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

    雨像发怒了,越下越大,夏天的雨就是这样,一下就是整晚。

    暮盐手拿吹风机“呼呼”地吹着头发,耳朵里还有些水,刚吹两秒,恍然间她好像听到了门铃声。

    午夜十二点了,谁会这时候按门铃?怪吓人的。

    她以为是听错了,过了会儿,又传来几下沉闷的敲门声,声音不急不促。

    暮盐把吹风机一关,走到门边透过猫眼看去,她又长又圆的眼睛瞬间瞪得更大,随后打开了门。

    “你怎么在这儿?”她满眼狐疑地问。

    梁烬诀看见她这副模样,皮笑肉不笑。

    她披着贝壳色的真丝浴袍,腰带松垮地系着,肩头若隐若现,头发还湿漉漉的,水珠顺着锁骨连串滑落,浴袍湿了一大片。

    “梁太太,不请我进去?不方便?”

    “进。”她侧身让梁烬诀进房间,脸上没有半点心虚。

    浴室的雾气还未完全消散,房间里弥漫着慵懒而温暖的味道。

    梁烬诀径直穿过套房的玄关和走廊,在客厅的长沙发上坐下,余光扫过对面卧室里褶皱的床面。

    他抬手拧开一瓶巴黎水,扯了几张纸巾擦拭瓶口,来之前他明明喝了那么多酒,此刻还是觉得喉咙发紧。

    “人呢,怎么不介绍一下。”

    暮盐打了个喷嚏,她先去浴室拿了条毛巾,然后出来坐在梁烬诀斜对角的单人椅上,一边擦头发,一边接受他的“审问”。

    “你是问陆执吗?”

    梁烬诀看她一眼:“原来你记得,怎么后面两次还装不认识。”

    梁烬诀见过陆执这件事,她早不记得了,但陆执记得。

    三小时前,陆执来找她,想亲口从她口中确认她已经结婚了这个事实,暮盐如实相告,陆执却问她是不是在咖啡馆相亲那个人。

    那一瞬,暮盐才恍然后觉,她和梁烬诀竟然早就闯入了对方的生活,讽刺的是,在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里,这已经是她第二次重新认识他。

    而每加深一次了解,他们的交集就像水粉染上画布,无声蔓延开来,但落笔之人始终滞后一步,没能窥见全貌。

    暮盐懒于解释,淡然回答:“想起来了。”

    “人呢?叫出来看看。”梁烬诀的视线再次扫向卧室。

    暮盐不喜欢他说话的方式,不耐烦地说:“完事了,他就走了呗。”

    “你很坦然嘛。”梁烬诀发出一声轻嗤,三两下扯开领带,解了两颗扣子。

    “我有什么可心虚的呢。”

    “你跟你的竹马不清不楚这么多年,你的确不心虚,都是你的家常便饭。”

    暮盐没再接话,心想,原来不仅她私下打听了他,他也一样。这让她顿感心烦,捏起毛巾专注地擦头发,也没发觉梁烬诀眼底已经布满猩红血丝。

    梁烬诀又看了一眼床,他嫌床脏,于是霍地把暮盐拽到了沙发上,动作太过用力碰倒了花瓶,尖锐的玻璃破碎声在寂静的房间里炸响。

    血顺着他的手腕流下来,染红了白衬衫,他不觉痛感,任她捶打,也不松开。

    “你就这么想找人睡觉?我配合你。”

    他实在像只疯狗,一个吻就咬破了她的下唇,还不撒口。

    “梁烬诀,你发什么疯?”

    暮盐推开他,侧过了头,心里窝火。

    “那你咬回来吧。”梁烬诀凝视着她的眼睛,语气轻挑,嘴角还沾着她的血。

    “?”

