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很快,又到了去怀远先生处听讲学的日子了。
章云娘彻底贯彻少接触的原则,再也不进马车内,每次都坐在车厢的外面。
车夫大叔的闺女与她一般年纪,可能是看着她就想到自家那丫头。
待她熟络,还会特意给她带些家里做的零嘴,吃着解闷。
这一路上,她倒也没有无聊过。早晨的空气新鲜,露水漂浮在空气中,丝丝凉意被吸入体中,让人神清气爽。
魏毅君也看出来人总是故意躲着他,他很无力,但是想着娘说得有道理,姑娘们都喜欢有出息的。
他现在除了是伯府的公子,明面上确实看着是一事无成的,也难怪人看不上。
要想转到明面上来,科举这块敲门砖,还是扔不得。
原本还想着,科举不成,就走举荐。如今,他更要脸了。
这科考一事,他也愈发上心。
每次出门的时候,都会让府里做一些可口的点心,让李叔装作从家里带的给她吃。
听着她在外面边吃边乐呵道谢的声音,他心里的失落总会被一股喜悦之情所盖住。
罕见的,今日院子的门口,有人?
院门口有两个壮年男子正在站岗,见到他们来了,见礼后就让他们进去了。
院中还有女子说话的声音,隔着院门听不真切。
“爷爷,您也看过了杜公子写的诗,他很有才华,你跟我爹娘说说,他现在只是没有机会。”
怀远先生坐在池塘边垂钓,为了能钓上来鱼,他特意倒了半桶小鱼进池子。
这钓鱼果然是需要有耐心。
他看着在鱼钩边游来游去就是不吃饵料的众鱼们,是蚯蚓不好吃吗?
为什么不咬钩!
鱼儿们在水面上摇来晃去,就是精准不咬钩,这么一池子的鱼,他又将迎来“空无收获”的盛世吗?
孙女的话还是要回答的。
“诗确实写得不错。”怀远先生温声道,平日里暴躁的老头,对于那些孙子都是严词厉色,对于小女娃,还是会收敛一些脾气,防止将人给吓到。
他话还没说完,柳映雪就高兴地扒拉他,“他的才华,都能得到爷爷的认可,说明他真的只是缺乏一个机会,爷爷,你帮帮我,孙女的幸福就在你的一念之间。爷爷。”
“哎哎哎唉唉,别摇了,别摇了,老头子骨头都要散架了。”
柳映雪改摇为揽,蹲在自家爷爷的身旁撒娇。
“丫头,才华与人品却是两回事,你可曾想过,他接近你是否别有用心。”
“他没有刻意接近我,如果不是在诗会上偶遇,我们这辈子都不会有交集。”
外面传来脚步声,二人停止了话头。
“这些日子,你不要想着回去,安心留在这里陪陪爷爷。”
柳映雪正处于热恋期,当即撅嘴不高兴了起来。
怀远先生被自家孙女吵得脑仁疼,平日里磨磨蹭蹭才愿意授课,今日着急忙慌就把二人叫去书房了。
“章丫头,院子有人打扫过了,你们都是女娃儿,陪这丫头聊聊。”
柳映雪打量着章云娘,一身布衣,服饰朴素,出身应是不高,“你是谁?叫什么名字,爷爷看着对你印象还不错。”
“回小姐话,我名唤章云娘。”
面前这人打量的眼神,章云娘感觉到她自带官家小姐的高傲。
两人相顾无话。
章云娘有个特点。
如果是初次见面,双方都不熟悉的情形下,她能敏锐地感应到对方是否愿意搭理她。
对于不乐意搭理她的,她做不到活跃气氛,就是个活脱脱的哑巴。
对于乐意搭理她的,她就会变得外向。
柳映雪打量她的过程中,眼底的高傲一览无遗,她不怎么会讨好人,瞬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
“爷爷不是说,让你陪我聊聊?嗯,聊吧。”
“......”章云娘额前一排黑线滑落,少女这气鼓鼓的样子,看来是心情不好,“姑娘心情不好?”
“管好你自己,少来打听我的事。”
“......”
“怔着做什么?你哑巴?”
“姑娘想必是受了委屈。”章云娘无奈,这姑娘火气冲冲的,先灭灭火吧。
父母不理解自己,哥哥也不站在自己这边,就连爷爷也不为自己做主。
柳映雪很是气闷。
“那边有几株山茶花开得不错,我们去看看?”章云娘试着打破僵硬的局面。
柳映雪点点头,“爷爷这里的院子,倒是比以前拾掇的好了。多了很多花草,布局也更美观了些。”
“老人家闲着无事时,赏赏花也是不错的。”
二人赏花时,章云娘顺手拔长起来的杂草,顺便捡拾那些黄了的叶子。
对方要说话,她就搭茬,对方不说话,她也安静待着。
两人大部分时间都是沉默的。
柳映雪发现这人,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份,旁人都是上赶着来巴结她,这一个小小的平民,明明知道她心情不好,竟然不来哄着她,就这么把她给晾上?
