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去霍家的这一路锣鼓喧天,万头攒动。半个东郡的人都来看热闹,挤在街道两旁议论纷纷,说话声都快压过了锣鼓的震天响。

    都道霍家少家主急匆匆娶妻,实在出人意料,那八抬大轿里坐着的新娘子,竟无甚像样出身。

    只因一场救命之恩,便成就了今生良缘,实乃传奇。何尝不是一种以身相许。

    霍家知恩图报,百姓无不赞扬。

    盈盈和娘坐在轿子里,喜糖将腮帮子撑得鼓鼓。

    “我的小娃娃也要成亲!”

    她左手拿着男娃娃,右手拿着女娃娃,玩起了成亲的游戏。玩着玩着,她突然想起什么。

    “娘,我还没有小娃娃。”

    温婉指着她的一堆布娃娃:“这不就是小娃娃。”

    盈盈:“不对,是小小娃娃。成亲了要生小小娃娃。”说着说着,眼睛亮起来,“娘,是不是可以给我生妹妹了!”

    温婉笑了一笑,只道:“那等闲下来,娘给你做小小娃娃。”

    轿子上下颠着,没多久,就被抬进了霍府的大门。

    霍家两兄弟喜滋滋地站在边儿上嗑瓜子,兴致到了自是要赋打油诗一首。

    “八月十六月正圆。”

    “大哥今个好欢颜。”

    “十里八乡追热闹。”

    “天羡人慕妙姻缘!”

    霍停云:“诗名儿?”

    霍砚清想了想,扇子一拍:“《霍家喜事之插!翅!难!飞!》”

    霍停云爆发出一串狂笑:“这个好!哈哈哈哈……”

    大门口,喜婆请了三遍,温婉方掩面下了轿。周遭便即刻响起了起哄声,吵得喜婆的声音都快听不见了。

    盈盈一下轿就被汀兰哄走,还没来得及嗯哼一声,佳恩佳宁就拿着绣球和小老虎,笑呵呵地围上来。

    “哎呀呀,这是谁家的小娃娃呀,长得好生喜庆呢。”

    “表姑姑送你个五彩绣球,喜不喜欢呀?”

    “这儿还有小老虎,哇呜——”

    盈盈方才还撇嘴呢,乍见有了玩伴,一时又开怀起来,将娘亲抛在了脑后。

    温婉被人搀扶着走了一路,

    撒五谷,跨马鞍,过火盆……一路走进喜堂。沿途的吉祥话一声又一声,无穷无尽,渺渺茫茫,好似来自天边。

    不多时,便有一只男人的手与她牵起同一根红绸,一起拜了天地、高堂,又郑重拜了父母。

    霍青山站在她的身旁,她以余光偷瞄了眼,见他神色淡然,只是眉眼较平日柔和一些,也算带上了喜色。

    温婉还没将他完全看清楚,便听到司仪唱了声:“礼成,新人入洞房。”

    她便忙收回眼神,被牵着去了。

    温婉就这么把自己嫁了,正儿八经的嫁了。她不爱那个男人,那个男人也不爱她。

    不过,大多的婚姻不也就是这样的么,平平淡淡地过好日子,比什么都强。

    远离了前头的喧闹,婚房里四下安静,她将扇面放下,抬起眼眸,终于看清楚了今日的霍青山。

    男人头戴双鱼金丝玉冠,着一身织金红喜袍,腰间环佩下坠着红色的丝绒穗子。通身的正红,将人衬得不那么好看。

    不,不能说不好看,倒不如说,不如鸦青与他契合。

    这一身红色太过热烈,将他硬生生衬成了另外一个人。

    温婉望着他的模样,倏尔愣了神。

    此刻,霍青山注视着她,又何尝不是看怔了。

    他总见到的温婉是一身素衣,顶多穿一袭浅淡的水红,染一手橙红的指甲,脸蛋向来不施粉黛,每每举止合度,少言少语,眼神清澈不妖。

    今日她描眉抹红,华服披身,步摇轻荡,却可谓是艳若桃李,风华绝代。

    这一对视,彼此间竟似有千言万语呼之欲出。

    “合卺相欢,共庆良缘!公子、少夫人,请将合卺酒饮。”

    喜婆提醒,两人这才双双回神,各自接过半瓢葫芦,将酒水饮尽。

    回到房中,还有许多礼仪未完,一样样都得听喜婆的安排。屋里屋外原该有人来闹洞房的,大家伙却都知霍青山不喜吵闹,只有几人在窗外张望,可也没看几眼,就被邹妈妈发了喜钱哄走了。

    “来,夫人张嘴,吃个饺子。”喜婆笑眯眯地用筷子夹了个生饺子,递到温婉嘴边。

    温婉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下脖子,眉头微皱起来:“……生的。”

    “就是生的!”喜婆咧着牙花子笑。

    温婉盯着那饺子细瞧了两眼,又摇摇头。

    她不吃。

    就在这一瞬间,适才的放松荡然无存,她得整颗心都警惕了起来。

    ——那饺子上裹着一层白面粉。温婉见过生饺子,却没见过这么“生”的生饺子。

    喜婆不遗余力地劝:“这都是习俗,少夫人实在不想吃,小小咬一口就是。来!”

