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些话是不能提,怕你会掉入选择题。】
——北城下雪了吗微博
高考那两天,飘着细细密密的雨丝,站在外面像是被投进了火锅里,又辣又热又闷。
十二年寒窗苦读,此刻重重地压在最后几天。
经过第一天的考试,林青已经适应考场气氛,英语是她的拿手科目,她缓下心神,让自己保持冷静。
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像蚕细细密密啃食着桑叶。
走廊上,巡考老师脚步声像钟摆,精确而压迫。
窗外树影婆娑,偶尔一阵凉风,吹动林青鬓角的碎发,又悄悄溜走。
最后十五分钟的提示音响起,林青长舒一口气,将笔放下,认真检查,如果没有估错的话,今年的英语卷子不难。
交卷铃声骤然炸响,教室瞬间沉寂。
随后,椅子拖动声,试卷收走的哗啦声,叹息声交织在一起,像在告别这苦乐交织的三年。
走出考场,雨停了,阳光仍旧灼热,但风卷起一层又一层波浪,将校服吹起。
场外围着一圈家长,林青提前和陈淑芬说过不要等在考场外,太晒了,身体吃不消。
就在她背着书包打算穿过家长堆,准备离开的时候。
身后一股有力的劲拉起她的书包带,她一没注意,整个人被拉着到一旁。
“青青!”奶奶和陈淑芬的声音。
林青怔怔地看向面前三人,忽而觉着眼眶很热。
她伸手,一把将林奶奶和陈淑芬拥起来。
金诚放下她的书包带,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啦,外面太晒,去车里,我们给你订了饭店庆祝。”
林青点头,看着金诚:“谢谢。”
金诚忽地笑了:“客气什么,上车。”
四人一同上了车,林青和奶奶坐在后座。
陈淑芬打开车载冰箱,拿了瓶矿泉水递给她:“喝口水,别热坏了。”
林青接过。
她们三个默契地都没有开口问林青考得怎么样,只关心她渴不渴,饿不饿。
林奶奶笑着摆了摆手,没有接陈淑芬递过来的矿泉水,只是看着林青:“我们乖乖回去之后,该玩玩,该吃吃,该睡睡。”
林青笑了,点点头,拧开瓶盖,喝了一口。
金诚转着方向盘,将车子驶出去,想起什么说:“刚你没出来之前,有个男孩子先出来,哎哟——一群姑娘围着,最后那男孩上了车,姑娘们还追着跑出去。”
“太危险了。”陈淑芬看着车前窗,附和,她不是个多管闲事,也不是个喜欢说别人八卦的人,或许是那个画面太过触目惊心,她忍不住说两句。
“那个男孩是沈院长儿子?”
林青的思绪被拉回,没说话,只是看向林奶奶,装作一脸不解。
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前几天去陈爷那买盐,陈爷说那小子出息了,都成了咱江城宣传大使,很受小姑娘喜欢。”
前座,陈淑芬:“我们厂里好多人都在说沈院长那儿子,人气大得很,都说以后没准就是影帝了。”
“上次在医院见,要是知道他准备出道,就该拿几张签名。”
林青将矿泉水瓶搭在膝盖上,冰冷的触感将膝盖冻麻,水渍在深色校服长裤上蔓延了一大圈,她仿若未觉,看着窗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成绩出来的那天,董知晓紧张地给林青发了一连串企鹅消息,两人边互相鼓励边等着时间。
董知晓在三次模拟考中,都上六百分,林青相信她肯定没问题。
而她自己当时考完没估分,此时心里紧张得不行。
陈淑芬在那天,特地请了假,和林奶奶陪着林青。
时间一到,林青将自己的准考证号等信息输入,她闭着眼,点击查询。
林青,语文145,数学120,外语148,综合260,总分673,排名703。
“我能去北城了!我能去人大!”
