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黄的路灯在雨夜中模糊了视线。
目视着林青上了公交车,沈暨白没有回明兰小区,而是打了辆出租车,回蓝盛嘉园。
铸铁大门上缠绕着绿色藤曼,这些藤曼原本要被清掉,简清怡觉得很有生机便留了下来,很久没回,藤曼已经从小小一段,长到绕着大门好几圈。
沈暨白忘记带钥匙,在门口按了门铃。
李管家来开的门。
“谁呀?”
沈暨白站在别墅门口,浑身滴着水,李管家看清来人,又惊讶又心疼:“小少爷,这,怎么全身湿透了。”
“没事。”沈暨白摇了摇头,走到李管家伞下。
成绩出来,沈昌松发了消息,命令他今晚回蓝盛。
主体别墅静静地矗立在庭院中央,沿着石板小径,大致行三十步。
李妈开着门在室内等着,见沈暨白浑身湿漉漉的回来,急得跺脚:“怎么了这是。”
李管家和李妈在沈家待了二十多年,沈暨白是他们从小看到大的,一直当亲孙子对待。
自从沈暨白搬出去之后,很少见到面,每次一见,高是又高了,就是人又瘦了。
“先擦擦。”李妈拿了条毛巾递给沈暨白,上上下下打量着许久未见的人,敛下眼睫,柔声:“我去煮姜汤。”
沈暨白应了一声,将手里的伞递给李管家,接过毛巾,随意的擦着头发淌下的雨水。
“李叔,我爸妈呢?”
沈暨白撇了眼客厅,安安静静地,没有人。
“先生刚接了医院的电话,匆匆忙忙走了,夫人在楼上洗漱。”
闻言,沈暨白手上的动作一顿,不由地,心里松了口气。
“滴答——滴答——”
水不停地从身上滴落,衣服粘腻地贴在身上,很紧,不舒服,“我去洗澡。”
将毛巾交给李管家,沈暨白提着裤脚上楼,随着走路的动作,水在地上哗啦落下一滩滩小水洼。
李管家看着瘦削的背影,长叹一口气,唤了另一个人来收拾。
房间变化不大,东西照旧摆着,沈暨白打开衣柜,抽了套睡衣,走进浴室洗澡。
他洗澡很快,十分钟不到。
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用浴巾随意地在头上摩挲了几下,感觉不再滴水,将浴巾扔进书桌旁边的换衣桶里。
坐在床上,拿起桌上的手机,查看消息。
企鹅上99+信息。
蒋奇问今晚去不去他房间开黑,沈暨白回他:今晚不在明兰,回蓝盛。
手指沾了水,不小心一滑,点到了新朋友界面。
他很少看,因为加他的人太多了。
最上面一条,头像是一幅油画,画着青绿色的草地,名字黄绿蓝。
红橙黄绿青蓝紫。
心里模模糊糊对上一个人。
他点了同意。
没猜错。
那边问他伞多少钱,沈暨白蹙眉:不用。
几分钟过去,那边没回,可能在纠结,或者不好意思。
沈暨白重新编辑发过去:好好休息,明天见。
那边秒回。
摁灭屏幕,将手机放在书桌上,沈暨白俯身,打开床头旁边的灯光键,一瞬间,整个房间照亮。
房间门被轻轻敲了两下。
“进来。”
沈暨白抬眼,一抹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房间门口,端着碗姜汤。
“李妈说你淋雨回来的。”简清怡缓步走进来,“把姜汤喝了,别感冒了。”
沈暨白轻轻嗯了声,仰头一口喝完。
简清怡站在一边,没有坐下,静静地看着他,她其实很少这么细细地打量自己的儿子。
很帅,眉眼像她,鼻子嘴巴像沈昌松。
“今天你班主任发了你月考的成绩,你爸爸很生气。”
窗外的雨声变大,雨滴重重地击打着窗户。
简清怡的声音很轻柔,她靠在书桌边缘,四十岁的人,看起来却比岁数更年轻,肤质细腻白皙,浓密的头发垂在身侧,带着淡淡的精油香气。
沈暨白清楚,她的母亲,这么多年了,仍旧被保护得很好,始终拥有一颗不谙世事的少女心。
见人沉默着不说话,简清怡轻咳了一声,道:“不要惹你爸爸生气,你以前的成绩很好的,妈妈相信你的能力。”
沈昌松和沈暨白最默契的一点,他们不会将父子之间的矛盾摊开在简清怡面前。
院子里的老树晃荡,枝条突然抽向玻璃窗,清脆地一声,打破房间里的沉寂,沈暨白起身,走到窗前,拉紧窗帘。
又长高了,简清怡目光停留在他的背影上,她琢磨不清沈暨白的态度,抿唇,转移话题:“我明天让老李把院子里的枝条......”砍一下。
“妈。”沈暨白叹了口气,双手垂下,转身,嘴唇抿成一条线:“是不是我爸做什么,在你眼里都是对的。”
我的感受都不重要?
