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的落地灯斜斜照在地毯上，暖黄的光圈里浮着细小的尘埃，莫羡鱼眼里的光却一点点冷下去 。
钟熠告诉莫羡鱼，剧本可能要改。
莫羡鱼盯着钟熠发来的消息，指尖在屏幕上顿住了。方才翻看着那些离谱恶评时还波澜不惊的脸色，这会儿终于泛起波动。不是愤怒，而是错愕。
她把逐字读了两遍，才确信自己没看错。
指尖在通话键上重重一按。
“赞助商说剧情没有平衡感，要多增加一些男性角色的戏份。” 钟熠的声音从听筒里钻出来，裹着浓浓的疲惫，尾音都发飘，“不能光盯着女性观众，男性市场也得稳住。”
“平衡？”莫羡鱼声音陡然窜高，像吞了把火，每个字都带着火星子。“不是说我没人能改我剧本吗？现在是要干什么？而且偏偏在这种时候给那个人加戏，这不就是逼我们承认公司理亏，坐实我滥用职权确有其事吗，公开承认那个男演员说的是事实吗？这到底是要给我们赞助还是把我们当猴耍？”
钟熠颇揉着眉心，叹了口气，声音沉沉:“所以他们‘推荐’了一个男艺人。”
“推荐？是通知吧才对吧！”莫羡鱼精准地捕捉到了这个被刻意柔化的词，气极反笑，胸口剧烈起伏着，手控制不住地发抖，手机在掌心晃得厉害，几乎要拿不住。
察觉到她的异样，许白榆温热干燥的手掌无声地覆上来，轻轻握住她冰冷颤抖的手腕，稳定的力度和体温透过皮肤传来，像一块压舱石，暂时稳住了即将倾覆的小船。
“有我在，” 许白榆的声音低沉而笃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不会让他们改的。”
莫羡鱼下意识反手紧紧抓住他，像是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浮木，借由这股力量，那该死的颤抖终于缓和了些许。
可许白榆的这句话却没能抚平莫羡鱼心底翻涌的烦躁，她气自己想不出办法也冷静不下来。许白榆从来不参与公司这些事的，她不想因为自己把他拉进来。而且她要是真的依靠了许白榆的关系，那小作文的指控岂不是成真了？
越是有情绪，越是无法理智，烦躁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在混沌的思绪里烧得更旺，残存的理性在尖叫着拒绝这条看似轻松的捷径。
钟熠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难啊。这是几家赞助商共同的意思。”
他当然知道许白榆的确有能力压下赞助商，但之后呢？莫羡鱼的职业生涯恐怕也要就此焊死，未来想要起飞，也得借助许白榆的风，再想凭自己再往上走，就难了，这绝不会是莫羡鱼想要的前路。
钟熠尽量使自己语气平和，试图寻找一个折中的出口：“我们能争取的，就是尽量少改，点到为止。”
往里塞人，还点到为止，耍她呢？
为什么这些人老是这样！莫羡鱼抓着许白榆的手猛地收紧，她想起刚入行那会儿，自己人微言轻，一个演员捏着她的剧本，轻描淡写说 “台词得改几个字”，结果呢？她殚精竭虑写的稿子就被改得面目全非！那时她是没名没姓的新人，人家压根不信她的能耐，她咬着牙忍了。可现在呢？她的剧爆了，当初也说好全权由她负责，不经她同意一个字都不能动，现在又来这一套？
当初那股不被尊重的委屈像潮水似的再次漫上来，一下下漫过心口。
“哪天开会？我也要去。” 莫羡鱼眼神里燃着破釜沉舟的决绝，“要是改得太过分，老娘就不干了！”
可真到了开会那天，她才被轻飘飘告知她没有参会资格。
看来不止剧本要改，编剧也要改啊。
阮槐序拍了拍她的肩，指尖带着些微安抚的力度，让她先去楼上等着。
莫羡鱼坐立难安，楼上的沙发垫都被她蹭得挪了半寸，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抱枕边缘的线头。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每一秒都像被抻长了三倍，漫长得让人发慌，莫羡鱼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这等待耗光了。
电梯 “叮” 地一声打开，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冲了过去，声音里的焦急根本藏不住：“怎么样？”
许白榆眉峰平展，语气平静得显得反常：“确实要改剧本。”
如果莫羡鱼此刻能冷静下来，哪怕多看一眼，就会发现许白榆脸上既没有为她痛惜的神色，也没有半分沉郁焦灼。仔细看得话甚至还能感受到他身上的轻松愉悦，与现状极不符合。
