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两小无猜

    第二十六章

    墨迹在宣纸上晕开,暖炉滋啦滋啦地烧着,孙医师捋了捋自己的胡子,得出诊脉的结果,“谢公子本身脉象就极为微弱,是天生短命之兆。今日受了风寒,发了高热,休息个几天,等热病退了就好了,平日里要多休息,今年的冬日要寒冷多了,公子却身着得如此单薄,这可不行啊。”

    周玉淋挠了挠脸颊,有些心虚,分明也不是自己让陈暮摇在这雪地里跪着的,垂眸看了眼床上面色潮红的病人后看向孙医生,询问:“他可要吃些什么药?”

    孙医师从药箱里拿出一个小葫芦,抛给周玉淋,“葫芦里装有风寒药,公子每日三次,一次一粒,不过半周便可痊愈。”

    桃夭出门送孙医师,房间里一时只剩下了周玉淋一个人,她站在床头,俯视着床榻上血色全无,紧闭着双眼的陈暮摇,心情有些烦躁,这无缘无故的烦躁来自于真奇怪这人竟然也能有这般脆弱的时候。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陈暮摇。

    和陈暮摇相识十多年,她见过十四岁五灵台上万箭齐发、意气风发的他,也见过同窗时期常常逃课,最终被长老抓回,站在门外乖乖领骂的他,还见过晋阳城战况危机之时,十七岁主动请缨上战场的他,彼时少年眉眼还未长开,眼中却满是坚毅和无畏。那时候饶是站在师父旁的周玉淋都不得不承认,有时候这讨厌鬼确实还是有点人格魅力的。

    她倒出葫芦里的药打算卸了陈暮摇的下巴,喂给对方吃,不料,属于剧本角色的好感翻涌而来,周玉淋努力稳住心神。六术之中,周玉淋的心术修得最为好,可眼下没有灵力的她,也只能堪堪压制住这份好感。

    “喜欢?真是好奇怪的感觉。”上辈子周玉淋就算是爱慕大师兄,也是仰慕之情大于私情,可眼下这份属于二小姐灼热的爱慕却让周玉淋那颗亘古冰冷的心消融化为一滩水。她看向陈暮摇再也没有方才那种冷眼旁观、看好戏般的戏谑,反而有种钝钝的疼痛在心底弥漫。

    压制不住这份情感的周玉淋有点想骂人,“陈暮摇你丫的!”凭什么都死过一轮了,还要给这人做配角,周玉淋现在只想找到江藏化把他给打一顿!

    “他是你的姐夫啊!你要冷静,冷静,冲动是魔鬼,一时冲动,想想你以后怎么面对你的姐姐。”周玉淋在心里这样劝说着自己,不料越压抑越觉得有些招架不住。

    房间里粉衣青衫的女子指甲死死陷进木头里,疼痛唤回了周玉淋的理智,她二话不多说,掐着陈暮摇的嘴把药给扔了进去,再拿过一旁的茶壶灌水。

    “咳咳咳……咳。”面色如纸的少年被这般蛮横的方法给呛醒了,他俯下身,捂着胸口咳嗽,许久才抬起那双如玉石般透亮的眸,此刻眸中隔着一层水雾和罪魁祸首对望。

    “玉宁,你我之间绝无可能。”

    不料,素日里听到这话暴跳如雷的女子此刻环胸,好整以暇道,“什么可能?姐夫在想什么?”她将手中的葫芦摇晃,轻笑了声,“我不过是见姐夫晕死雪地,怕姐姐守寡,出手相助罢了。”

    她弯下腰,和这位病弱美人平视,语气玩味,“如今姐夫醒了便好,冬日严寒,往后可不要忘记多穿些衣裳,还有这药记得吃。”

    “柳玉宁。”开口声音如击石落玉,温润清冷,男子眉目难得柔和了些许,“她……是不是快回来了?”

