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妙元搀着不能自我行走的掌柜回了室内。
“太……太谢谢了……”掌柜气若游丝地对他们道谢,“今晚就住在这吧,我不收你们房钱。”
赵妙元笑眯眯:“多谢姐姐,两间上房。”
“小二,立刻去收拾两间上房给贵客睡觉!把那些毛团吧团吧扔到大厅就行!”
“好嘞!”
缩在房间里听完全程的店小二麻利起身上楼,一打开客房门,却“哎哟!”惊叫了一声。
掌柜估计已经精神衰弱了,听到这声吓了一跳,风一样冲上去,“怎么了怎么了?……哎呀!这……?!”
被弄得乱七八糟的房间,不知何时已收拾得整整齐齐,连掉在地上的被褥都叠得方方正正。小白正蹲在门槛上舔爪子,见掌柜过来,冲她 “喵” 了一声,像是在邀功。
“看来,咱们能安心住下了。” 跟在掌柜身后的展昭笑道。
“哟,小白还挺能耐的。”赵妙元挑眉说,“等你化形了,去天台山找鸿蒙先生拜师学艺吧,就说是灵照真人推荐的。以你的天赋,等他老人家位列仙班了,应该能跟着飞升做个童子。”
小白歪了歪头,也不知懂了没,但它一旁的掌柜却听得心惊胆战。封建王朝历来都是上行下效,比如先皇真宗写了一首《送张无梦归天台山》,那五湖四海的人都会知道——天台山上有一个叫张无梦的道长,号鸿蒙先生,是位连皇上都称赞不已的大能。而和这位大能熟络的道士,再不济也得称一句仙师了。
于是对二人千恩万谢,更添谄媚。
第二天,客栈上房窗明几净,还带着淡淡的阳光味。这大概是这个客栈近来最安稳的一日,连风里都飘着点小鱼干的香。
因为前一晚熬了夜,赵妙元心安理得地睡到中午,等展昭端着饭敲她房门了才起床。
揉着眼睛打开门,就见展昭已经穿戴整齐,为了微服私访时掩盖身份,并未穿他那官服,而是一身绀蓝色窄袖长袍,衬得原先那股器宇轩昂的劲儿淡了些,却愈加彬彬有礼,好似玉树临风。
此时手中端着一碗阳春面,对她一笑:“午时了,用饭吧。昨夜睡得可好?”
“可香了。”赵妙元嘟囔着接过瓷碗,“我是不是睡过头了?”
展昭温声道:“今日若是借宿在昭朋友家中,便不算睡过。所以先前也没有叫醒您。”
赵妙元点点头,“那便这样吧,有劳了。”
江南的阳春面又是一绝,精华全在汤里,细面吸了汁,也变得鲜爽可口,再吃点浇头,喝一口热乎乎的汤,冬天当午饭最合适不过。
吃完饭,和掌柜道别,二人便在集市买了马,迎着融融日光,朝松江府的方向前进。
路上,展昭的视线频频落在她身上,思索再三,还是问道:“殿下可知,昨夜青龙镇还发生了一件凶案?”
赵妙元:“哦?”
原来,一-夜之间,镇上那几个流-氓全都死了,百姓在最热闹的菜市口处发现了他们,尸体上爪痕无数,似是被野兽撕咬而亡。旁边就是镇子的通告栏,上头多了一张纸,写道:
“青龙镇众民知悉:
尔谓岭中山君,吾自号黄瞳夫人,居岭上三百载,餐霞饮露,未尝害一草一木。然去岁腊月,镇北张昌、李西、王江等五人,虐杀吾稚子五命,刳肠断肢悬于枯树,此天道之所不容!
《太上感应篇》有云: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彼辈虐杀生灵时,可曾闻幼猫啼血之声、母兽泣泪之痛?今吾以牙还牙,以血偿血,乃承负循环,无违天和。
齐同慈爱,皆具道性;虎狼食肉,犹存仁心;物我兼容,方契玄根。自即日起,虐畜暴行若绝,吾仍为岭中山君,护佑药农猎户出入平安;若再现残杀,下场如同此骸!
黄瞳夫人敬上。”
黄瞳夫人这四个字上,还盖了个偌大的爪印。
“原来那位猫妖夫人,名字叫‘黄瞳’。”展昭说。
赵妙元笑道:“不错的名字,贴切又威风。”
沉默了一阵,展昭说:“猫妖不通笔墨,那张告示,是殿下写的吧。”
虽然是问句,但被他说成了陈述句。赵妙元偏头看了看他,道:“展大人既然已经胸有成竹,何必多此一问呢?”
“……”展昭低声道,“怂恿杀人,到底不好。”
赵妙元笑着问:“那要如何替她伸张正义?你觉得官府会管几只猫的死活么?”
