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亲人重逢的画面比想象中更为平淡。

    被小女儿反复叮嘱过如果一见面就痛哭流涕姐姐会更难过，夫妇俩见到大女儿只是咧着嘴傻笑，又是帮她换衣服，又是拿来热毛巾给她擦脸。

    一家人抱在一起寒暄了一会儿，母亲就吆喝着饭菜快凉了，要她先去吃饭。

    大餐吃到一半，几个人的心情都平复了下来，这才开始聊起叶聆音被绑架之后发生的事情。

    叶翎羽很好奇姐姐被劫走后发生的事情，叶聆音便从她去科学院被骗开始说起，但她大部分时候都处于昏迷状态，等醒过来时便已经获救，躺在军区医院的病床上。从她这个当事人的视角看，还没有新闻报道上那么惊险刺激。

    尽管如此，秦蓝仍是听得心惊胆战，好几次拿到嘴边的勺子都不由自主地放了下来。

    “夫人，您的汤有些凉了，需要再热一下吗？”

    叶聆音顺着声音的源头往上看去。

    小F。

    不久前公司客服发来消息，说她的机器人已经修好，送到她家里去了。按照她一开始特意叮嘱过的，她不需要一个全新的替代品，只要把原来的那个修好就行了。

    短短几分钟内，小F已经端起那碗汤前往了厨房，看起来没什么异常。

    “真是多亏了康驰上将，我们这几天一直关注着新闻，是康驰上将的部队最先发现了你们。”喝茶的间隙，叶向明不由地感慨道。

    虽然因为之前婚约的事情闹出了许多不愉快，夫妻二人原本对康家退避三舍，但让他们讨厌又畏惧的是那位康家二少，对康元帅家的这个出色能干的长子还是很敬佩的。

    叶翎羽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应该感谢的是那辆车吧，那个康什么如果真那么有能耐，怎么不把其他被绑走的人救回来？”

    “这孩子……”叶向明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在家里想怎么说都行，出去上学可不能随意议论帝国上将，知道了吗？”

    叶翎羽胡乱点着头，但显然并未听进去多少，她咬了一口鸡腿，继续说道：“我们校园论坛最近都在疯狂讨论这件事，有好多人的号都被封了。真小气，确实是他们自己的职责没尽到，还不许我们讨论了。”

    “如果不是姐姐运气好，乘坐的那辆车恰好出现了故障，现在说不定……”看到母亲愈加惨白的面庞，叶翎羽适时地闭上了嘴，没有继续说下去。

    “好了好了，吃饭吧。”叶向明看向大女儿，“聆音，这个水晶虾你最爱吃了，爸爸给你剥一个。”

    “不用了，我吃饱了。”叶聆音起身，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

    母亲问她怎么才吃这么点儿，叶聆音说自己这些天都在医院里躺着，实在没什么胃口，剩下的菜等她下午再吃。

    “小F，帮我拿杯饮料过来吧。”

    进了房间，叶聆音没有等多久，小F就拿着饮料过来了。

    这还是自那次绑架事件发生后，她和小F两个第一次独处。

    母亲说它看起来比之前更呆了。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机器人公司一再强调，他们只对她原先那个损坏的机器人进行了维修，叶聆音心里总是不踏实，想要尽快确认小F还是她原来的那个小F。

    “小F？”她注视着机器人的屏幕站了起来。

    机器人的指示灯闪烁了几下，及时响应了她的指令。

    “有什么需要吗，聆音？”

    叶聆音绕到它身后关上了房门，再转过身时脸上已经带上了几分难以自抑的喜悦与激动。

    “小F，我回来了！你不用再假装成一个普通的机器人了。当时在那辆车上，我晕过去后还发生了什么，你还记得吗？你被送回机器人公司维修后，有人发现你吗？他们告诉你要修哪里了吗？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面对她这一连串的问题，机器人几乎没有思考，就逐一给出了回答。

    “很抱歉，我当时在车厢内也无法提供更精确的信息。发现车上的人都昏迷过后，车子仍然运行了大约两个小时，之后我的系统程序就出现了故障，未能记录到后续发生的事情。”

    这是第一个问题的回答。

    “根据维修报告，我的主处理器和记忆模块有轻微损伤，但数据完整。工厂更换了部分电路和外壳，其余都是原装部件。”

    这是第二个问题的回答。

    “我现在很好，感谢您的关心。”

    这是最后一个问题的回答。

    叶聆音愣愣地听完了这标准化的，礼貌但疏离的回答，她快步上前拍了拍机器人的肩膀。

    “小F，别吓唬我了，和以前那样和我说话吧。”