林青激动地将林奶奶和陈淑芬拥住。
“我们乖乖真棒!!”林奶奶在林青脸上亲了一口。
陈淑芬向来不是个腻歪的人,做不来亲林青的事情,坐在一边,眼眶红红的,少见地流了眼泪。
百年以后,她对林远平也算是有个交代了。
林青平静下来,将分数拍给董知晓看,与此同时,那边也传来董知晓的好消息,总分621,够上了北城211的分数线。
她们约定北城见的诺言,没有人违约。
网上,‘沈暨白学霸’词条登顶热搜第一。
他的总分663,在四大院校文化分数线,断层第一。
班上企鹅群消息爆炸,陆宁成了校理科状元,也是江城理科状元,总分721。
蒋迪超常发挥,总分六百一十五,填志愿的时候,和董知晓一起报了财大。
宋一鸣和任可的分数够上江城大学,选择留在了江城。
徐太礼以体育特长生考入了北城体育学院。
曹俊分数上江城一本,志愿填报了江城师范,一起填报师范的还有丁思敏,不过她高分考入首都师范,选择了她所热爱的数学专业。
在那个夏天,每个人都给自己交上了一份完美答卷。
七月,三班举行了一场谢师宴,沈暨白没来。
“大明星,和我们不一样,忙点正常。”
大家都表示理解。
那一两个月,林青和董知晓经常约着出门,把江城及周边几个城市玩了一遍。
录取通知书来的时候,林青刚从外面回来,拿着身份证去快递站。
人大的录取通知书。
红光闪闪,亮的刺眼。
王玉文那年初二,看着她的录取通知书,眼神坚定地说,中考要上附中!
林青从家里,将她的所有复习资料,都给了王玉文。
有时候,她总觉得她和王玉文有几分相似,心里有股气,而这股气会支撑着她们做到所有她们想做的事情。
八月,蒋奇准备出国之前,组织了一场小型聚会,邀请了林青和董知晓。
皇家KTV,整个江城最纸醉金迷的地方。
和董知晓一起,两人打车过去。
本以为来的人会很多,出乎意料地,包厢里只有陆宁和蒋奇。
声浪混着冷气扑面而来——蒋奇嘶吼着走调的高音,麦克风偶尔发出刺耳的嚣叫。
董知晓上前,拿起麦克风:“大少爷连出国都不安生?非得把我们叫来?”
林青将门阖上,无奈地看着两人,高考之前刚和好,高考后又翻了脸。
蒋奇放下麦克风,一脸讨好地凑近:“晓晓~”
那声音,惊悚得很,刺挠着林青头皮发麻。
陆宁起身,手里拿着瓶啤酒,对着林青说:“咱出去吹风,让这俩先解决。”
林青点头,沙发还没坐热乎,起身跟在陆宁身后。
她总觉得,陆宁有话和她说。
皇家KTV是简家的产业,但服务员好像都认识陆宁,一路上对着他毕恭毕敬。
顶楼,是一片花园。
这个地方不对外开放。
远处,霓虹灯在楼宇间流淌,像彩虹,红的,橙的,黄的,绿的,在玻璃墙上晕染开来,高架桥上,车灯连成一片星河,广告牌就在眼前闪烁着。
百米高的LED巨幕上,悬浮着沈暨白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他扯着嘴角,一脸高傲的睥睨着,妆容将他的少年气褪去了不少,多了几分成熟。
陆宁扯开易拉罐的拉环,看着不远处的LED,笑了笑:“知道我们怎么认识的吗?”
