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两辈子都对结婚生孩子无感,但偏偏看不惯老实勤快的普通人吃亏受苦,或许她只有在遇到这类受苦受难的普通人,不多的母性才会显现。
樊婆子一家算一个,谢舟姐弟自然也算。
因而在看到谢舟掏出荷包又一次想结账的时候,抢先一步夺过他的荷包。
谢舟正要去抢,却听到桑榆说,“舍己为人的精神固然可敬,但谢哥你这动不动就牺牲自我的精神,是不是太过了点?“
谢舟眉头一皱,看了看来顺,来顺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他又看了看桑榆,“你听他说了?”
“你可以让他去我那鱼塘干活啊,跟江二哥说一声就行,在鱼塘干活离他家近,方便照顾一家老小不说,工钱比照江二哥他们的给,不比当木匠差,用不着从你自己那份工钱上支分例给他。”
江一帆之前也跟桑榆说过,他哥要出海捕鱼,他娘和嫂子又都忙着赶海做蚝油,大头二丫如今也跟着桑泽去了书院,虽然也有范二婶她们这些女眷帮衬,常驻鱼塘那边的全天劳动力就他一个男的,眼下正缺人手,正好让来顺叔去补上这个空缺。
仔细一想,这类三四十岁身体有残疾或者从船上退休下来,干不了重活的渔民,把鱼塘养鱼当成再就业的饭碗,好像也不失为一条出路?
谢舟一怔,之前听来顺说想跟着他学手艺,便被带入了做木活这个死胡同,一时没想到他还可以找别的活,这样看来桑榆说的,的确有道理。
来顺一听也来了兴致,跟桑榆进一步了解了鱼塘的情况,还问她需不需要多点人,他认识的村里有一些因为常年出海打渔,落下一身伤病提前退下来的渔民,也是没活干。
桑榆略思忖,像江大河那样正值壮年的三十几岁渔民,平日里桑榆都曾听郑慧娘絮叨一到下雨天他腿脚腰就开始风湿痛,毛病一大堆,这两年腰椎毛病越来越严重,估计以后也干不了几年海上生计了。
谢舟见她心事重重,调侃道,“怎么,桑掌柜是不是发现这些退伍老兵太多,鱼塘都快不够用了?”
这还不简单,“多挖几个不就行了?”
“我们桑掌柜还真是志向高远。”
“高远谈不上,我就是一个一身油烟味的厨子,喜欢闻铜臭味,我想多赚点钱,如果能带着大家一起安安稳稳赚多钱,这不是皆大欢喜吗?”
又对来顺交代了几句,让他如果对鱼塘的差事感兴趣,这两天把谢舟给他的活计收尾一下,找个时间去樊婆子家找江一帆。
她算算日子,明日是江一帆过来给桑榆送鱼的日子,到时候她跟他说一声就行。
谢舟对她话里的自贬不置可否,桑榆自顾自将桌上的钱装回去的时候,发现他的荷包许是用了有些年头的缘故,左下角缝线竟然松开了,难免有些难看,同时令人为住在这样不安全房子里的铜板担忧。
桑榆心中一笑,难怪这人漏财。
强迫症的她几乎条件反射,拿出随身携带的针线包,挑了同色系的缝线两三下,自从上回在沄水村的时候衣服被勾破,她就养成了随身带上针线包的习惯,总有派上用场的时候,没想到今日果真派上用场了。
谢舟正要制止,未待出声,桑榆已经将荷包补好了,就在荷包将要回到他手上时,桑榆见到了荷包封口露出一个小木盒,看上去像是自己给过谢舟的那个,掂了掂,发现轻巧了很多,打开一看是个干干净净的空盒,一看就知道用完很久了,桑榆蹙眉,一个空盒子用完这么久,他怎么还带在身上?难不成俭省成这样,一个盒子还舍不得扔?
用完了不想去那些高级铺子花冤枉钱,想要继续用也可以跟她说的呀,这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原料艾草漫山遍野,还都是免费的。
上回隔壁钱娘子见她被蚊子咬了个大包后,抹了这个马上不痒了,当下跟她要了两瓶,她也给了,更何况她和谢舟是老乡老邻居的,他跟自己要,难道自己还能吝惜这点驱蚊膏?男人的心思真难懂,桑榆表示不理解。
谢舟看着她给自己补荷包,眼神变了又变,一时间不知道是阻止对方好,还是阻止自己多想好。他怕自己想歪,更怕桑榆正得发邪的眼神,好像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在她清澈的眼神下好像自己的一秒多想显得那么粗鄙不入流,她平日里对其他人,对她店里的伙计也是如此么?