    机器人的屏幕上出现一个缓冲条，这表明它正在处理信息。几秒钟后，它回复道：“如需要重新设置交流模式，我可以为您提供以下几种预设模式：亲切模式、幽默模式、专业模式。您希望选择哪一种呢？”

    叶聆音的心沉了下去，她盯着机器人的屏幕，指尖微微发颤。

    这……一定又是恶作剧吧。

    上次也是这样，说它好奇按照程序设置运行会怎么样，故意装成消失了的样子，把她吓得半死。

    “小F，你不会又在和我开玩笑吧？别这样，你上次对我承诺过，以后不会再开这样的玩笑了。而且这根本就不好笑，我之前差点被劫匪绑走，你想逗我玩就改天吧，我现在只想和你说说话。”

    机器人的指示灯平稳地亮着。

    “很抱歉，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我绝对没有要开玩笑或是逗你玩的意思，您的感受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您现在需要我做什么？如果愿意和我聊聊现在的心情和想说的话，我很乐意。”

    一阵窒息般的失落顷刻间包裹了叶聆音。

    她坐到了椅子上，出于反常地进入了一种十分冷静的状态。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她靠在椅背上沉声问了一句。

    “是桑弗拉尔公司位于菲罗星上的机器人第三工厂。”机器人很快答道。

    好了，已经没必要再问下去了。

    ————

    一个小时后，叶聆音赶到了那家维修小F的机器人工厂。

    经理反复向她保证，他们只对损坏的机器人进行了维修，并没有私自替换一个新的给她。虽然工厂经理也不明白，叶聆音为什么那么执着于那个旧机器人，一般人得知机器人公司会发给他们一个全新升级款的智能机器人，早就满心欢喜地接下了吧。

    西装笔挺的中年男人推了推眼镜，满脸堆笑着解释：“实际上，按照公司政策，像您这种情况可以免费更换最新型号的机器人，性能至少提升60%……”

    叶聆音摇了摇头：“我不需要新型号。”她的声音很轻，短暂的停顿过后，她突然想到了什么，“那些更换下来的零件呢？可以还给我吗？我可以额外支付维修的费用。”

    经理的笑容僵了一瞬，不过很快又恢复了职业化的温和：“这个……理论上是可以的。只是您需要那些损坏的零件做什么呢？我们替换的零部件都是原装的，工厂里的技术员也经过专业培训，您拿到其他地方去修效果只会更差。而且，如果维修过后的机器人在使用过程中发现任何故障，我们都会免费返修的，这您不用担心。”

    叶聆音知道对方误解了她的意思，以为她是觉得机器人没修好想找其他维修公司。可真实的原因，她根本没办法解释。

    不管怎么样，先把那些旧零件拿回来吧。

    她已经确认了小F不在那个机器人身上，或许它的本体是留在那些替换下来的零件里了呢？

    在叶聆音的强求下，机器人公司最终还是将替换下来的零件给了她。

    傍晚回到家，她实在没有心情吃饭。将几个装旧零件的箱子推进自己的房间锁上门后，就开始一样一样地测试。

    叶聆音坐在地毯上，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台灯。她小心翼翼地将那些破损的零件从箱子里取出，平铺在地上，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替换下来的零件中，外壳破损得比较明显，可以清楚地看到撞击变形与划痕。至于机器人内部的处理器，外行单从表面上看不出来哪里有问题。

    小F……它会在这些零件上面吗？

    叶聆音像上一次那样，依次将这些损坏的零件与修好的机器人主体接触。她满怀期待，希望自己的下一次尝试过后，就能听到小F的感叹声——“哇哦，这个新身体的感觉还不错”。

    可当她将最后一块破损的电路板放回箱子，机器人依然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屏幕上显示着标准待机界面。

    叶聆音的手垂了下来，她盯着毫无反应的机器人沉默了许久。眼眶不受控制地又热又胀，但她并没有完全哭出来，她开始回忆那天被绑架后自己能够想起的一切细节。

    想到她被骗跑下研究院，拉上小F一起上了绑匪的车的那个画面，心中的懊恼与后悔一闪而过。

    早知道这一切都是绑匪的阴谋，她就不应该把小F也一起带上车。后来因为那辆车突然出现了故障坠下山崖，虽然她因祸得福被军部给救了回来，但小F也因此摔坏了。

    如果小F没有被卷进这起事件中，它也不会被送去工厂维修变成这样。

    汽车故障……

    电光火石间，叶聆音猛然想到了什么。

    其实住院期间她就对自己获救这件事有些在意，怎么会这么巧，偏偏她所乘坐的这辆车就出现了故障。

    电视里专家口中所说的“小概率事件”，是她的运气真那么好遇上了，还是……

    那个猜测浮现在脑海中的下一刻，叶聆音感到眼前一黑。

    自己怎么现在才意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