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个人沿着山路一路向上,看见从鬼屋入口处惊慌失措逃出的顾客时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只顾着惊讶于这个项目竟然不用排队。
“应该是都下去看烟花了吧……”
步远灼吞了口唾沫,一只手拉着苏熠,另一只手在前方挥舞着,试图驱散面前的源源不断的水汽。
他们的前面一片漆黑,不远处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不断地冲击着二人的耳膜,苏熠用手堵上了自己耳朵,畏畏缩缩地看了一眼身后,扯了扯步远灼,“我们…要不要走快些,追上前面那波人?”
他俩如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目光所及之处除了驱散不开的雾气,就只剩下了路边不知会什么时候吓他们一跳的暗红色的骷髅。
“咱们离这么远都能听见,追上了还不得被他们吓得半死。”步远灼又小小往前迈了一步,牵着苏熠的手微微向上,“小心点,是个下坡。”
“忘了问了,也不知道有没有NPC。”苏熠话一落音,就感觉到步远灼脚步一顿。
如今俩个人挨得很近,苏熠几乎是缩在步远灼的怀里,他的脚步一停,苏熠立马站的笔直,不敢动弹分毫。
她紧闭双眼,哆哆嗦嗦地问道,“怎…怎么了?”
她似乎能听见周围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可是他们俩人都没有动弹,她不敢睁眼,也不该去猜这声音到底出自何方。
“有人在摸我的腿。”
步远灼颤抖的气声从头顶传来,苏熠刚想睁眼,就听见步远灼飞快的开始倒数,然后拉起苏熠就是一个弹射起步,在鬼屋里狂奔起来。
俩人根本看不清路,步远灼只能凭借地面上一点点微弱的灯光带着苏熠向前奔去,没跑俩步就遇到了一条岔路。
身后的NPC凄厉的怪叫还在继续,步远灼左右看看,当机立断带着苏熠选择了更为明亮的右边——
但那是无头僵尸手中电锯发出的红光。
或许是夜晚游客渐少,俩人在鬼屋里几乎将能唤醒的NPC全都惹了个遍。每当步远灼觉得自己心跳得已经够快的时候,下一秒,俩人总能精准地踩到下一个陷阱。
苏熠几次想要开口想要从入口退出都被步远灼用尖叫声又堵了回去。
俩人跌跌撞撞地从出口处逃了出去,步远灼半跪在地上,捂着胸口在那儿喘着粗气。
苏熠面上倒是没有什么,但其实人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
她从听见电锯声开始就被吓得直接宕了机,缩在步远灼的身后让他替自己挡去了大半的视觉冲击,一路上除了懵懵懂懂地跟着步远灼狂奔和觉得他太吵外,大脑几乎空空如也。
步远灼从包里掏出了最后一瓶还没开的矿泉水,想了想,单手拧开了瓶盖,递给了苏熠。
他没有说话,但苏熠却莫名的有些心虚。
她早年为了琢磨演技什么类型的片子都看,鬼片当然也是真看了不少,但是当那血淋淋的NPC拽着自己的裤子想要往上爬时,她承认自己的心理准备还是做少了。
苏熠低着头反思自己,完全没有注意到俩人还紧紧握在一起的双手。
步远灼倒是注意到了,所以他一边盯着苏熠,一边拼命思考着如何能继续转移她的注意力。不过他的刚刚在里面吼到直接缺了氧,大脑里只剩下几个毫无营养的笑话。
“砰——”
突然的爆炸声把俩人都吓了一个激灵,循声望去,才发现是下面的烟花表演开始了。
不过鬼屋的位置视野受限,烟花也只能看到一半,步远灼主动提议往山上再走走。
此时山上几乎已经没了游客,俩人沿着石阶继续向上。
步远灼轻咳俩声,莫名想和苏熠回忆一番当初看日出时的场景,就感觉眼前豁然开朗,苏熠甩开了他的手向前奔去。
“看——”
苏熠指着下方绚烂的烟花,笑的确实比那烟花还要再灿烂几分。
他们如今正站在整个游乐园的最顶端,这里不仅是离烟花最近的地方,更是能将山下灯火通明的游乐园一览无余。
一簇又一簇炫目的烟火的从地面升起,划破夜的黑幕,在高处迸发,盛放,又如金雨一般缓缓洒落人间。
步远灼趁着苏熠看得出神,偷拍了一张她发呆了的侧脸,又摸了一把自己的口袋,烦躁地“啧”了一声。
“怎么了?”苏熠回头望他,“是丢东西了吗?”