    暮盐的确是睚眦必报的人。

    下一秒,她就双手抓着梁烬诀的脖子,不带一丝犹豫地狠咬了下去,直到虎牙齿尖刺破他的皮肤才停下。

    这一口,带着些许报复的快意。

    两个人本质上都是疯狗。

    “抽时间去打个破伤风针。”暮盐咬完他,又好心提醒道。

    还顺手把他的纽扣系上了,衬衫领口只能半遮住这个圆圆的牙印,像冒出半个头的……公章。

    “担心我死了?”

    “如果能做一个富婆遗孀,好像也不错。”

    “好,希望你有这个机会。”

    “……”

    暮盐取来一面小镜子,照了照自己有些发麻的嘴唇,眉头皱起。

    梁烬诀转过她的头,声音低沉:“你们见面做了什么。”

    “你究竟为什么要和我结婚?是应付家里但对附属品又有极端的占有欲,还是因为在意声誉,所以才这么介意陆执的存在?”暮盐放下镜子,疑惑地看他。

    “你觉得呢?”

    “都有吧。”暮盐淡淡说着,然后解释她和陆执的见面,“我们只是在谈事,穿着衣服谈正经的事。陆执,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最后这寥寥数语,刺得梁烬诀满心都是怒意,但他抑制住情绪,他还没问完。

    “你这时间洗澡,也跟他没关系?”

    “那还是有关系的。”

    暮盐这话一说,梁烬诀脸色又变了,比他在警局看梁檩的眼神还要阴沉好几倍。

    她不再惹梁烬诀,认真说:“我们去了附近的餐厅,回酒店的路上下雨了,我没带伞,淋得像去了一趟水帘洞。”

    但她又一想:“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这是谁的酒店?”梁烬诀问她。

    “哦,下次换一家……”暮盐轻叹一口气。

    梁烬诀点点头:“别换了,下次我帮你开房,给你打折,九折。”

    “你还挺……”暮盐顿了顿,“抠门的。”

    梁烬诀莫名笑了笑,直到这时,他才恢复了理智,感到恼悔,站起身取来吹风机给她吹头发,只是嘴里依然没什么好话。

    “那个陆执,挺没风度的,也不送送你。”

    “……”

    暮盐坐在沙发上,皱皱眉,又点点头:“是不如你绅士,你会送女下属回家。”

    “?”

    我什么时候送女下属回家了?暮盐又是从哪里听来的鬼话?梁烬诀很是费解,却疲于解释,在他看来谈论这些流言很低级。

    他揉散暮盐的头发,确认已经都吹干后,挽起袖口,起身去洗手间冲洗伤口,伤口不长,但花瓶的玻璃碎片扎进了肉里。

    暮盐从行李箱中翻出医药包,抓着他的手指,举到明亮的灯光下,转过来转过去检查,仔细程度像在给鸭掌挑毛。

    “不疼?”暮盐替他挑开了玻璃,好在不是玻璃渣,又往他手上贴了好几个创可贴。

    “疼。”

    “嗯?”暮盐仰头看他的表情,他分明眼都没眨一下,竟然会说疼,奇了怪了,“花瓶你赔,记你账上。”

    “好。”

    梁烬诀拨了个电话,酒店客房部收拾走地上的碎渣,一切又恢复如常,他们各坐一端,很安静,至于昨天在警局遇见的事,两人都没有缘由地不想主动提起。

    就在暮盐开始感到拘谨时,“砰砰”几下拍门声响起,这次又急又促。

    “你去开门。”暮盐冲梁烬诀耸耸肩,意思是她穿成这样,不方便。

    梁烬诀打开门的一瞬,暮恬的手掌险些拍到他的脸上。

    “你?你是?”

    暮恬大脑短路了,闭眼回忆了几秒,她在得知暮盐结婚后,查过他的资料:“你是梁烬诀?不对,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说着,暮恬就要进房间。

    梁烬诀站在那里,周身散发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场,眼神冷峻地落在暮恬、暮亭兄妹俩身上。

    “找谁?”

