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汪

    记忆之泉是口非常普通的泉眼。

    在无尽的白茫中,有一方错落的青石,清冽的泉水从中汩汩涌出,汇成一汪浅潭。淡蓝的涟漪无风漾起,泛着月亮倒影的色彩。周边丛生的青碧色花草,静立在湿润的水雾中,透着幽然的与世无争,通透光影格外柔和地遗落其上。

    泉水叮咚的轻响,造就了这静谧世界的唯一动静,无形敲碎了时空永恒的概念。

    李芷下了船,就看到这一幕。那口泉眼似乎有着什么神秘的能力,吸引着人走近。她正欲拔腿时,就听见塞巴斯蒂安在后面说话。

    “里织”,他的声音很轻,险些让李芷分不清他是不是在叫她的本名,“去了就回不去了。”

    李芷错愕回头。

    塞巴斯蒂安唇色泛白,下颌线绷得发紧,连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滞涩。平日里覆着寒霜的眉眼,是化不开的阴翳,积压的痛苦让他喘不过气来。

    好似又回到了初见的那一天,没有连绵的阴雨,他却停留在了一个寒冷冬日的雨季。

    他在请求李芷不要过去。

    这应该是塞巴斯蒂安第一次来到这,李芷也是。这莫名的一句挽留,让李芷差点以为自己穿越的事被塞巴斯蒂安发现了,不然好端端地说什么回不回的。

    但来不及深究为何塞巴斯蒂安会是这样的反应,李芷就觉得男人的脸在眼前慢慢变得模糊,她的意识被双无形的手默默牵引,满心满眼就只剩下前方那个目的地。

    她必须过去,那里有一定要她亲眼所见之物。

    反正自己只是穿到游戏里来的,大不了晕倒重开第二天,不会有什么大不了。

    但李芷还不忘保护星露谷 NPC 的人身安全,临走前叮嘱着塞巴斯蒂安:“你在这里不要走动,我一个人过去。”

    虽然那里肯定没橘子,但李芷也要义无反顾地丢下人前往。

    科罗布斯早早地停在了泉眼边,等待着李芷过来。

    随着女孩的靠近,空中传来空灵邈远的引导声。

    “记忆之泉的回忆如同毒树上面的果子,它生于最恶毒的诅咒。”

    “走近它、走近它,那里有所有你想要的答案。”

    “蒙尘的双眼即将睁开,不朽的命运面临又一次循环。”

    李芷对这神棍似的诱导兴趣不大,眼角抽了抽,颇为无奈地说道:“演舞台剧呢,再说就有点出戏了。”