展昭哑然。
“官府管不了,若要伸冤,只能自己做了。要不然,侠客怎么会备受推崇?”
展昭蹙眉,并不认同地摇了摇头,“就算如此,小惩大诫也便罢了,何必将他们全都杀死?”
赵妙元扬眉:“你也觉得吧?一只猫的命轻贱如斯,怎么能抵得过一个人的命?否则,杀人偿命,岂不是天经地义?”
展昭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夫禽-兽之于人也何异?有巢穴之居,有夫妇之配,有母子之性,有死生之情。膻臭之欲不止,杀害之机不已。羽毛虽无言,必状我为贪狼之与封豕:鳞介虽无知,必名我为长鲸之与巨虺也。”*
赵妙元一叹:“胡为自安,焉得不耻?直疑自古无君子也!”
展昭被说得羞愧万分,闷声道:“殿下教训得是……唉……”
见他如此,赵妙元一笑,打马上前拍了拍他:“此乃五代时谭峭道人所言,可没有在说你。你心中所想,是儒家教化、人之常情,而他秉持的道家思想,如今并不容易被大众接受。所以我才代黄瞳夫人写了那封告示,希望多少能安抚一下民心,不要惹出骚乱。”
展昭点点头,沉思了一番,对她道:“在黄瞳夫人看来,她孩子的一条命,可能比全镇人的性命都要金贵。就算如此,她最后也只杀了那五个罪魁祸首,已然是很好的妖怪了。
“昭只愿何时,能有明文例法保其类于天下,让它们不至于全无倚仗,只能靠‘侠客善心’生存、凭血肉蛮斗报仇。”
日头渐落,两人骑马于羊肠小道上,赵妙元看着展昭,嘴角怎么也止不住地上扬。
·
夕阳西下之前,他们果然赶到一个村落,名叫茉花村。村前头有一栋十分气派的府邸,是前雄关总兵府,现更名为丁府。
“他们两个乃是镇守雄关总兵之子,一对孪生兄弟,长得一模一样。从其父学了一身的武艺,长大后在江湖闯荡,因为功夫俊俏、嫉恶如仇,被人称作‘丁氏双侠’。”展昭介绍道,“对了,他们还有个妹妹,会使剑,也是烈性子,殿下与她倒可能玩得来。”
赵妙元感兴趣道:“真的?看来是个侠女了,不知道能不能教我剑法。”
展昭哈哈一笑:“那便看她了。不过,她两个哥哥可不让她做侠女,疼得和什么一样,几乎看不得她出绣楼呢。”
烈性子,住绣楼……?赵妙元皱了皱眉。
说着话,展昭已经敲响了丁府大门。
他一定和那两个丁氏兄弟关系很好,开门的小厮一见是他,一下就笑开了,道:“展大爷,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我可得快快去通禀一声。”
展昭笑着将身位让出来:“别光通禀我,这位乃是当朝长公主殿下,你要好好跟他们说说。”
那小厮吓了一-大跳。
总兵虽然为绿营兵正,官阶正二品,受提督统辖,掌理本镇军务,又称“总镇”。但是地处偏僻,权利范围小,直达天听的渠道不多,和展昭这样在开封府天天面见圣颜的根本毫无可比之处。
可以想见,这样千里之外的地方武官,除进京述职时可以见到皇帝之外,能看见天家血统的机会几乎微乎其微。别说嫡亲的长公主了,就连南王世子那样的藩王,他们估计也只有商议城防对策时才能得见。更何况到了丁氏兄弟这一辈,身上连总兵这个官职都没有了,属于白丁。
今天展大人突然带了个女人过来,没有任何仪仗随从,空口就称“长公主”,小厮想都没敢想,看了一眼赵妙元,一下子脱口而出:“这……展大爷,你不是在蒙我吧?”
展昭皱了皱眉,沉下脸,道:“丁明,莫要放肆。此乃圣旨亲封的鲁国长公主,天子血脉、官家御妹,你还不快快行礼,见过殿下?”
霎时间,丁明腿一软,双膝磕在地上,纳头便拜:“叩……叩见长公主殿下!请殿下恕小人有眼无珠,不识泰山之罪!”
赵妙元笑了一下,平和地说:“不至于如此。你且前去禀报吧。”
丁明又给她“砰砰”磕了两个头,连滚带爬地冲进府内。很快,两个长得几乎一样的年轻男子走了出来,先是看了看展昭,而后利落地双双跪下行礼:“丁氏兆兰、兆蕙,参见长公主殿下千岁。”
“两位大侠的美名,本宫已听展护卫说过了。不必多礼,快快请起吧。”赵妙元笑眯眯受了他们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