    又把筷子凑近几分。

    温婉索性把头偏开,向一旁的男人投去求助的目光。一对眼眸是双瞳剪水,楚楚可怜。

    “少夫人不吃就不吃吧。”他说。今日成亲,不宜闹出不快。

    喜婆:“不吃不吉利啊。这是素的,没有生肉。”

    霍青山耐着性子,摆摆手:“不过是个过场,夫人既已说了‘生’,便是吉利。”

    喜婆将筷子缩回去,可也没把生饺子放回盘里,依然满脸为难:“公子,这样我们没法交差啊。一会儿东西端出去,饺子若没动过,老奴可是要挨罚的。”

    温婉便浅笑道:“那不如妈妈你帮我咬一口,这不就结了。又没人看见到底谁咬的。”

    喜婆更是为难:“使不得使不得!成亲的事儿,怎能乱来。”

    温婉拉住霍青山的袖子,朝她的靠山倚了过去:“如何使不得,只消咬一口,你不就不用挨罚了。”

    身旁一抹温软靠来,带着一股脂粉香,霍青山侧头瞧她一眼,脱口道:“按少夫人说的做。”

    那一瞬间,温婉觉得自己像妲己,他像纣王。没忍住,笑起来。

    那喜婆筷子一抖,生饺子终于落回盘里。她怯怯地看向新夫人,见夫人笑眯眯地盯着自己吃。

    她只好又将饺子夹起,往嘴里送。

    “慢着。”

    上下牙就要碰到饺子,温婉忽又道,“既然喜婆不愿意吃,喏,”望一眼外间,“那儿不是放了只大雁么,它饿了一天,让它啄一口就是了。”

    那大雁原本是要送给女方家的,她没有娘家,六礼也就做得不全,故而大雁跟着迎亲队伍绕了一圈,便又抱了回来。

    喜婆如释重负,这就将饺子拿去给大雁。好歹不是她代吃,不然此事若传出去,她这老脸还如何见人。

    那大雁是真饿了,连啄了好几口。如此总算可以交差了!

    喜婆又再回来为新人结发,说些“福禄攸归”之类的吉祥话。

    一切事了,喜婆欢欢喜喜地收了喜钱,刚端起那盘生饺子,就听得外头的大雁一阵哀鸣,紧接着传来落地声响。

    “不是绑得好好的么,怎么的被它扑腾脱了。”喜婆嘀咕着忙去看了眼。

    这一眼不打紧,一声尖叫响彻房间。

    霍青山连忙追上前看,脸色骤变。

    ——新婚之夜,竟有人在生饺子里下毒,企图毒死新娘!

    书剑本在外头悠哉悠哉地啃着喜饼,忽听得一声尖叫,连忙冲进屋来。

    然后,就被公子吩咐保护少夫人。

    而他家公子脸色酷寒,宛如寒冬腊月,一句话未多言,径直拖着那喜婆找冯氏去。

    书剑懵了,这这这……新婚之夜,有人投毒,这不是找死吗!

    “少夫人,喝口水压压惊吧。”

    “呕——”少夫人却回应他一阵猛烈的干呕。

    “!”

    也是,这谁还吃得下喝得下。书剑便把胸|脯一拍,“夫人放心,有我在!”

