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衡仙子,不如我们单独聊聊?”
白欢说完,场面寂静片刻。
庭舒没想到她说得这么直接,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有意无意地瞟看楚宵的反应。
丹流看了一眼庭舒的反应,随即起身,“既如此,我和楚宵就不打扰你们了。”
楚宵紧跟着他的动作,向白欢与庭舒二人告辞。
两人结伴而行,眼见着身影渐渐消失,直到他们拐了一个弯,彻底不见了踪迹。
仇失没有走,也不必走。
需要离开的只有楚宵而已。
“你还活着?”庭舒看向仇失。
这话单听起来不中听,但并没有什么恶意,庭舒只是随意问问。
仇失没说话,倒是白欢,拉住仇失的手示意他坐下来。
“我是神女嘛……”
白欢解释完,又拉过庭舒的手。
这次庭舒有所准备,因而并未抽回手。
白欢的灵力顺着庭舒的经脉游了一圈,探查完毕后,她的脸色也不太好,“你这修为提升得太快了。”
庭舒十六通天脉脉脉皆通,哪怕不去专门修炼,吸收天地灵气,修为也会缓慢增长。
昨日丹流告诉白欢,庭舒已经在飞舟上渡了修为给梁惊,如今最多就在中期修为,但白欢如今再探查,又是有了即将突破的征兆。
庭舒收回手,“或许是谢安琼的缘故。”
在苦新,两位神女几乎无所不能。若谢安琼有心将灵气引入庭舒体内,也不是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做到。
白欢摇头,伸手撩开庭舒的头发,摸到了庭舒后颈的疤。
“是他。”白欢说。
“……”
“我猜你近来愈发容易失控了。”白欢收回手。
庭舒垂下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的后颈处的疤痕排列规整:有五处,呈现出半圆的形状。
白欢的猜测无疑是正确的。庭舒点头,承认了。
“我没办法为你根除。”白欢继续说,“我比不过谢安琼。”
庭舒的睫毛颤了颤,随后,她试探性地开口:“天下间只有你能杀了她。”
“……在谢安琼真的为祸苍生的时候。”白欢补充。
这话于庭舒而言未免有些无情,但白欢所说句句属实。
三十年前,白欢还在忘月川行医,忽然收到了庭舒的传音,那时的庭舒就已经请求她杀了谢安琼。
今日是庭舒第二次请求。
天道两位亲女,一人生于极北,一人生于极南。
故下山神女生来法力无边,有着维护人间的职责,她们为天下人所生。
囚夜山神女是为故下山神女而生的。
她们没有强大的仙术,没有随意来去的自由,连情脉都不全——她们存在的意义,仅仅是为杀了自己的同根姐妹。
她们的职责都由天道赐予,能力亦是。
因而哪怕白欢也认为谢安琼已经到了该死的地步,只要天道不同意,她就永远杀不了谢安琼。
很残酷,但事实如此。
“我可以帮你压制修为,但我没办法完全让你的修为停止增长——我想你也不愿如此。你最好还是找到能够安然突破的办法,或者……”白欢看向仇失,“自断经脉。”
成为一个废人。
白欢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口,但庭舒不可能不知道自断经脉的下场。
她叹了口气,“我试过。”
“什么?”
“自断经脉,”庭舒停顿,“我试过。”
庭舒隐世的第十年,她曾尝试自断经脉。
那时,她突破进合体期的消息已经人尽皆知。
“失败了。”庭舒苦笑。
就跟她无法一直停留在现在的修为,她也没办法自断经脉。
庭舒没有选择的余地。
一旁的仇失在听见庭舒曾经自断过经脉的那一刻,眉毛也不自觉皱了起来——没有一个修士会自断经脉。哪怕这个修士胸无大志,也没有人会选择放弃修士超出常人许多的寿命。
经脉断裂十分痛苦,几乎九死一生。
仇失回想起庭舒原本的容貌。记忆中的庭舒十分不讨喜,怕苦怕累怕痛怕死,竟然有胆子自断经脉。
白欢听了,也觉得震撼。
但她并不是因为庭舒选择自断经脉而有所感。
“失败了?”自断经脉怎么可能失败呢?
若是已经选择了自断经脉,自然就是不会留有半分余地,怕是救也救不回来。
此事就算是白欢也闻所未闻!
