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絮落·历尽劫波

    “姐姐,姐姐!”两人仰背倒下,她死死抱住季静言软倒的身躯,指尖触到腹间透体而过的长剑,滚烫的血瞬间浸透了她的掌心。泪水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哭着拼命搡她:“姐姐,我不准你死,我不准你死!”

    她要她活下来,哪怕是残缺地活下来。

    静堂哭得像个孩子,无措着颤抖,颠簸,整个人咿咿呀呀地含糊不清,可怜地朝着门外大喊:“来人啊,快来人!”

    呢喃间,又回头拼命去看静言,手虚虚拂过插在她腹中的长剑。

    静言睁着眼睛看她,嘴角渗出一缕鲜红的血,眉目安慈,伸手去擦妹妹的脸,笑道:“颜颜,好好...活着。”

    天青色,静言纤弱的手垂了下来。

    外面如鸦群般的人破门涌入,皇城午门洞开,一切在季静堂的眼里变得模糊、消融。

    远方,祝长风挥斥方遒,朝京都赶来。跨过千山万水,心挂自己深爱的人,一个胜利的残局,满目疮痍的京都,在等待着他的到来。

    一个月后,戍城与耆泽的战事终告大捷。玉都收拾着战后残局,祝长风与季阳一同奔赴京都。七月流火,暑气渐消,京都的天空是一片澄澈的靛蓝。那是他们离开时见过的颜色。

    祝长风勒马立于城外,望着熟悉的城门,恍惚间,仿佛一切都还是过去的模样,时间从未在这里留下痕迹。

    城池下,铁索吊桥缓缓放下,颜山涛驾马率军缓缓出城。他终究活了下来,却失了嗓音,再也不能言语。他身着玄色战甲,面容比往日更显沉毅,目光沉沉地望着对面立着的两个年轻人,良久,缓缓侧过马身,抬手做了个相迎的手势,无声地迎接他们进城。

    浩大的队伍绵延数里,缓慢前行。没有胜利的欢呼,没有震天的鼓乐,只有哒哒的马蹄声,静静敲打在青石御道上,如空谷跫音,清越而肃穆。

    正阳门大街上,季静堂静静立在那里。她身着一袭品月淡蓝的常服,乌发松松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未施粉黛的脸庞素净得像个寻常人家的姑娘。

    眼底沉静,藏着风霜的痕迹。

    祝长风开门便远远看见了她。

    他眼眶瞬间泛红,滚烫的泪水险些夺眶而出,猛地翻身下马,不顾满身风尘,大步朝她奔去。身上的硕大斗篷在风中翻飞,猎猎作响,在无数双目光的注视下,他一把将她紧紧搂入怀中。

    她没有说话,没有动作,就这样任由他揽着,几乎喘不过气来。

    男人们在处理京都的军务,来来往往,静堂便一个人坐在崇天殿后的正殿暖阁里。

    这里比帝王的颐政殿更庄重些,一盏紫檀台案独独立在方砖石面上,雕龙画凤,此刻墙后正正挂着祝长风写就的大字:

    天下为公。

    她坐于案前,合上刚刚写就的《陶然传》,又展开新的一册,思忖着如何下笔。

    “初,忍冬为新廷阴养之客,先帝兄有异志,上密令忍冬除之。事败露迹,上怒,命其自了祸端。忍冬素与父怨,弑父,复害亲兄,以绝牵制。遂以诡谲之术进,迁秩五品,为帝腹心,常怀私怨。嫉户部尚书陶然,以罪罗织构陷,爆于市,朝野震怖,积怨满盈。后窃国柄,废立由己,自号首辅,复夺先帝贵妃,罔顾伦常。以一人之愤荼毒四海,其术甚诡:常杀人而示之以情,毁城而饰之以哀。终自困于己,被刺以为殉,非人臣也。”

    合上史册,书《忍冬传》,又将二册合并交予史官,只道:“登籍入册,刻金石为版,昭示天下。”

    史官缓缓接过,心有不忍,更兼恻然。他问:“姑娘,那你呢?”

    她道:“其人若明月,悬于中天,虽隐犹明;其情似春雪,落地即融,惟余清冷。是非功过,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她不愿去写。那些浸着血与泪的过往,颠沛流离的岁月,她得再想想。

    史官心忧,不知为何,竟与眼前这个年岁尚轻的女子共有切肤之痛,祝长风进来,玄色衣袍已换得庄重华贵,不似北境荒蛮。史官敛衽行礼,默默退下。

    季静堂静坐案前,凝望着祝长风的身影,泪水悄然漫过眼眶,却始终未坠。良久,她缓缓起身,一步步走到他面前,驻足而立:

    “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祝长风泛红的眼尾,喉结微动,微微点头。

    “修复洲渚别院,改名陶然亭,对天下人开放,任百姓游观凭吊。我与他,乱世纠葛,功过是非,一字一句镌金石之上,立在亭畔。不必遮掩,不必粉饰。”

    他双眼泛红,未曾想到她对自己的说的话,竟只有这些。

    “颜颜,留在我身边好吗?哪怕你不想做皇后,女官、谋士都可以,我们不必相爱,但不要离开我,我们做一堆可托付生死的盟友,我们有共同的理想,不是吗?”

