近地坠在两人身后,倒是给了他们说话的机会。

    韩雨钟牵着缰绳,走在前方给骆抒开路。

    知道是矿灰后,他想要提前交代骆抒,“无论有什么发现,先告知我,或者只在审刑院里说。就连小宋大人也一样,不要私下同他说什么。”

    韩雨钟相信她,若是再多些线索,骆抒能看出更多来。此案凶犯来头不小,真让对方知道关键出在她身上,她还能安全吗。

    又不是没有前车之鉴。

    人丢了或者伤了,他能找谁赔。

    骆抒本安生坐在马上,准备回程时就将矿灰的发现分享给小宋大人,乍听他这么说,想不通,“可小宋大人是好人,不是吗?你怕我出事,但在我眼里,你和小宋大人查案子,一样很凶险。能多一个人彼此信任,这样不好吗。”

    韩雨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回答她,“这不一样,我和他是男子,受伤遇险都是忠君之事,不会有人置喙。”

    更别说,他身后有国公府,宋禀安家里也有御史大夫坐阵。可骆抒没有,他还没办法名正言顺地保护她。

    骆抒却听成了另一个意思,脸色发白,“可……可你从前不是这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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