很明显，事情另有转机。
但是莫羡鱼的脑子已经被“改剧本”这三个字点燃了了炮仗:“大爷的！我要杀了那个崽种！”
莫羡鱼瞬间炸了，转身就扑向电梯按钮，手指泄愤似的在按键上胡乱猛戳。
阮槐序:“嗯，按得太快是会取消的。”
话音未落，莫羡鱼就噔噔噔踩着愤怒的步子，冲向了安全楼梯间。急促又用力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猛烈撞击，发出令人心慌的回响，一路往下，像是要直接去炸了楼下的会议室。
“拦一下吧？” 季节在旁边看得心惊，生怕她真冲出去做出什么事来。
“不用，” 平时最紧张莫羡鱼的许白榆此刻却气定神闲，“她只是说说。”
“不不不！这架势看着不像啊！” 季节哪敢信，拔腿就追了出去。
阮槐序也从座位上站起来，跟着小跑了两步。才过了几秒，季节就一个人折返回来，脸上写满了“无语”两个字，冲着他俩直摆手。
阮槐序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季节叹了口气，无奈又好笑道：“想是真的想，怂也是真的怂。”
阮槐序：“……”
许白榆嘴角弯了弯：“我说了，她只是说说。”
他话音刚落，莫羡鱼就低着头，从楼梯间门口磨磨蹭蹭地走了回来。脸上未消的怒意混合着一种憋屈的潮红，眼眶甚至有点湿漉漉的，像是被气狠了又无处发泄。看见他们几个都盯着自己，她没好气地嘟囔，声音比刚才小了许多，带着点虚张声势的窘迫：
“这么看着我干嘛？我还能真去杀人啊？”
阮槐序微微一笑：“小白的话只说了一半，剧本确实要改动，但你的剧本一个字都不用动。”
莫羡鱼一脸茫然：“我糊涂了，究竟要不要改？”
正说着，钟熠神清气爽地走了过来，步伐轻快，仿佛打了胜仗一般扬眉吐气。
见他这般欢喜，莫羡鱼愈发困惑。她环顾四周，发现这几个刚开完会的人都面带笑容，并无丝毫沮丧之态。
许白榆甚至还冲她笑了一下，季节也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吃瓜表情。
“到底怎么回事啊？有没有能告诉我？”莫羡鱼疑惑问道。
“你还不知道吗？”钟熠惊讶，随即绘声绘色地把会议室里发生的事情跟她复述了一遍。
赞助商似乎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点到为止，仗着甲方的身份，就想大刀阔斧地改，恨不得把剧本核心都换了。
钟熠自然是不同意的，改可以，但改到剧情割裂、人设崩塌，绝对不行。他是想赚钱，但还没到为了钱彻底践踏艺术和别人心血的地步。
双方争执不下，钟熠也放了狠话，说这部剧现在不缺赞助商，赏识编剧、尊重作品的大有人在，只是没那么多预算，但他们公司也同样不缺钱。大不了他们就做个慈善，低价给那些识货的。
合同没签，现在是洽谈阶段，钟熠让对方退出，对方又不乐意，毕竟这剧热度正高，性价比也高。
就在僵局之时，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阮槐序开口了。
她先是肯定了双方的眼光和坚持，然后笑眯眯地安抚炸毛的甲方：“别说换一个演员，就是换编剧，也不是不能商量。”
钟熠当时都惊了，不解地看向她。
赞助方刚要得意，阮槐序却话锋一转，又说既然双方都不肯退让，那不然就走双剧本吧。
莫羡鱼忍不住打断，问双剧本是什么意思。
阮槐序接过话，笑意温和：“意思就是你的剧本原封不动，我们该怎么拍还怎么拍。他们那边呢，就按他们的意思来，他们自己找个编剧，按他们的想法改，但不能耽误我们的拍摄和播放进度。”
莫羡鱼:“就相当于做条if线？”
阮槐序:“嗯，到时候先播放他们这部分。”
钟熠:“还有一点，就是赞助也是分开的，那边全资进组，但是赞助不投入你的剧本部分。”
莫羡鱼迷迷糊糊的:“这是好还是不好？”
“能多拉几个赞助，你说好不好？我不是说了吗，尊重剧本的赞助商有的是，只是给的没有那几个多。现在好了，皆大欢喜。”钟熠的嘴角就没下来火，“又赚了一笔，我觉得我可以再要个三胎。”
莫羡鱼:“你到底赚了多少啊！”
阮槐序噙着笑，有种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说不定还有意外之喜呢。”
钟熠:“还有得赚？”
莫羡鱼伸手:“分我点！”
“还不一定呢，但，八九不离十吧。”阮槐序笑着拍了一下她的手掌:“放心肯定都有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