像是没话找话的提问。
风声里夹杂着隐约的喧嚣,这些声响到了顶楼,被稀释成遥远的底噪,衬托此处更加寂静。
林青摇了摇头。
“七八岁,在仁济,那会沈叔叔天天将暨白拴在身边,蒋奇为了陪他,也天天往医院跑。”说着,他眸光暗淡了下,缓缓开口:“那个时候我在仁济做了场小手术。”
他仰头,一瓶啤酒顷刻间喝完,润过酒水的嗓子清亮,“沈叔叔对暨白控制欲很强,暨白为了得到他父亲的认可,付出了很多。”
他目光看过来时,林青怔愣了下,手指无意识攥紧短袖下摆。
“演戏是暨白的出口。”他撇开视线,轻笑了下:“你可能不懂这句话的意思,简单来说,如果没有这条路,或许高考结束的那一刻,他会随着一瓶安眠药解脱。”
林青猛地僵在原地,瞳孔骤然缩紧,像被强光刺中的猫,她嘴唇微微分开,却没能发声。
她想知道,陆宁说这些的用意。
“别再喜欢他了。”
那直接的目光,将林青从里里外外看光,林青只觉,自己像被脱光扔在大街上,没有一点隐私可言。
“你......怎么知道......”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但她却感觉不到疼。
“太明显了,林青,你的眼神太明显了。”
“......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她睫毛颤了颤,脸色以肉眼可见之色褪去血色,从煞白到近乎透明,连唇上那抹淡淡的嫣红都消失。
陆宁眸光微动,闪过一丝不忍,只是很快被漠然与清冷替代,“我希望在暨白好不容易走出来的这条路上,不要有任何意外出现。”
林青有些站不稳,身体的保护机制,让她不得不抓住什么,可指尖触碰到的只有冰凉的空气。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是那个意外?”
喉咙挤出的声音细若游丝,尾音带着颤抖。
巨大的情绪起伏,她像被卷进深夜的海面,只是在不远处,她好像看见了一束模糊的光线。
陆宁定定地看了她几秒,眼底没有多余的情绪,不远处的LED灯大屏一闪,播放着沈暨白的代言广告。
那条商务,是简素轮了两桌酒,谈下来的。
他忽地笑了,“你不是那个意外,只是作为朋友,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你,他不会对你有那种想法,希望你也能理解我的顾虑。”
光线瞬间消失,他的话直白得刺耳。
顶楼风吹过,发丝凌乱地贴在脸颊。
几根划过眼眸,刺痛让她不由阖上眼皮,一滴泪滚落,睁开眼时,眼睛有着被水润过的明亮。
夜,在此刻愈发凝重。
对上陆宁那双漂亮的不带情绪的桃花眼,林青深吸口气,气体从胸腔缓缓抽离时,她微微仰头,看身侧的LED灯,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
“你没必要和我说这些的,我希望他好,希望他更好,属于他的未来势必令人艳羡,也势必不会有我。”
转身的片刻,她的身子向前倾,踉跄了几下,才堪堪稳住。
“可是陆宁,我也不差。”
轻柔的嗓音,一字一句道出了认真与坚定。
抬步走向电梯门,她没有回头,像是想到什么,“麻烦你和晓晓说一声,我喝了点酒,有些困,先走了。”
顶楼到一楼的VIP电梯畅通无阻。
“叮——”
电梯门缓缓滑开。
她屏住了呼吸,下一秒慌忙抬手擦拭满脸的狼狈。
模糊的视线里,只能看见他骤然收紧的下颌线。
他抬步进来,鸭舌帽下,那双眼睛冷冽。
林青下意识后退,却在后退一步之际,快速迈步跑了出去。
身后的脚步声响起,愈来愈近,在跑出大门的转角,手腕被攥紧。
那股力气很大。
“怎么了?”
沈暨白开口,声音又干又涩。
夏夜的风燥热,吹动着她黏在颈侧的湿发。
“......没事。”
林青摇头,想装作无事发生扯出一抹笑,可嘴角却扬不起来,睫毛颤了下,阖上。
“我累了,想回家。”
“我陪你。”沈暨白拉住她。
“不用!”