    遂下令将洞房围护起来,谁也不让进。

    温婉捂着胸口,无语得想笑。

    不知道是谁,竟是开棺材铺的咬牙——恨人不死。可这人碰上她,却又只会是旱地栽藕——白费劲。

    先前曾有歹人夜袭,她便已知有人想杀自己,在抓住凶手之前,所有单独给她吃的东西,她都不可能碰。

    况今儿那饺子实在有些怪,上头的粉太白了些,像防粘的生粉,却又不如生粉细腻。

    于是哪怕于礼不合,她也耍赖不肯吃。霍青山对她还算有耐心,依着她,让喂给了大雁。

    如果她没有记错,有一种毒药便是这个性状。药名曰霜雪,极小的剂量便能叫人毒发身亡。毒发时间,约是在服药一盏茶后。

    那大雁小只,对应剂量便大了,因而毒发得早。

    这种药厉害归厉害,却有一个缺陷——储存不易,湿了热了都容易失效。走南闯北的江湖人嫌弃它,倒是官场宅院里爱用它,毕竟因它稍有不慎就失效,销毁证据反倒简单。

    如今日这个饺子,她咬剩下的会送回厨房,下头的人煮了吃掉沾沾喜气。

    饺子一下锅,滚水那么一煮,便又没了毒。最后谁也不会怀疑到饺子上。

    温婉想到这里,摸摸肚子,肚子咕咕叫得造孽。她饿,多想吃盘饺子,眼下不仅没得吃,还得装反胃,连一口水都不能喝。

    霍青山,你最好快点儿回来,不然饿晕给你看!

    却说霍青山这边,一路拖着喜婆去找冯氏。

    今儿这些喜婆皆是冯氏安排,接迎的有一个,专门说吉祥话的有一个,洞房里伺候的还有一个。

    这个喜婆就负责洞房中的礼仪,东西一概经她手,出了问题自然全由她负责。

    到了冯氏的院子,冯氏自是不在。因前头宾客正宴饮中,唯恐哪里招待不周,少不得主家夫妻亲自待客。

    冯氏被请回来的时候,还一脸茫然:“都已经如了洞房,你怎的跑我这儿来了?有事快些说,前头还等着呢。”

    霍青山自然是要快说:“新婚之夜,新夫人险些被毒杀,我来母亲这里问问清楚。”

    毒杀?

    冯氏险些闪了腿,仔细一瞧,这才发现儿子脚边还跪着一个喜婆。

    正是洞房里指引礼仪的那个。

    冯氏额头登时冒了汗。莫非洞房里出了问题?怎么就扯到毒杀上了。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媳妇没事儿吧?”

    霍青山呵了一声:“若有事,就不会只请母亲回来说话了。”

    冯氏大松口气,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她心头稍安,与此同时又很不是滋味。

    前院的欢歌笑语,隐隐约约地飘进耳朵,浑似一声一声的嘲笑,扎进她的心里。

    先前她安排的宅子,已出过一回事儿,今儿她安排的人又出了差错。她这当家主母,账管不好,事儿也做不好……儿子总对她一副不耐烦的模样,活该她没有脸。

    冯氏心头憋闷,指着那婆子骂道:“你给我说清楚,怎么回事!”

    那婆子早吓得魂儿都快没了,前言不搭后语的,好容易才把事情讲清楚。

    今儿是她负责洞房里的章程,冯氏配了一个丫鬟协助,虽忙碌,但两人手里的事儿一直办得很顺利。

    生饺子是那个丫鬟去厨房端的,交给她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

    她不知饺子有毒,之所以一个劲儿劝新媳妇吃,是因为冯氏叮嘱过,一定要新媳妇咬一口,不可敷衍。

    喜婆几句话就将嫌疑拐到丫鬟身上,冯氏忙又将丫鬟喊来问话。

    丫鬟也是吓坏了,称饺子自己去端的时候就是这样,对天发誓绝没有动过手脚。

    冯氏知她老实,正因知她老实,才会把她安排去协助喜婆。见这丫头不像说谎,冯氏便又把做饺子的厨娘喊过来。

    等待好一会儿,厨娘才赶过来。

    厨娘则说,她做好饺子之后就摆在桌上忙别的去了。她记得很清楚,因知道生饺子是给新媳妇吃的,为了好下口,还特地只撒了一点生粉防粘盘子,饺子上头是没裹粉的。

    这就对不上了,丫鬟说端到的饺子明明有很多“粉”。

    这便说明,饺子早在厨房就被人下毒了。

    厨娘大喊冤枉。她在府里干了好多年,儿子女儿也都在府里当差,实在没有理由毒害少夫人。

    一通盘问下来,已是半个时辰过去,却没问出个结果。

    今儿有大宴,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每个人手上都堆着事儿,厨娘也没留意有谁进来动过饺子。

    说到底,是府里管理太乱,进出厨房的人竟没有一一登记。

    距离上次大办宴席,已过去近十年了。冯氏总是很好说话,御下松散,管理不严,今儿出了如此严重的纰漏,她确实应当担责。

    查不出什么人进出过厨房,线索就这么断了。

    冯氏给不出一个交代,平息不了霍青山的怒火,她支支吾吾心头慌:“我的错……我的错。你、你要不先回去陪着新妇,她一定吓坏了。我一会儿和你爹好好说说这事儿,我们连夜查!”