最后一句,没敢开口。
简清怡对上儿子直直的视线,心里颤了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裂开,她扯出一抹笑,笑得有些勉强:“你爸爸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妈,我累了,就不下楼吃饭了。”
沈暨白揉了把脸,出声打断,他低垂着眉眼,走回床边,拉开被子躺了进去。
被子边缘高高地罩到头顶。
“将头发吹干再睡。”
简清怡想拉开被子,拉不动。
直到门被合上,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摁灭灯光键,房间里陷入一片黑暗。
江城十月的这场雨,下得格外大。
滴滴答答持续了一个星期。
潮湿的气息渗入每一处缝隙,四平巷的石板地湿滑,墙角的青苔更绿了些。
天暗沉沉的,让人分不清白天黑夜,终于,厚重的云层被拨开,阳光倾泻而下。
期间,高二三班调了位置,按顺序,第四组换到了第一组的位置。
下课时间,走廊人来人往。
“咚咚——”
玻璃窗再一次被敲响。
董知晓和林青互相对视了一眼,均看到双方眼里的无奈。
董知晓靠窗,半起身扒拉着窗沿,将窗户打开。
“沈暨白在吗?”
女生双手拿着一封粉红色的情书,胳膊搭在窗沿,眼睛亮亮的。
“不在。”
“可以帮我把这个给他吗。”
董知晓接过,扯了扯嘴角:“好的。”
直到女生的身影消失在走廊,董知晓才转身,拿着信封一下一下敲着桌面:“这已经是第六封了!”
“我算是见识到了。”林青抿唇,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感觉,有点麻木。
“以后还有的见识。”董知晓说完,将信放在沈暨白桌上,关上窗,拉紧窗帘。
“其实,她们挺勇敢的。”
林青看着物理题,脑子里有些乱,她做不到像她们一样勇敢,要是被拒绝了,连朋友都做不成。
“是挺勇敢的。”董知晓拿过草稿纸,重新计算刚刚算错的答案,随口:“但对我们挺困扰的。”
林青被逗,轻轻笑了下。
心里异样的情绪被扫空。
不知过了多久,上课的铃声响起,后面的桌椅有了动静。
林青翻着书页,找上节课的知识点,上次笔记记漏,她借了任可的,重新记上。
“又有人送情书?”陆宁调侃的声音。
林青抄写的动作一顿,明明很在意,却克制着自己不要回头。
沈暨白没出声,皱着眉,连同桌子底下其余五封拿出来,合在一起。
“你干嘛,丢掉啊?”陆宁有些诧异。
沈暨白的声音带着点懒懒的沙哑,“没。”
她眼睫轻颤了下,笔尖因停留太久而将原本的字洇成一团,拿着修正带涂掉,指尖因用力过猛而泛着红。
重新执笔,低头认真的抄写,只是目光所及之处,文字糊成一团,没有焦点。
“老办法。”清冽的嗓音,听不出来情绪。
“又拿给家佳处理。”陆宁嗓子拔高些许,“你可真无情无义。”
“……”
“我现在没有心思想这些。”沈暨白懒得抬眼看他,只是声音依旧淡淡的:“家佳会帮我在私底下还回去。”
“家佳都这样帮你处理?”
喉结一滚,哂出一声短促的笑:“不然呢?”