“不是。”步远灼摇摇头,装作不经间地搭上苏熠栏杆上的手,又幽幽叹了口气,“在想怎么还不期末考试。”
步远灼对自己的这次期末信誓旦旦,就连苏熠被他带的都忍不住想象如果自己是第一,这小子会被气成什么样。
但在这盛大而又灿烂的烟花下,俩人抬着头,各自都想过很多可能性,却唯独没有猜到——步远灼会直接缺席这场考试。
·
开学第一天,期末考。
窗外的小雨淅淅沥沥,苏熠认认真真又将卷子检查了一遍,望着前方唯一的空位出了神。
她抬头看了一眼讲台上的时钟,第一次有了想要把那晃晃悠悠走动的分针往前再拨动几分的冲动。
明明三天前他还在自己面前大放厥词,说要闭关几天,争取超过她五十分,难道这么快就改变主意了?
她又不会吃了他,改变主意至于连试都不来考吗。
还是说……出事了?
想到这里,苏熠的左眼皮莫名一跳。
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努力让注意力重新聚集到眼前的试卷上,却总是浮现步远灼那天在那餐厅里的模样。
她当时一心只想着把那些吃的全部消灭,后知后觉才留意许多当时没有注意到的细节。
小桔喜欢叫步远灼叫“少爷”,并不是因为他平时出手有多么阔绰,而是因为他那超乎常人的洁癖和强迫症。
他无法忍受自己的衣服鞋子甚至书包上有任何一丁点的不明污渍,桌上、包里的每样物品日常也都只允许在自己的位置上站岗。
也会趁苏熠不在的时候,替她整理桌上的文具和卷子,还会将她随手搭的校服重新按照纹理叠好,规规矩矩地搭在她的椅背上。
他虽然不要求其他人都和他一样,但是他确实很少和其他男生勾肩搭背,每次打完球后还都会默默和他们全都保持一个身位以上的距离。
但是那天——
步远灼身上穿着的是满是油污的工作服,围裙上还有一块儿不知道是巴掌那么大的不知是酱料还是汤汁的红色污渍,就连苏熠早已习以为常的皂角香,那天都染上了些后厨的油烟味儿。
苏熠越想越烦,她又看了一眼头顶龟速的时钟,起身,径直走向讲台。
“老师,我提前交卷。”
监考老师有些惊讶,将苏熠的卷子翻来覆去确认了俩遍,“还有十五分钟,同学,你要不要再检查一下。”
“不用了,老师。”
苏熠从讲台前拎起自己的书包,开了条缝将文具一股脑儿地塞了进去,“我今天身体不太舒服,先回去了。”
她根本没有想到步远灼今天会弃考,所以也没想到要带手机。她撑着伞,快步回到家中,掏出手机,看到了步远灼半个小时前发来的信息。
“抱歉,我爸回来了,家里很多事情都要重新商议,最近可能没法去学校了。”
苏熠将这条信息反复读了好几遍才放下心来,她在对话框里反反复复打了很多,想要劝他冷静,劝他多和他哥沟通……
但最后删删减减只剩下了“好的”俩字。
她这个人向来如此,如果说步远灼的洁癖是物理上的和人保持距离,那她就是在心理上习惯性的画地为牢。
她很难和他人建立亲密的关系,即使她知道很多时候那些絮絮叨叨并不会引起什么。
但她就是习惯了。
苏熠的消息犹如石沉大海,步远灼没有回复,也没有上学。
一连好几个星期仿佛彻底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苏熠每周末都会把自己整理好的笔记扫描成文档发送过去,刚开始的时候步远灼还会回复一个“收到”的表情包,到了后来,聊天记录仿佛变成苏熠一个人的文件传输助手。
她也没太在意,就当是自己复习,再这么顺手地发了出去。
她记不清原先步远灼的父母到底有没有离婚,也不知道步远灼说的这些到底是不是真的,是不是他未来出国的铺垫,或者是什么其他的……
苏熠觉得自己应该没有那么喜欢步远灼,但是当她看到全是自己头像的聊天框时心里还会有一点点磨人的钝痛。
那种痛并没有多么难以忍受,就像是脸上突然长出的一个青春痘,当你意识到时总是会一次又一次的触摸它,一次又一次地强调它的存在。
“诶,下周就要去研学了,你出去玩的东西买好了吗?”
