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悠就这样扛着时羿继续往前,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在这个怪物体内大闹的一通,导致原本笔直的通道延伸出来不少分岔路口。
只是进来之后,这些通道变得不再那么狭窄了。也没有再看见虫子。
突然米悠反应过来,自己在这里看东西异常清晰,明明已经丢掉了火把,光亮是哪里来的?
米悠:“时羿,你看哪边最亮?”
时羿眯了眯眼,刚才被烟雾熏了一下目前视线还有一点模糊:“最右手边那条吧。”
米悠又问:“你运气怎么样?”
时羿:“不太行。”
米悠:“我的更差。”然后扶着人走进了右边的通道里。
所以就这样一直由时羿选择前进的方向,两个人从蜿蜿蜒蜒的小道上穿梭,然后突然听见了什么响动。
“扑通扑通——”
心跳声。巨大的心跳声随着深入越来越清晰。
米悠歪头和时羿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地选择继续前进。
只是时羿挺直了腰背,将手臂从米悠的身上拿下来,转而握住了身侧的左轮。
刚才爆炸间自己的枪包随手丢在那了,估计也找不回来了。现在手头能用的只有爆发力小的左轮,弹道更短,连发数也固定,于是左手同时握住了腰间的短刃。
米悠更是直接拿出月刃变化出的双刺握在手间,两人在狭窄的通道内放缓了脚步,直到在下一个转角探头。
米悠伸手将时羿拦在转角处,自己小心翼翼地向外看去。
“扑通扑通——”
一颗巨大的玉石悬空在洞内,发出震耳的声音。
透出莹润的光泽却模拟着心脏般跳动,这是洞穴岩壁生物的心脏。
或者说,类心脏。
真正让米悠停下脚步的是那颗玉石心脏下立着的人。
贝拉婆婆。
米悠坚信自己不会认错,那就是贝拉婆婆。
不知道深入腹地至此能不能听见自己刚刚引爆的爆炸声,贝拉婆婆就那样站在那,仰着头注视着这颗玉石心脏。
米悠心下一沉,假设不再成立。贝拉婆婆,她知道这个地方是活的。
她甚至知道这里存在一颗模拟生命跳动的心脏。
可是为什么?
米悠还是不觉得是贝拉婆婆引他们过来送死的。
就算所有一切的讯息都是婆婆给的,就算婆婆从一开始就一直试图让他们的队伍减少跟随过来的人数,就算婆婆在分开他们……
也不应该是婆婆故意的不是吗?
米悠探头想再看看洞内有什么,却不小心踢到了脚下的一块石子。
她也不知道是不是石子,但是咕噜噜往前滚去发出来的声响,确实成功让贝拉婆婆注意到了他们这边。
贝拉婆婆:“来了就出来吧。”
米悠踟蹰着没有动,最后还是时羿推了她一把,两个人走出来,站到了贝拉婆婆的视线范围内。
时羿:“婆婆,我想我们可以要一个解释?”
贝拉婆婆手上没有拿枪,枪包被她扔在一旁,炯炯的独眼扫视两人身上的伤势,露出了一个笑容:“火攻吗?很明智的选择。所以只受了轻伤就到这了吗?”
米悠听见这句话,还是没有回应。
贝拉婆婆:“小丫头,怎么不说话?”
米悠终于抬头与她对视:“婆婆,为什么?你骗了我吗?”
贝拉婆婆与他们站的有一些距离,她的眼睛扫向时羿的手:“小伙子,别想着扣扳机。”
时羿的手指本来已经放在扳机上,最后还是无奈妥协,将枪收回了腰间枪包内:“我就不扔到地上了,这是玛窦的爱枪,磕磕碰碰他要心疼的。”
贝拉婆婆点点头,说道:“你们不用这么紧张,我本来也不是想要弄死你们的。”
米悠梗着脖子不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看着贝拉婆婆。她的手昨天晚上还温柔地抚摸自己的头发,缠好的毛线还说着要织一条围巾送给自己,婆婆。
婆婆。为什么?
贝拉婆婆看着米悠的表情,温和地弯了眉眼:“米悠,米悠。小丫头,从见你第一面我就喜欢你,有朝气,有勇气,有毅力。像我年轻的时候。”
“婆婆我不想你们死在这,你放心,婆婆是你的好婆婆,如果婆婆想杀了你们,哪里需要这么大费周章。”
米悠还是开口了:“是要让我们成为祭品吗?”
贝拉婆婆:“你是这样想的?”
然后她转过头看着时羿:“你呢?小伙子,你是怎么想的?”