    “没有,没有,敲错了。”暮亭赔了笑,反手拉住暮恬,音量提高了几分,“我就说暮盐不可能和陆执有牵扯,你偏不信,非拉我来做什么狗屁见证,这下好看了吧,还不快跟我走。”

    暮恬温柔恬静,偏偏遇到陆执的事就会失态,她很难为情地向梁烬诀表达歉意:“抱歉,是我搞错了。”

    这会儿,暮盐换好了衣服,从房间里走出来,站到梁烬诀身旁,脸上满是诧异。

    “表姐?你们怎么来了?”

    暮盐和梁烬诀并肩站在一起的画面是有些滑稽的,尤其是细看。

    “你俩打架了?”暮亭眼睛眉毛拧在一起,心里嘀咕着,不会真和陆执有什么吧?

    暮盐:“那看起来是我打赢了吧?”

    梁烬诀偏过头看她,她竟然起了胜负心?

    暮恬笑笑,打圆场:“家和万事兴……家和万事兴……”

    “对了,还没正式打过照面呢,这是梁烬诀。”暮盐挽住梁烬诀的手臂,头靠向他,发丝萦绕在他颈侧,亲昵得像是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声,这一举动,就连梁烬诀也不自在了片刻。

    这番介绍没有缓和氛围,反而让这次碰面变得更加怪诞,暮家兄妹俩不知说什么好,都眯着眼说:“你好,你好……”随意客套了几句。

    暮盐又从容地向梁烬诀介绍:“这是暮恬,我表姐,这是……暮亭?我表哥。”

    暮亭从小就被送到美国念书,暮盐和他不熟悉,很多年没见过了。

    “你们好。”梁烬诀对暮恬点头问好,又伸出手和暮亭友好地握了个手,但从暮亭紧锁的眼角来看,似乎这力度算不上友好。

    “就不打扰你们了,我们先走了哈。”气氛尴尬,暮恬和暮亭都想立即离开这里。

    “好的,那就不……”话语间,对面的房门开了,出来一对男女,男的搂着女的腰,暮盐定睛一看,“嗯?大伯?”

    暮恬和暮亭齐刷刷地回过头,难以置信。

    “爸?你在搞什么?!”

    暮玺反而镇定,丝毫不慌,将伴侣挡在身后,狠蹬他们一眼:“你们几个在这里做什么?”

    又注意到梁烬诀也在,他负手环视周围,语气和缓了些,却仍然端着长辈的架子:“烬诀也在啊,你和暮盐这婚事也太草率了,要不是我去看弟妹,还一点都不知道,你们有时间也要多回家坐坐。”

    “大伯,我知道了。”暮盐笑着回答,梁烬诀冷眼旁观。

    “都散了,都散了。”暮玺又转向那俩兄妹,“还不回家?管好你们的嘴,不要乱说话。”

    就在暮玺沉浸式训话时,“咚”一声,电梯门开了。

    大家眼见媒体从电梯里一涌而出,踏步而来,纷纷举起镜头对准这位极具社会地位的画家,昏暗的走廊瞬间亮堂起来。

    暮玺见惯了大场面,反应迅速,立马推说是家庭聚会。又慢慢挪到消防通道,扯过暮亭挡在身前遮住脸,和伴侣火速抽身而退,剩下暮亭和暮恬应付媒体。

    可媒体也不是吃素的,拍下的照片张张是实锤。

    “揭了暮玺的丑事,你能捞到什么好处。”梁烬诀背对媒体,若有所思。

    暮盐还挽着他的手,两人同时转身回房,关上门后,暮盐浅笑盈盈:“我有那么功利吗?让他的儿女亲眼看看自己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是在做好事。”

    梁烬诀斜倚着浴室门框,听她胡扯。

    “你要在这里睡吗?”暮盐突然问他。

    “?”梁烬诀顿了顿,“你要违约?”

    “我是想说别浪费房费。”

    暮盐进卧室拉着行李箱出来:“我现在要去搭飞机,嗯……如果你不住我就办退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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