又是一次月考结束,小桔晚自习时趁着老师不注意,一屁股坐到了苏熠隔壁的位置,递了张纸条。
苏熠还在算题,看了一眼纸条,只是打了一个问号。
“泳衣啊,我们这次可是要去海边呢。”
字太多了,小桔写了一半直接凑到了苏熠耳边用气声嘀咕着。
“现在还没到4月,海水有多凉你知道吗?”苏熠用笔敲了敲小桔的脑袋,“水的比容热本来就大,你别看这俩天回温了,海里肯定还是冰冰凉。”
“啊……”小桔仰天长叹,张张口,刚想再说些什么,一支粉笔“嗖”的一声,正中她的额头。
“还不回自己的座位上?”数学老师呵斥道,“自己不学别打扰别人。”
小桔瘪瘪嘴,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到自己座位上,没等俩分钟,又趁着数学老师不注意从侧边给苏熠递过去一张纸条,“这大少爷天天也不回来上学,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苏熠看了一眼,没接纸条,只是摇了摇头。
“你说他下周会去吗?过年的时候群里就交过钱了,他要是不去钱怎么办?”
苏熠:“不知道,可能不会退吧。”
小桔:“那有些可惜,不过一共也没多少钱,诶我听说……”
小桔写到一半,面前突然洒下一片阴影——数学老师站在她的课桌前,黑着脸,朝她伸出了右手。
“叮铃铃——”
救命的下课铃声突然响起,小桔咧着嘴将递了一半的纸条又收了回去,一脸得意地朝着数学老师挥了挥手,“老师再见。”
说完,一手背起书包,一手拉着苏熠就离开了教室。
“吓死我了……”小桔拍了拍胸口,将那半张纸条撕成纸屑扔进了垃圾桶,“我还没说完呢。”
“你说。”苏熠撑起雨伞,和小桔肩并肩走在一起,“今年雨可真多啊。”
“是啊,年后就没停过。”小桔也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我之前就老、听班里男生说步远灼鞋贵衣服贵的还没意识到,没想到他爸是步成东!”
“……”苏熠沉默了好一会,在自己记忆里仔仔细细地搜索了一遍,才试探性地问道,“很有名吗?”
“……不知道。”小桔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我也是听他们说了以后才去搜的,反正就是家里好几个公司,大少爷这辈子什么都不用做有花不完的钱。”
眼前淅淅沥沥的雨幕凝成了那个在后厨忙碌的身影,苏熠没有点头,反而皱了皱眉。
“哦,好像也不能叫大少爷。”小桔歪着脑袋,“我听他们说,他还有个哥哥,在一中的金牌班,诶…奇怪,为什么他们家里都这么有钱了还要高考?”
“可能是……”苏熠刚想张口,又被小桔打断。
“我知道了!”
小桔双手一拍,一脸神秘地看向苏熠,停下脚步凑到她的耳边,“肯定是他们兄弟俩关系不好。你看,离这么近也不愿意在一个学校,而且都不愿意出国,肯定是怕一个走了另一个就趁机上位了!”
“少看点小说吧……”苏熠扶额,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桔在豪门夺嫡的戏码中一路狂奔。
“不用解释!”
俩人停在了快要分别的路口,小桔一根食指堵在了苏熠的嘴前,“世子之争,向来如此。”
说完,她就将书包顶在脑袋上,毫不犹豫地冲进雨中。
苏熠叹了口气,朝着反方向走去。
回到家中,苏熠和往常一样把自己的笔记连同昨日的月考试卷一股脑儿的发给了步远灼。
她早就不期待他会回复,只是突然又想起了小桔晚自习的那一番话,鬼使神差地又加了一句,
“你研学会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