时羿:“也许你只是不想给我们,那个我们想要的东西。”
贝拉婆婆:“你是在说那种果实的种子,不。那个更是无关紧要的东西。你们想要就给你们拿走。”
时羿这才说:“那我就不知道婆婆你是为了什么了。”
米悠就那样执拗着,倔着,死死盯着。
贝拉婆婆被她这幅样子逗得开怀大笑:“好丫头,对,就是要这样的表情!太像我年轻的时候了。”
然后她说:“那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讲一个老婆子我的故事。”
我是个农户女。
从小家里面维持生计的方式就是给土地主种地,在这样的时代,我们这样给人种地的人被叫做维兰。
也就是奴隶。
明明已经实现全自动化播种收获的一条线农业,明明完全可以由机器完成。
却因为贵族一句“还是人力种出来的粮食别有一番滋味”。
所以有了我们这些农户。我们种地,丰收,全部都交给贵族,卖出天价,换来十分高昂的物资。
没有一分落到我们自己手上。
因为我们是维兰,维兰的一切属于主人。
维兰唯一能够拥有的,是维兰的劳动力。甚至连姓名、性命都是由主人决定的。
我想要逃走,可是我的父母已经被圈养了一辈子了。
他们完全没有办法想象到什么叫自由。
他们所爱的一切是主人给的一口餐食,主人给的工作,主人给的窝棚。
在贵族的宠物都能住进恒温的屋子里,我们维兰住着原本牲畜住的窝棚,干着骡子、牛要干的活计。
再像骡子、牛马、猪羊一样死去。
我的父母被主人卖了个好价钱。
有些人,有些贵族就是喜欢看维兰为了活着而争一口气的厮杀。
我的父母变成了鸡,被送进了斗场。
他们年纪大了,根本没有办法生活下来。我们的主人拿两条维兰的命,换来了去城中心生活的资格。
我没能等到我父母回来,他们理所应当的不会再回来了。
除了我,没有一个人在等他们回来。
父母没了之后,最后将我困在维兰身份里的枷锁没有了。
我跑了。
我跑进了方叶。
那座大山,那座天空之城的所在地。
在托罗人嘴里的穷乡僻壤,是我眼里的世外桃源。
都说方叶,人人平等。
当然了。
方叶人人平等,因为维兰根本就不被允许入城!!
我被拦在了城门外,然后被抓走了。
抓我走的人就是我的老伴,我的丈夫。
我的挚爱。
我当时愤怒地撕咬一切,我恨这不公平的生活,我恨这世道将人当做猪狗,我恨一切,我恨我的诞生,也恨我父母的离去。
我愤怒地变成了一团燃尽自己的火。
然后碰上了悲天悯人的小少爷。
他很好。
他爱上了我。
我不懂为什么,为什么一个高高在上的贵族可以低下头来看我。
为什么爱上我最丑陋狰狞的挣扎模样。
甚至愿意陪我逃亡天下,农耕为伴。
他为了理解我,自那之后包揽了种地的活。
他怕我伤心,他也怕我挨饿。
可是比起锦衣玉食的小少爷,生存的本领我学得更快。
我飞快地学会了如何搭箭,如何射击,如何拿回猎物。
我学会了砍树搭房子,却因为一次被木刺嵌进掌心,而被他包揽过去。
他什么都干不好,他什么都抢着干。
他爱我。
我爱上了他。
我以为我们能一直这样生活下去。
直到灾变的到来。
他推开我,然后被森林吞没。
他被嵌进树里,变成了那副模样,你们都见过的那副模样。
他变成了树中的人,却以为推开我就能让我活下去。
怎么可能!我根本就没能活下来。
我没有骗你们。
森林的另一边是幻觉,铺天盖地逃不出的幻觉。
这个幻觉就是,我还活着。
我成为了天赋者活了下去,然后我的丈夫想要我不再孤单一人活在这个诡异的森林里,将我送了出去。
我来到了外面的城,见到了你,米悠。
我为了我的丈夫活着,活到了现在。
这次我回到森林,是因为我累了,我已经累了。
我想要就这样睡去,睡在我丈夫变成的森林里。
可你又来了。米悠。小家伙。
我说过了。你像年轻时候的我,我看着你,好像看着自己重新活了一遍。
至于旁边这个,贵族的小少爷。
礼仪刻进了你的骨髓,就算你再怎么离经叛道,也磨灭不了你的身份。
你是个贵族吧?
我本来没想要你的命,米悠。
我想要真的带你去森林的另一边,去摘你想要的果子。
我爱你,你像小时候的我,我爱你,我将你看做我的孩子,我生命的延续。你是一团火,照着我,照着希望。
孩子,我想要满足你的所有愿望,实现你的一切梦想。
可是他跟过来了。
这是我为我丈夫准备的新生。
我又想活下去了。
我想要活下去,想要我的丈夫活过来。
“所以这个小伙子,你要替我的丈夫去死!”
贝拉婆婆出现在时羿身后,手中的匕首高高扬起,刀尖直指他的咽喉!
可是米悠伸手,月刃一下子勾中了贝拉婆婆手上的匕首。
然后她扑上去,抱住了婆婆。
“神行”有一个缺点,那就是只能自己移动,而一旦身上有其他人时,便不再发动。
头枕在贝拉婆婆的胸膛上,听见了低沉的笑声,感受到了胸腔的震动。
可是没有心跳声。
就算是如此震耳欲聋的心脏跳动背景音中,贝拉婆婆的胸腔中依旧没有一颗跳动的心脏。
果然。
玉石般的心脏,是贝拉婆婆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