庭舒点头,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
白欢一时也觉得难办了,“总之,我先替你压制修为。”
作为神女,白欢虽不敌谢安琼,但于常人而言,也是到了难以企及的地步。
在压制修为的时候,白欢还探查了一番庭舒的灵府——庭舒的灵府黑漆漆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她替庭舒净化了一些黑气。
感受到灵府中的变化,庭舒向白欢道了谢。
此时已经天光大亮,远处断断续续传来年轻弟子们的嬉闹声。
在庭舒将要离去的时候,白欢忽然拉住了庭舒的袖子,“秘境结束之后,你来找我。”
庭舒点头。
她还未走远,仇失抽出一方手帕,替白欢擦汗。
白欢制止了仇失的动作。她捏住手帕,满脸担忧。
“她如何了?”仇失问。
白欢叹气,“魔气入体。如今还能保持理智,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另一边,就在丹流与楚宵消失的拐角。
庭舒一拐弯,就看见了站在那里的两尊活佛。
看见楚宵,庭舒颇感意外。
丹流赶忙说:“他什么也没听见。”
楚宵点头。
庭舒毫不怀疑楚宵的为人,再说了,此地离烟云桥还不至于太近——怕是楚宵是专门站在此处等候的。
“楚师弟有事找我?”
楚宵点头,“妙衡仙子曾经问我的话,我有答案了。”
此言一出,丹流和庭舒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他们根本不知道丹瑛和楚宵说过什么。
“修仙者当以苍生为重,无情实乃重情、大道有情似无情方为正路,视天下人为一人,视世间情为同种……”楚宵滔滔不绝说着自己对无情道的见解,“妙衡仙子七十年前的谆谆教诲,是楚宵当时固执了。”
“……”
沉默。
楚宵说了一大堆,庭舒和丹流也从他的话里猜出了丹瑛跟楚宵说的话。
以自己对丹瑛的了解,庭舒相信丹瑛跟楚宵说的时候,并不比楚宵如今的回答要郑重。
她干巴巴笑了笑,道:“你明白就好。”
庭舒对无情道毫无见解,她能说些什么?
听到庭舒的“感慨”,楚宵点了点头。他抱剑,忽然向庭舒行了个大礼,“宵,多谢妙衡仙子赐教。”
楚宵的为人和赵恪相似。这两个人,做什么事情都认真。此时此刻,楚宵的礼做得十分标准,完全挑不出错处,因为认真,所以看起来十分虔诚。
这般虔诚让人感动——如果庭舒不是被拜的人的话。
庭舒是真的被吓到了。从前她哪想过有楚宵拜自己的一天?
丹流把楚宵拉了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他也惊了。若对面是丹瑛,那就算是楚宵跪下了丹流都不会觉得有什么错处,但对面是庭舒——楚宵在他们心里就是一个活祖宗,压根没什么人把他当自己的同辈来看。他这么郑重,跟自己亲祖宗拜自己有什么区别?
礼崩乐坏啊!
若是之后,楚宵知道了今天自己拜的人是谁,不知道会不会羞愧?——丹流憋着笑,松开了拉着楚宵的手。
拜也拜了,楚宵并不执着于拜多久。
他站了起来,模样端方,身姿挺拔。
庭舒看着他,维持着面上和善从容的浅笑。
“楚师弟还有什么事吗?”她问。
大概是觉得庭舒这样的话显得冷漠了,楚宵愣住了。他明明没什么动作,却叫人明白了他此刻的不知所措。
沉默良久,楚宵摇头。
庭舒不自觉送了一口气,道:“你从忘月川来,不免辛苦,今日又早起,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赶客的意思太过明显。
赵恪还没有从庭舒的冷漠之中回过神,又被催他离开的话弄昏了头。
赵恪不知道丹瑛为什么要赶自己走,但她确实是让自己离开的意思。
楚宵回过神来,没有离开的动作。
在庭舒和丹流的注视下,楚宵扯下他剑上的剑穗递了过来。
庭舒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没敢收下。
楚宵垂下眼,道:“物归原主。”原是丹瑛的东西。
庭舒收下剑穗后楚宵就离开了。他的仪态实在是挑不出错处,就连背影都不同于常人。
看着楚宵略显落寞的身影,庭舒不解。
“想什么呢?”丹流拍了拍庭舒的肩。
庭舒回过神,道:“从前没看见丹瑛阿姐与楚师兄有什么交集。”
青云台的楚宵少言寡语,丹瑛与他虽有过交谈,但她一直认为楚宵为人沉稳好学,并不会像对庭舒一般苦心教导。
楚宵天资好,为人虽沉默,但内心里也是觉得自己不凡。少年时的他很少理会旁人的评价——无论好的、坏的。
庭舒还是第一次知道丹瑛教导过楚宵。
“谁知道呢?”丹流并不想深究无意义的事情,“刚才楚宵给你的什么?”
“剑穗。”
楚宵将剑穗递给庭舒的时候,丹流站在他的侧后方,并没有看清。
庭舒张开手给丹流看。
剑穗是很简单的样式。红色的,看着有些陈旧,上面还有洗不干净的暗红色,应当是血渍。
它静静躺在庭舒的掌心。
破旧得像是被遗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