“倘若我要是直接收下,不回应,不拒绝,那对她们便是不尊重。”
“被人喜欢本身就是一件值得感激的事情。”
林青眨了眨眼睛,听到这样的答案,该是她意料之中的。
他本身就是一个很好很耀眼的人。
可心却好像被麻袋套住了,闷得有点透不过气。
第三节陈家佳的课,课上宣布了两周后运动会的事情,叫体育委员徐太礼组织大家踊跃报名,三天后给名单。
一下课,徐太礼直接奔向第一组的后排,坐在沈暨白的位置上。
用力过猛,桌子向前晃荡,桌沿撞到了林青的脊柱。
“嘶——”
林青咬着牙,痛得手上的笔没握住,啪嗒一声掉在桌上。
“没事吧。”董知晓闻声,吓一跳。
林青摇了摇头,深呼吸,缓缓痛感。
董知晓手轻轻放在林青肩膀上,见人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开,转身,毫不客气:“徐太礼,你怎么回事?能不能注意点?”
刚刚一用力过猛,将桌子猛地一推,撞到人,徐太礼傻愣愣地不知作何反应。
手上还拿着运动会报名表,此刻反应过来,报名表被攥得皱了一角。
“赶紧道歉。”陆宁手拍了拍徐太礼的肩膀。
“林青,对不起。”徐太礼起身,站在林青旁边,郑重:“我真不是有意的。”
感觉没那么痛了,只是背上依旧麻麻的,林青抬头:“没事。”
“我下次会注意。”徐太礼有些尴尬,手里的报名表垂在桌边,被课本一挤,微微翘边,意识到说错话,急急忙忙补充:“不不不,没有下次。”
“我真没事。”林青扯出笑,怕人还尴尬着要道歉,强忍着挺直脊背,转移话题:“有谁报名了吗?”
“蒋奇、曹俊和宋一鸣,刚上课的时候传纸条给我。”徐太礼想起正事,喊了几人过来拿报名表。
蒋奇趴在沈暨白的桌子上填写报名表,他报五十米和跳远。
“你们有没有想报名的,女子组的还没人报。”徐太礼朝几人问。
任可摇了摇头:“我当后勤,到时候给你们送水。”
董知晓犹豫了下:“我报个四百米接力和跳远吧。”
高一的时候她没参加项目,看着场上运动员挥洒汗水的样子,她还挺羡慕的。
“要不要再来个八百?”徐太礼讨价还价。
“八百?别了吧,到时候跑下来直接吐了。”蒋奇眼都没抬,直接替她拒绝。
董知晓对着蒋奇翻了个白眼,虽然很讨厌他说自己不行,但是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不要。”
宋一鸣站在一边,靠着墙填着表,见状:“蒋迪和林青呢,你们要不要报点啥?”
蒋迪:“我跑步不行,跳高还可以。”
徐太礼将报名表递给她一张。
“林青,你呢,要不报个铅球?”徐太礼问。
林青楞了下,她记得女子组跑步最长距离,有个一千五百米。
“我报一千五百。”
她伸手,想要从徐太礼那拿张报名表。
徐太礼眉头微蹙,欲言又止:“要不,你还是报铅球。咱班女生里除了你,应该没有人能胜任这个项目。”
一开始,他的预设就是,想让林青报铅球。班上的女生都太瘦了,没什么力气,只有林青,勉强还可以投掷铅球。
“你这话什么意思?”董知晓从报名表抬头,皱着眉,有些无语,。
“我是相信林青有这个能力,而且铅球没有那么累。”徐太礼解释,只是越解释越糟糕。
脊背上的痛感仿佛更重了。
林青手上的动作一顿,睫毛像蝴蝶的翅膀,快速的扑闪了几下,她抿了抿嘴角:“那我报两个,铅球和一千五。”
她没拿过铅球。
但她不想把局面搞得太尴尬,再拉扯下去,她可能会直接哭出来。
她低着头,静静地填写。
董知晓瞪了一眼徐太礼,伸手从桌上又扒拉一张报名表:“我也报铅球。”
女生的心思比较细腻,她没有多余解释。
林青眼尾有点红,停下笔,侧脸看她。
董知晓笑了笑,带着很强的安抚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