林青抬眼,嘴唇微微发抖,“......我想一个人走走。”
沈暨白喉结滚动了下,像被人卡住了声带。
他连夜将戏份拍完,坐了四五个小时的飞机,眉眼间爬满了疲倦之色。
他怔怔地看着夜色中的背影,手指攥紧。
热闹的市中心,吉他的弹唱声、十字路口的鸣笛声,电视广告的声响,四处环绕。
长街上,一群孩子拿着水枪四处飙射,闹嗨时,水瓢里的水从空中滑落,在地面汇成一滩滩印记。
不远处的奶茶店里,播放着熟悉的歌曲,恰好到了高潮——
“总有些话是不能提,
怕你会掉入选择题。
我把情感自私的那一面,
隐藏在黑夜里。”
林青停下脚步,直到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她才重新迈开步伐。
沈暨白,这个夏天,要结束了......
水泥地面上,一串稍大的鞋印覆盖在那串踉踉跄跄的足迹上,每一步都踩在她鞋印的轮廓里,像是一种无言的守护。·
沈暨白目送她回了四平巷。
直至二楼的房间亮起了灯,他才抬步离开。
昏暗的出租车厢内,他神色凝重,眉宇间的褶皱像黏合在了一起,拉扯不开。
拨开电话,蒋奇自顾傻乐着,说林青和陆宁去天台吹风。
并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屏幕光亮得刺眼,他无力地阖上眼皮。
脑海中却翻起一篇篇他曾刻意忽略过的画面,很多个他看向林青的瞬间,她的目光总是落在陆宁身上。
心底的猜测溢出。
他攥紧拳,不受控地,心里燃着一团大火,将他的理智彻底烧成灰烬。
按下顶楼的电梯。
电梯打开的一瞬间,陆宁正看着夜景,见沈暨白上来,笑了笑:“怎么......”
话没说完,一记重拳砸在脸上,陆宁踉跄着后退几步,唇角渗出血丝。
等他反应过来,也没反抗,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沈暨白。
“你他妈到底对她说了什么?!”
沈暨白下颌绷紧,太阳穴暴起青筋,眼底像是淬了冰,狠狠揪起陆宁的衣领,“她哭了!”
“......”
“我没说什么。”
“你再说一遍!”
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暴风雨前的片刻宁静。
陆宁反而笑了,“你喜欢她?”
“你敢承认自己喜欢她?”
沈暨白周身气压骤降,连空气都变得凝滞起来,他张开唇角:“我为什么不敢承认?我喜欢她喜欢得快疯掉,”
“每天晚上想着她打炮!”
带着荤的字句,是沈暨白从来没有展示过的样子。
陆宁在那一瞬,脸色发冷,“别忘了,你当初为什么选择演戏?”
伸手抹掉嘴角的血红,“你现在是元素的艺人!元素刚起步,难不成你要用绯闻将元素毁掉?”
元素传媒,简素在沪城开的娱乐公司,一直被简家宗用手段逼退,每往前一步,都困难重重。
他紧盯着沈暨白,声音很低,却字字诛心:“你喜欢她?好啊,你去告诉她,看她敢不敢接你这份情,别忘了,那些偶像艺人的素人女友,被曝光之后,要承受什么!”
“我们都清楚,林青胆子多小!”
沈暨白蹙眉,凝着他,眼神锐利得像把出鞘的刀,“你有病?”
默了会,喉结滚出一声短促的笑,淡淡的带了几分苦涩:
“你难道不知道她喜欢的是你?”
“......如果”他稍顿,深吸一口气,“如果那个人是我......”
声音很轻,像阵风,吹散在这浓烈的夜色里。
双手无力地从陆宁衣襟滑落,喃喃自语:“为什么是你呢?”
陆宁怔愣片刻,镜框下,眸光冷冷凝着他:“我喜欢简素,我不可能接受林青。”
将错就错。
“今晚是我和林青之间的事,你用不着插手抱不平。”
“你和林青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也别让简素和你自己,这几年为了挣脱牢笼的心血全都白费。”
那晚半夜,淅淅沥沥下了场大雨,所有的心事被雨水洗刷着,浓墨的色彩褪去,只剩灰白。
沈暨白被助理接了回去,明天还有场品牌活动,他怔怔地看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景色,忽然觉得可笑。
按住眼睛的五指,有水渍从指缝里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