    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那又如何?”柳玉宁的声音强硬落下,“我认定的事和人是不会变的,纵然天地不容,有违经纶。”说完女子冷笑了声,“你想和她恩恩爱爱?绝无可能。”

    “……”他摇了摇头,明白自己多说也是徒劳。

    也是门关上那刻,周玉淋才收到姗姗来迟的剧本。

    她这次饰演的角色是柳府的二小姐,柳玉宁。

    身为柳家最小的女儿,柳玉宁自小在父母疼爱之中长大,养了一身娇蛮任性的脾气。十五岁那年,因为土匪劫掠,柳玉宁被绑走,等找到时伤痕累累,奄奄一息,全城大夫见到都是摇摇头,纷纷认为柳玉宁活不过这个晚上。

    谁想,第二天清早哭红眼睛的柳夫人推开门却看到了一个活蹦乱跳的女儿,众人纷纷认为是柳家仁心德善,所以换得女儿安康。也是从那之后,家里对柳玉宁疼爱更甚。

    直到一个人的出现,这便是书中的主角,谢无妄。

    他本是金陵城中的穷书生,机缘巧合下和柳家大小姐柳玉月邂逅,柳玉月很欣赏才气颇佳却清苦贫寒的谢无妄,打算出钱供他上京城科举,却被一身风骨的谢无妄婉拒了。

    只是认识一月,柳玉月便同谢无妄火速成婚了,如今成婚一载,两人相敬如宾,其中主要也因为柳玉月和柳父在婚前的赌约,需要在三年内让柳家家产翻倍,柳玉月这一年内难得回家一趟,大部分时候都是在外地奔波。

    没有柳玉月照拂,谢无妄在柳家的日子便算不得好了。

    克扣俸禄、缺衣少食是最为常见的,至于罚跪更是家常便饭。这便引得柳玉宁的注意,向来蛮横无理的柳玉宁在谢无妄面前时而似水温柔时而强制爱,不出意外的无一都被谢无妄给拒绝了。

    可以说谢无妄的出现改变了前二十四年顺风顺水的柳玉宁,让她对这个不会奉承自己的人感到好奇,这份好奇在少女懵懂的心中便以为是喜欢。

    不过说回正题, “穷书生和富家小姐?”真是奇怪,周玉淋可不相信这种富小姐爱上穷书生的话本,柳玉月是个商人,自然懂得利益最大化的道理。而且,这和她之前所听到的谷陵版本的无妄截然不同,像是一个全然崭新的故事。

    “谢无妄身上藏了什么秘密?”这一点不禁让周玉淋有些好奇,身为主角,剧本没有让陈暮摇清醒,便恰恰说明了一点,这人身上藏着足以让江藏化震怒的原因。

    想起一开始来找自己的两人,周玉淋回忆起当时的谷陵说的的魂魄和镇压,要知道一般可以镇压秘境的都是邪祟,而倘若谢无妄的魂魄足以镇压秘境,那么他本身应该至少是个实力强劲的高手,可事实是,他可能是个连剑都拿不起的文弱书生。

    周玉淋打算先从谢无妄作为破局点。

    江藏化的执念无非就是谢无妄的魂魄,只要找到被镇压的魂魄,便可以逃离这里。

    思路明了,周玉淋便也没那么多烦恼。

    她躺在床上,想起自己离去前,陈暮摇递给自己的眼神,总觉得有些熟悉,仿佛上辈子好像也在哪里见过。

    晋阳城快要沦陷的消息传来之时,周玉淋正在加紧准备运输到前线的符纸,知道消息后,她匆忙赶到乾坤殿,却被守门弟子告知师父正在接见外宾。

    没管没顾的周玉淋自然是闯了进去,于是便撞见了陈暮摇主动请缨去晋阳城的一幕,彼时少年十七岁,眉眼稍显稚嫩,却足以窥见风华,一眼周玉淋便知道这人是风尘仆仆刚从小别山赶到剑宗的。

    她站在门口,没进去,因为她有些好奇,为何陈暮摇要请求前往晋阳城,此时去晋阳城说白了便是去送死,就算是当时的陈暮摇也不例外。谁人不知道剑宗最为优秀的大师兄都折戟于此,至今下落不明,是的,最开始,大家都以为大师兄只是失踪了,周玉淋也多次请缨去晋阳城,却被师父严厉地拒绝了。

    “仙门百家已经在想办法了,此时的晋阳城你去了也是送死,陈暮摇,你可想好了?”

    因为修习弓箭的缘故,陈暮摇的手一年四季都戴着三指的黑色手套,那只拉弓的手此刻放在膝盖上,他垂眸扫过平静的茶面,“前辈我想好了。”

    “你还是要去对吗?”