    霍青山端坐着,闻言却没有挪动的意思:“母亲平日里若御下严格,虽落骂名,却可断绝此类事情。”

    冯氏苦着脸,儿子说什么她都认:“是是是,你说的是,是我平日里太过纵容下头那帮人,才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我一定好好整改!”

    这哪是当娘的跟儿子说话,这分明是下官在跟上官战战兢兢地保证。

    “怎么跟你娘说话的!”

    冯氏话音刚落,忽听得一声厉喝。

    霍文新阔步走进院来,一张脸沉似黑炭。方才听得有人报母子两个争吵,他便赶紧抽身,前院喊了二弟帮着停云一道应酬。

    冯氏见他来,忙往他身边凑,眼眶霎时红了起来。

    “新婚之日发生这种事,我有责任。你先莫怪青山发脾气,把事情查清楚了要紧。”

    霍青山不紧不慢,起身见过父亲。眼见母亲倚靠在父亲身边,如有了主心骨,脸上的惊慌转眼消了下去,他心头便有一股暗火烧得猛烈。

    此时此刻,他的夫人还独自在婚房里担惊受怕。他身为夫君未能作陪,却要在这儿看这对夫妻伉俪情深。

    霍青山冷笑了下,他只想尽快有个结果:“别院那个案子,官府查了几日没查出眉目。作案之人很清楚院落布局,溜得很快。”

    冯氏听得这话,脸上又慌了:“难不成,你觉得是我透露的?是我要害温氏?”

    霍青山:“喜婆非要婉娘吃饺子,不也是母亲叮嘱的。”

    不等冯氏喊冤,霍文新先怒了:“混账东西,你母亲素来手滑心慈,走路都怕踩了虫子,你自个儿听听你说的什么话!”

    冯氏躲在霍文新身后,急得眼泪直往下掉。

    霍青山冷笑了下:“若想证明不是自己,就得把这嫌疑甩出去,母亲不如好好想想,还有谁也清楚别院的布局。或者,说清楚为何再三叮嘱喜娘,一定要婉娘吃饺子。”

    冯氏擦着眼泪,急忙动起脑子,越想脸色越是僵硬。

    霍文新见她神色有变,温声追问:“可想起来什么没,快跟青山说清楚啊。你若有所隐瞒,后果怕是你不能承受的。”

    冯氏吓得脸白,斟酌再三惴惴道:“我那日让人给婉娘送东西,物件儿有些多,我姐姐……我姐姐身边的秦妈妈就自告奋勇帮着拿。别院不大,去过一次应就知道布局了。”

    她停顿下来,深喘口气,嗓音微微发着颤,“今天的饺子……饺子也是姐姐提醒我,说她听说有的新媳妇嫌生饺子难吃,沾下嘴皮就算了,结果婚后迟迟不怀,我就……”

    她就特地叮嘱喜婆,一定要盯着温氏把饺子吃了,图个吉利。

    霍青山听罢了便是一声冷笑:“大姨母对我这桩婚事并不看好,怎会特地叮嘱母亲一个吃生饺子的细节。”

    冯氏傻愣着说不出话。

    她姐姐一心想要定青山做女婿,为这事儿最近没少给她白眼。今儿姐姐叮嘱她的时候,她还当是姐姐看开了,故而特别将姐姐这话放在心上。

    她的娘家人,居然干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这叫她颜面何存。

    冯氏崩溃,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只知低头呜呜地哭。

    霍文新轻拍了拍妻子的背:“好在没有真出事,以后少些来往,防着就是。”

    冯氏摇着头,还有一些不敢相信。怎么会呢,这世上怎会有人动不动就要人死呢,还是借她的手。

    要是真害死了人,她一头撞死算了。

    霍文新见她仍是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又叹了一声:“你可知,你那姐夫为何官途不顺,被上官不喜?”

    冯氏抽泣着:“不是被人栽赃陷害了么。”

    “是因他逼害异己!虽无实证,可上官不喜他,他的官路自然走到头了。”

    霍文新无奈摇头,“我早想与你说,顾及你的颜面,才不曾透露。如今生了这样的事,你该清醒了,你姐姐一家,还是早早送走为好。”

    霍青山心头恼火,正要张开再接着说,却被父亲一个眼神止了话头。

    霍文新不想再掰扯下去。

    他的意思是——算了,又没真出事,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至于霍青山要不要算了,不必在此争论,自去做就好,他不管。

    霍青山也就不再多言,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了。

    他紧抿着唇,唇角如有刀锋。

    ——此事在父母那边可以了了,于他而言,却还远没有结束。

    今日若不拿出一个结果,他无颜回去面对新妇,也无法安抚下已如惊弓之鸟的,他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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