    虚空的声音瞬间闭了嘴,科罗布斯努了努嘴,暗影抖动了两下,又该怪李芷坏了它辛辛苦苦背了好久的词。

    因为李芷心中无牵绊,轻轻松松地来到了记忆之泉。

    科罗布斯守卫着那泉水,伸出混沌的暗影指向水面,示意李芷看过去。

    李芷避开逐渐飘浮点点浅紫邃白萤火的草丛,寻了块地蹲下,向那泉水里张望。她也很好奇究竟里面可以看到什么,才会让里织跟科罗布斯有了这么个约定。

    水如镜,梦似幻。

    似秘境之地的花草无色无味,萤点漫漫,拥附在李芷身边。

    活泉的涟漪静止,倒影着这片白茫之地,但是并没有给出相同的结果。

    里面不是无穷的虚无,而是切真的五彩画面。

    李芷看着鲜活起来的泉水,偏头想要去找科罗布斯问问这是怎么回事,却发现身边已经空无一人了。

    科罗布斯不见了,身后的塞巴斯蒂安也没了影子,这是唯有她能看见的场景。

    李芷定下心来,伸手搅了搅这泉水,想看看能不能搅散里边的一切。

    画面虽然散去,小小漩涡中却涌现出来一股水流,汇聚成了一只透明有力的手,径直地握住了李芷的手腕。

    在人还不及挣扎之时,就将李芷彻底拖入水中。

    气泡源源不断地从脸前散开,李芷费力地在水中尝试控制四肢,挥手将面前的气泡挥开打碎,奋力地向上蹬去。

    然而李芷已经被一层无形的屏障套住,打不碎、出不去。在里面苦苦甩脱,皆是无果。这泉水宛若有了灵智,围绕在李芷身侧,欢脱地奔流,像在跟人嬉戏。

    直到李芷放弃挣扎,索性摆烂似的任由自己沉浮,那泉水才想起了正事,不再“撒泼打滚”,安分下来。

    李芷的手脚渐渐恢复了知觉,窒息的感觉没有出现,只是暂时失去了自由。她试探地伸出手,想要触碰这水幕屏障是何实感。

    屏障温润又软韧,掌心贴上时,就晕开一圈极淡的纹路,像空中升起的涟漪。内里流动着银蓝的光泽,像寒夜里的雾气,将世界晕成柔糊的轮廓。

    暖热的水纹散开,仿佛有生命般呼应着李芷的触碰,亲昵地缠绕上来,收束在李芷指尖附近。

    “在搞什么呢?”李芷心里犯嘀咕。

    星露谷大大小小的怪事她见了不少,但下一件永远还是会出乎人意料。

    正当李芷以为事情就到这了,外头的景色如四季轮换,穿梭向前,晃得人晕眩极了,最后停留在了一个熟悉的场景。

    农场,没错就是她现在居住的那个农场,连出货箱摆放的位置都是一模一样。

    李芷好奇地打量着外面,试探地向前迈了一步。

    她可以走动了,不过活动范围有限,仍然出不去。

    李芷围着这农场小屋看了又看,越来越觉得瞠目结舌,因为这个熟悉的地方其实陌生得很,完全不可能是她现在居住的那个。

    整个农场被规划成了井井有条的区域,整齐的田埂上铺着平整的碎石小径。

    东边的田地里啤酒花架一排排立得笔直,翠绿的藤蔓顺着木架向上攀爬,青白色的啤酒花垂挂下来,风一吹便轻轻晃动,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西边则是种满了青翠挺拔的玉米,宽大的叶片层层叠叠,茂盛的苞叶裹着探头欲出的玉米棒。瞧那棕红色的须,散发着浓郁成熟的气息。

    更别说那圆滚滚的甜瓜和鲜红的辣椒结了厚厚一层,向日葵迎风舒展。

    各色夏季作物相映成趣,构成一幅饱满的丰收画卷。

    远处的鱼塘里,偶有银鱼跃出水面溅起水花。堆满干草的谷堆前,黄褐色的小鸡悠闲踱步啄食。

    李芷做梦都不敢想,农场居然能打理得这么好。不应该是像自己那样,捣鼓点变异品种的毒草莓,还能给自己累得半死不活吗?

    短暂反省了两秒后,李芷觉得责任不在她。这小小鹈鹕镇卧虎藏龙,这不知道是何方大神隐居在此,总之不是她这种外来的假农民。

    正当李芷对这位农场主的身份产生了强烈好奇之际,木门吱呀打开,里面走出来一个穿着红色背带裤,深蓝 T 恤的女孩。身材高挑,利落又精干,高高的马尾束在脑后。

    李芷抬头看去,一下就皱起了眉,怀疑是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再定睛一看,还是没变化。

    怪事了,今儿看见马赛克成精了。

    这农场里的一切都清晰可见,唯独这个女孩的脸不行。上面的马赛克阴影如影随形,连丁点轮廓都不得显露,彻底加了密。

    那女孩好似看不见站在台阶下的李芷一样,直接从她的面前走过,照看起农场里的作物去了。

    这女孩对农场里的一切都了熟于心,知道每种作物的习性和当前的成长阶段。该浇水的浇水,该施肥的施肥。

    忙农活时,整个人简直渡上了一层神圣的农夫光辉,透着无限蓬勃的生命力,让傻在这一旁的李芷都挪不开眼。

    李芷后知后觉醒悟,科罗布斯把她带到记忆之泉,是给她报课来了。好好学习一下怎么做一名合格的农场主,属实用心良苦。

    反正一时半会也走不掉,李芷就心安地观摩起来。

    从日出到日落,这个看不清脸的农夫女孩忙前忙后。在农场奔波了一整天,都不见停歇。她似乎有着用不完的精力,农场的每一寸土地都被她用脚步丈量。

    李芷看得出,女孩是真的热爱和珍惜眼下这片土地,以最真挚和纯粹的心打理着这个农场,跟她这种心不在焉的穿越者完全不一样。

    或许女孩本就属于星露谷,李芷猜测。她蹲在女孩身边,歪着的脑袋搭在交叠的手臂上,身形一摇一晃,专注看着女孩劳作。

    暖金的天际,将晚霞的柔光斜斜铺在田垄上,落日余晖的光打在两人身上,将她们的身影拉得修长。

    女孩放下沉甸甸的麦捆,健康的麦色皮肤上汗珠掉落,滴落在脚下的泥土里,洇开一小点深色的印记。她抬手用衣袖随意将汗抹去,指甲里还残留着泥土。

    干练坚韧的农夫女孩,是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

    在最后一丝阳光都被收走后,这忙碌的一天终于要画上句号了。李芷站起来,跟在女孩身后,想要跟她一起进屋看看。

    都无需多余的想象,也能知道女孩会把家布置得有多么温馨暖和。李芷跃跃欲试地探头。

    只是却在这时碰了壁,木屋的门跟装了结界似的,把李芷彻底防守在了屋外。

    李芷:?

    这不让人进屋,是要她就这样留宿在外一夜吗?

    李芷只能看着女孩进了屋,认命似地坐在了木屋台阶上。她能感觉到身边的屏障有在变薄,可能要不了多久,她就能出去了。

    只是长夜漫漫,守在这里也无所事事。

    李芷托着腮,放空地望着前方。

    突然——

    “汪汪,汪汪。”

    一个温暖又毛绒的大脑袋挤到了李芷的膝盖中间,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憧憬热情睁着大大的,看向这个百无聊赖的外来者。

    李芷被拱得往后一退,手扶在了楼梯上。

    手背被舔了好几下,李芷震惊地反应过来:“斯洛戈!你看得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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