接着看到她翻出那个用完舍不得扔的小木盒,更是神色紧张,欲言又止,见她拿走了空盒,以为她要扔掉,忙阻止,“别扔——“
“我什么时候说要扔了,有这习惯挺好,环保,我留着下回做驱蚊膏的时候装盒用。”
桑榆将荷包还给他,“驱蚊膏已经用完了怎么不跟我说,上次一下子做了不少,楼上还剩很多,你等会,我去给你拿一盒。”
桑榆拿着两盒艾草驱蚊膏下了楼,一盒给了谢舟,另一盒给了旁边等谢舟的来顺。
来顺看着掌中的小木盒,受宠若惊,“我也有啊,桑掌柜,这是见者有份?那我今日可算是沾了我师傅的光。”
谢舟开始一听他叫自己师傅就头疼,让他叫名字,不过来顺不愿意,说虽然自己年纪比谢舟大,不过这拜师学艺,不能没大没小,一直改不了口,谢舟拿他没辙,也不强求,如今已经被叫师傅这么久渐渐也麻木了。只是桑榆听着觉得是有点怪异,暗暗好笑,心说谢舟这心理素质还不错嘛。
谢舟自然不知桑榆心中所想,开始以为桑榆只给自己,后来看到同来的来顺也有份,想到这东西自家阿姐也有,还真是人手一份,心里愈加失落。又听钟宁说这驱蚊膏食肆的伙计每个人都有,连左邻右舍都没落下,自己却还巴心巴肝,连用完的空盒都不舍得丢,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谢舟心里叹气。
这大概是一种谢舟待她如初恋,她待谢舟橡根草般的落差。
桑榆自然不知道男人心想得海底针一样深。
她在这呆了一段时间,只觉得县城里的蚊子一点也不比沄水村的少。还好有驱蚊膏,一到晚上收拾完厨房,桑榆他们还会在食肆里烧些艾草熏香,蚊子才少了些。不过谢舟他们就没这么幸运了。船厂下工晚,太阳没下山就一堆蚊子,谢舟跟她抢荷包的手臂上还有没消下去的蚊子包呢。
想了想,桑榆将自己带在身上还没开始用的一瓶小盒的也一块送他了。
还用一种无所谓的语气,大方道,“这个谢哥也拿走吧,还没开始用,我回头自己再拿一盒。”
这句话刚好落在前脚刚迈进门的颜卿书耳中,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向来在吃穿用度上无过多要求,最近却莫名想吃桑榆做的菜,一向了解他的从砚察觉他没什么胃口,主动过来打包了几次饭菜回县衙,见他用得还算愉快,本来今日也是照旧要过来打包,谁知自家公子临时起意决定出来吃。
从砚看了看外面雾蒙蒙的雨天,心说他家公子为了一口热腾腾的饭菜,素来不爱雨天出门的他居然也转了性。可见公子看的书上说的没错,食色真乃性也。
然而只有颜卿书自己知道,让他在讨厌的雨天出行真正的原因,绝不仅仅是为了一口吃食,而是那个让他萦绕于怀,前后转变可谓天差地别的人。
颜卿书抬头朝前面说话的两人看去,不悦地皱眉,和桑榆说话的又是上次他在渔港码头见到的那个男人。
这人怎么好像阴魂不散。
后面的从砚连唤了好几声公子,颜卿书这才迈开步子进了食肆,寻了张空桌落座。
门口主仆二人不声不响地落座,没引起前头几人的注意。
接过桑榆抛过来的又一个盒子,谢舟一顿,沉下去的心瞬间又浮了起来,心里不受控制计较了起来,她待自己还是有点特别的,毕竟别人一盒,他两盒,数量取胜。
出了渔家傲大门的时候,谢舟仍在心里自嘲,自己现在是越来越小心眼了,这八字都没一撇的事,怎么就自我感觉良好上了,他真是越来越烦现在的自己。
可揣着两盒芳香扑鼻的艾草驱蚊膏,心里又忍不住窃喜,谢舟觉得自己真是魔怔了。
他刚走出一段路,却想起今日来找桑榆的正事忘了说,忙停下脚步。让同行的来顺先回去,自己晚点到。他心里像揣着只兔子,每往身后那家食肆靠近一步,心里的兔子便扑通扑通跳得更慌。
食肆内,桑榆埋头在柜台边上给一桌食客上完饮子,一低头腰上的空荷包掉了出来,随手捡起荷包,将荷包丢进隔壁桌垃圾桶里。
刚从厨房出来上菜的钟宁放下米饭便瞧见桑榆的浪费之举,立即冲过去,对着垃圾桶大呼小叫,“掌柜的,这么好看的荷包你怎么说扔就扔了?不要给我呀,我要!”
桑榆下意识弯腰,弹开他想翻垃圾桶的手,“你也不嫌脏啊你!”
方才她上楼找驱蚊膏的时候看到随手塞在衣柜角落的荷包,做工精细,用料昂贵,好看是好看,却是个不耐脏的。
又想起这荷包似乎是当初被某探花退货的那个,觉得这东西留着也没用,还占地方,送过人又被退回来的东西,回头再给其他人用也不太合适,虽然有点可惜做荷包的布料,不过当下仍是决定顺道拿下来丢了。
桑榆起身,看都不看垃圾桶一眼,便道,“好看的荷包多的是,不要指望在垃圾桶里捡漏找宝贝,你要的话,改天我帮阿泽做新荷包的时候顺便也给你做一个。”
坐在她身后的颜卿书听到前面那句“好看的荷包多的是,不要指望在垃圾桶里捡宝贝”,忽然有种被内涵的异样感,听到后面桑榆说要帮这个店里的伙计也做一个荷包的时候,直接心梗。
当初桑榆送自己那个荷包,还是在两家订亲后,特意给自己做的。他可不会随便收女子送的荷包,便是当初退亲桑榆后,在京城丞相之女遣贴身侍女给他送定情信物时,他也以尚未有媒妁之言为由,推托不受。
她,难道不知道荷包这种一针一线做的贴身之物不能随便送人吗,怎么这么随便就答应给人做荷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