爹娘把她扔到乡下,连个贴身丫鬟都没让带。
还整了一群家丁仆从守着院门不让她出去。
她都快憋疯了。
这好不容易来个人,看样子还是个闷葫芦。
现实条件不允许,她只得屈尊放下身份,主动交谈。
“如果你想做一件事,家里人都反对,你会如何?”
她真是疯了,一个小小的平民,能懂什么。
章云娘正在理一簇藤蔓,藤蔓长长了,乱七八糟地散在地上,她将藤曼一根根理顺,沿着边上的小树干,蜿蜒着盘绕。
“就跟这一簇藤蔓一样,先把事情理顺,我想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这么做我会得到什么,家人不让我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先不站在自己的角度,把自己带入到家人的角色里,结合家人说的理由,看看自己会不会再继续坚持不动摇。如果有一丝动摇的可能性,那么,我想做的事情,可能确实在某些方面欠考虑,我就得重新再捋一捋了。”
“你说的轻松。哪是那么轻易能说得清楚的。”
“人烦了是因为不顺,顺了也就不烦了。”章云娘抓了一把泥土,在地上写了一个烦字,然后将火部捋顺变成了川,“烦”字也变成了“顺”字。
这边的象形文字,与前世的简笔字有一些相同之处。
字形虽有不同,但结构还是差不多,这么一演示,非常直观。
“看你这个年纪,也该谈婚论嫁了,你有心上人吗?”
章云娘默默浅笑,还真是个憋不住话的,就这还不明显吗?
她猜也能猜出来是为了什么苦恼。
“没有。”
“那你是不会明白的。”
“柳姑娘家门风清正,先生对你也颇为怜爱疼惜,想必家中对姑娘也十分宠溺。有这些基础条件在,我只相信一个道理,你家人断不会害了你。”
“我知道爹娘是为我好,可是,杜公子只是因为时运不济,并非自身不才。如果我们成亲,在柳家的帮衬下,必能有所成就。”
“柳姑娘,你还年轻,阅历不足,多听听父母的意见,对你没有坏处的。”
人人都是这样相同的说辞,人人都不看好杜公子,就因为他家境贫寒,人人都看不起他。家境贫寒并非他的错,为什么都容不下他?
这世道真是不公。
柳映雪本以为章云娘与她年纪相仿,定是能明白她的心意,没曾想也是个迂腐的。
心情本就不好,柳映雪瞬间激动了起来,“杜公子他不一样,他才华横溢,品性高洁,只是暂时不得志,平民就是平民,目光短浅。”
章云娘看着激动的少女,她是懂这份懵懂情动的,仍保持着温和的语气,“我不了解那位公子,也并未质疑那位公子的为人,只是婚姻之事,关乎一生,你才十几岁,未来还有几十年的光阴,你的家人很疼你,在他们都持反对态度的情形下,确实应该更慎重一些。”
章云娘担心自己没有表达清楚,惹人误会,“如果是身处以姻亲关系获利的家族,可能会嫌弃对方家境贫寒。但柳姑娘家并不是。所以,先不要在心里排斥爹娘的看法,先听听他们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不就是看不上他吗?除了贬低还是贬低,没一句我愿意听的。”
“不要带着情绪去听建议,也不要一开始就在心底反驳...”
还没说完呢,就被打断了。
“我们真心相爱,只因一个并不重要的门当户对,就得被活生生拆散?人人求真情,真情是不应该建立在物质之上的。”
章云娘不想与她争论什么真情不真情,门当户对不门当户对,只是问道:“敢问姑娘,家里人是因为门不当户不对才不同意的,还是说有其他的缘由?”
“他们都说他品性不佳,不过都是因为嫌弃他家境贫寒找的借口。他每日里自己已是生活艰难,还会帮邻居爷爷干活。路边看见乞丐,也会好意施舍。还会教邻居小孩儿识字。这么好的人,品性如何不端?”
“姑娘是如何得知这些事情的呢?”
“自是他思念我时,传信于我的。”
“想必他还私下约你见过面。”
“他说吃饭的时候想我,看书的时候想我,帮邻居做活时想我,就连走路的时候都在想我,无时无刻不在想我,思念即将成疾,我这才去看看他。平日里都仅是书信往来。”
柳映雪想到见面时,对方眼里的缱绻情意,心里愈发哽得慌。
“姑娘待字闺中,他不顾姑娘清誉,频频传信往来,还私下相会,这又岂能称得上一句品行端正?”
“是我主动去见的他,跟他没关系。”柳映雪知道这点他们不占理,但是仍忍不住狡辩。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他们只是控制不住原始的冲动,如果杜公子家境优渥,想必父母兄长断不会如此认为。
“不管认同或是不认同,在这个重视女子贞操的可悲时代,女子向来是最容易被诟病的。他即使心中有情,也不能不顾你的清誉,擅自私下往来。他完全可以通过递拜帖堂堂正正的拜访,表明态度,他并没有不是吗?”
好好的姑娘,可不兴学挖野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