    他几乎是哀求。

    季静堂淡淡看着他,眼底渐渐浮现出深沉的慈悲。

    她道:“长风,我的理想,从来不是天下。”

    又轻声问:“你能懂吗?”

    祝长风喉间发苦,苦涩地点了点头。

    她轻笑:“你说你孤独,我又何尝不是呢?我要什么,你懂了却装不懂,而陶然,恐怕到死的那一刻才刚刚明白。长风,颜山涛是我堂兄,我本可以押注于他,可我还是选择了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她眼底漫处清澈的温柔,“我知道陶然的遗书是你写的,是你给了我生的希望,让我活了下去。”

    祝长风睁大双眼,目眦震惊。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轻笑:“陶然是我的丈夫,我怎么可能看不出他的笔迹呢?再像,也难仿得相似,这世间,假的终究是假的。”

    祝长风的眼神凉下来。

    季静堂静静看着他。这么些年,她第一次主动走上前去,轻轻抱住了他。

    贴着他的后脑,她小声说道:“谢谢你,祝长风,你的再生之恩,我用天下还了,这个礼物,够不够重?”

    够了,他的理智说。

    不够,他的心底说。

    祝长风哭泣、颤抖,崩溃地突然抱住她,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她像拍一个孩子那样,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慰,嘘声道:“你会遇到懂你的人的,人生那么长,只要坚定地朝着自己的方向走,长风,会遇到的。”

    季静堂轻轻从他的身上下来,替他擦了擦哭红的双眼,安慰道:“不哭,今天是你登基的日子,做皇帝要开心,不是吗?”

    语罢,她朝他笑笑,往后退了几步,郑重做福跪下:

    “古有霸王别姬,今有姬别霸王,陛下,珍重。”

    抬眼间,一股热泪淋下,她也哭了。

    她不再管他终结帝制的夙愿是否终能实现,她放开一切,像松开一只再也回不到手里的风筝。

    登基后的一月,静堂同静言在江南水畔的别院中相伴。那是一个申时过半的午后,静堂从私塾书舍刚刚散学回来,离开一帮半大的孩子,独自坐在水边凉亭自弈。

    静言同三个孩子在玩。

    见妹妹茶已烹好,她起身,拍拍手坐过来,笑道:“舒林和婉儿这两个孩子聪明,像你,也像他们的父亲。”

    静堂手执白棋,方要落下间停住。

    静言瞧她神色,缓声问道:“颜颜,祝长风,你当真不能接受吗?”

    白子落下棋盘,静堂淡淡笑道:“宫中是什么样的地方?姐姐在其中困顿半生,难道会不知道吗?”

    静言拈起一颗黑棋,与她对弈起来。

    “我只是觉得,颜颜,也许你并没有放下陶然。”

    静堂不语。

    “如果现在帝位上坐的人是他,皇后,你是愿意当的吧?”

    静言放下棋子,抬眼去看那三个玩闹的孩子:“想当初,新政面临必败之局,那么危险,你不也陪他走过来了吗?”

    静堂闻言,眼中有些泪意,抬头道:“姐姐,现在的我,想为自己活。”

    她看着远方山水,静静说道:“我想成全自己的所思,所想,所爱,姐姐,这辈子,我都放不下陶然了。”

    这么些日子,她第一次说出自己的真心话。

    “我这一生,颠倒沉浮,万事万物都尽力去拼,虽然磕磕绊绊,但如今也算求得圆满,”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倒吸一口凉气道:“唯一不能平的,就是为什么,他这样早的离开我。”

    “颜颜,”静言握住她的手,“就算陶然活下来了,他会愿意陪你来江南吗?”

    “会的,”她嘘声抽泣,“会的,活下来的他,会是天底下最好的丈夫和父亲,我只是哀叹,为什么命运没有给我们这个机会。”

    她把头抱在□□,像从前那个脆弱的闺中少女一般。

    静言第一次发现,静堂没有变,历尽劫波,能够挽留住她的,仍旧是昔日季府里清风日月的生活,是洲渚别院里那个夕阳西下的承诺。

    仍然是,美好的东西。

    她站起身,轻轻跪在妹妹面前,用温暖的手掌覆盖住她的冰凉,温言道:“好,那这辈子,和姐姐在一起吧,我们把三个孩子好好养大,就像在季府时说的那样,一起走,一起看。”

    静堂抬头,泪眼朦胧中看着静言轻笑,轻轻点了点头。

    一如故事的开始,两人在水榭边下棋,如今也是。

    时移世易,这样,便已经很好。

    《风前絮》,絮随风而逝,终落于自在之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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