    少年郎的高马尾已然有些乱了,朱红金黄双色的发带绑起少年鸦黑的发丝,他拿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

    “为了她?”短短一句猜测,便足以撩动少年春心。

    许久,久到周玉淋以为这人大抵又一言不发,便自顾自离开的时候,她听到了足以化进春风里的一字,嗯。

    好奇让她从门外探出半个脑袋,周玉淋反手接住师父扔出来的茶杯,赔笑了几声,“师父。”

    那时候她看了眼陈暮摇,少年看她便是今日的眼神。

    好像藏了什么秘密,却又无法开口言说。

    眼神就像钩子一般,把周玉淋钓得不行。

    尤其是,现在的周玉淋受角色影响颇大。想起日后天天都要和陈暮摇相见不觉有些头大。

    今日算是控制住了,那下次呢?

    往日周玉淋有多讨厌陈暮摇,如今剧本里便有多喜欢他。这不由得让周玉淋这般不受规则束缚的人觉得极为烦躁,这世间便是有一百种可能,也绝对不会是她喜欢陈暮摇的可能,要不,她现在就把他杀了。

    出了秘境,周玉淋想对陈暮摇下手难于登天。

    过去还有五分胜算,而今便是万分之一的概率都不会让她偷袭到手,可这里陈暮摇被禁锢了灵力,又失去了记忆,是不是意味着……

    夜深了,想到这里,周玉淋还真没觉得哪里不好。

    反正要寻找的是谢无妄的魂魄。

    庭院穿白雪而过,两侧的木帘被风卷起,夜黑月高,池塘里稳稳飘落一片雪花,荡开点点涟漪。

    周玉淋裹紧了身上的衣服,把自己整个人都蜷缩在大氅里,她凭借着白日的记忆走到谢无妄所住的别院,门口没有守夜的侍童,她正准备推开门,身后传来声音。

    “二小姐,巧遇。”

    从容的一句倒是让周玉淋有些无措,很快,反应过来的女子转身,侧头莞尔道,“不巧,我来找你。”

    男子面容并无起伏,只是黑眸淡淡地看向对面,语气温和依旧,“二小姐那么晚了,找在下有什么事吗?”

    “我晚上睡不着。”

    “我不是大夫。”语气冷漠而又疏离。

    “你陪我走走吧。”周玉淋算是以退为进了,谢无妄没有拒绝的空间,只好应下,“好。”

    周玉淋也是这时才发现,谢无妄的鞋子湿了,他手上拿着伞像是刚从哪里回来,只是很轻的一眼,周玉淋收回目光,“柳府你可住得惯?”

    自然得到一个违心的回答:“尚可。”

    “听说你要去科举?”

    这句话算是问到火堆上了,向来如水一般温和清澈的人突然噤了声,“……二小姐为什么那么问?”

    “姐夫不去科举也会过的很好。”

    他眼中复杂一闪而过,沉声道,“二小姐心思单纯,有些不该知道的事情还是少知道些为妙。”

    “少知道些未必是好事,谢公子,无知者未必无罪。”

    周玉淋在试探谢无妄,不出乎意料的,这人果然守口如瓶,一晚上聊了许多,愣是一个字都没有多说。

    尤其是端着陈暮摇那张漂亮过分的面容,总给周玉淋一种熟人装不熟的幽默感,很多次对方谦让至极,周玉淋都差点没忍住脸上的笑,谁能想到过去天不服地不怕的陈小少爷也有那么懂事守礼的时候?

    要不是身上没有留影石,周玉淋定然要记录下来。

    到时候循环播放,什么时候不高兴了就看一遍。

    倘若没有上一辈的恩怨难了,周玉淋想,或许她和陈暮摇的关系未必会那么僵,两人父母交好,她与陈暮摇会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打打闹闹,可惜一切都没有如果。

    现实便是她的父母因陈暮摇父亲的陷害魂飞魄散,而今那人却成为赫赫有名的九星阁的阁主。

    每当九星阁最为热闹的时候,周玉淋都会去墓前喝一壶酒,坐上一个晚上,有几次在墓前喝醉了,许是父母托梦,隔天无一都是在月泠阁的床榻上醒来的。

    过往她一次次挥剑想打败陈暮摇,不过是为了打败他身后之人。可是每次比试,无论是她使出多么猛烈的剑法,他向来不会还手,只是点到为止,淡淡地扔下一句,“你还不是我的对手。”

    窗外破晓,周玉淋从噩梦中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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