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上官明砚当即俯下 身来,拿帕子一点一点擦拭她的鞋面。
“微臣能做的不多,但必定竭尽全力。”
陌生人的突然靠近,芙蓉下意识的往后退去,随即又故作从容站定。
“若只是会做这些讨人欢喜的事,那就不劳上官大人为我纡尊降贵了。”
芙蓉挪开脚,快步离开。
上官明砚急忙跟上来:“我不奢求什么,任劳任怨。”
“哦?”芙蓉猛地停下来,“任劳任怨,有点意思?”
顿了一会,她挑眉道:“可是你是上官家的人,左相的长孙,叫我如何相信你?”
这条路上,左相是她最大的绊脚石。
说服不了他,得不到他的承认,一切都是徒劳。
上官明砚继续表明自己的衷心:“正因为我身上留着上官家的血脉,才是你最好的帮手,不是吗?”
“有意思。”
雨声淅沥,轻点着伞面,混着滴答滴答的清脆响声。
“让我猜猜。”芙蓉会心一笑,“你是想当左相呢,还是皇后呢。”
上官明砚凝望着他,心脏狂跳。
噗通噗通。
“请公主相信我。”
“不过,皇后这个封号貌似不太适合你。”芙蓉拧着下颌,喃喃道,“中宫或者君后,似乎更适合你。”
“公主随意便好。”
“不喜欢就算了。”
思来想去,单靠自己一人,力量甚微,还得多找些人。
越多越好,最好是对她死心塌地,永远不会把生出背叛之心。
从前她最厌恶以色侍人,没想到今日自己却能凭借这些去笼络人心。
贵妃的话,再一次击中她的眉心。
男人,要么一个都不要,要么越多越好。
时至今日,芙蓉总算是领悟了其中的真谛。
回程的马车上,丽娘自顾嘀咕着:“男人也可以当皇后吗?”
想得忘我,连点心都忘了吃。
芙蓉笑了笑,从匣子里拿了一块点心,细细品味。
“女人当皇帝,那男人就只能是皇后了。”
丽娘有些失落:“那我做什么?”
“御厨房的尚膳大人,如何?”
“不要。”丽娘果断拒绝,“老和尚给我算过命,说我命格富贵,不可能只是一个尚膳大人。”
芙蓉笑道:“那就看你的本事了。”
丽娘不语,张大嘴咬了一大口点心,鼓着腮帮子咀嚼。
“我……要当御内总管。”
芙蓉摇了摇头,喝口冷茶清口润喉。
掀开帘子,马车缓缓正在御道上行驶。
“是时候动手了。”芙蓉正色道,“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你应该都了解得很清楚了。”
闻言,丽娘赶紧把点心咽下去,擦干唇边的食物残渣。
“嗯。”
芙蓉强调道:“打起精神,不可有一丝疏忽,叫人看出来,你我死无葬身之地。”
“我一定会办好的。”
丽娘脸上早已褪去天真稚气,鲜少多了一抹严肃的神情。
“公主,需要多久?”
“明年。”
春意消退,暑热笼罩。
经过一个月的调查和审问,证据确凿,唯独徐国公始终不肯认罪。
不认罪,便不能给他定罪处置。
又一块血衣送到赵栩面前,这可把他气得够呛。
“咳咳!”
芙蓉看着破碎囚衣上,写着的四个鲜红的大字——微臣冤枉。
简直讽刺至极。
芙蓉拧紧眉头,吩咐道:“拿下去烧了,以后不许再送来,直接烧了。”
她搀扶着赵栩坐下来。
“实在不行,就动刑施压,他总会认的。”
赵栩觉得不妥:“不行,再怎么他也有功于社稷,为大梁立下功劳的人,不可用刑。”
“那朝臣们的意思呢?”芙蓉问道,“难道要这么一直拖下去吗?”
这些日子,赵栩都不让她陪着去金銮殿,只能从内侍口中打听来一些消息。
就徐国公一事,分为两派,一派是左相主导的严惩,杀之以儆效尤。
另一派是同徐国公一同出生入死的武将派,认为他罪不致死,流刑即可。
几番争执不下。
偏偏徐国公又不肯认罪伏法,一切迟迟没能下定论。
“只要他肯认罪,朕可以赦免起家族的连带罪责。”赵栩松口道,“也正好可以堵住悠悠众口。”
芙蓉思忖道:“父皇不方便的话,儿臣愿代劳。”
“你又想做什么?”赵栩微微一惊。
此前圈禁胁迫朝臣的事情记忆犹新,刚刚平息众人的怒火,可不能再任由她胡来。
芙蓉漫不经心道:“不就是让他认罪吗?应该不想筹集军饷那般难。”
此时,她心中已经有了大概的想法。
“说来听听。”
芙蓉不愿:“此事只能我去做,不能让旁人知晓。”
赵栩冷着脸,有些不悦。
“但我需要您给我一句话,此事我若是办成了,您可不许再偏心了。”
“偏什么心?”赵栩无奈道,“朕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孩子,何来到偏心。”
芙蓉意味深长道:“我怎么听御膳房的人说,您最近总是让他们准备大补之物,还有……昨夜您在哪位妃嫔宫中留宿了?”
皇后缠绵病榻,贵妃避而远之,后宫就只剩那么几个妃嫔了。
她一问便知。
赵栩眼神躲闪:“咳咳,朕做什么,与你无关。”
芙蓉深吸一口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让李总管悄悄给你物色女子的事情。”
“你怎么什么都打听……”
“我这是在关心您的身体。”芙蓉打断他的话,“您都这样了,怎么还想着去宠幸妃嫔,身子垮了怎么办?”
赵栩无话可说。
芙蓉继续说:“倘若真的再有一位皇子,您却早早去了,他岂不是会成为左相的操控朝堂的傀儡。”
说到底,他还是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
从未。
赵栩敷衍道:“朕知道了。”
还好她早有准备,收了丽娘在身侧,不然都不知道他暗地里进补的事情。
“是我真的有这么差,还是因为我是女子之身,便不再您的考虑范围之内。”
“你胡说什么。”赵栩不耐烦道,“不是说要去劝解徐稹认错,还不赶紧去。”
“哦。”
芙蓉叹了口气,从勤政殿出来,思索着怎么去劝徐国公认罪。
单凭家人这一要要挟,怕是还不以说服他。
至于那些事……
这块烫手山芋还真是不好处置。
书阁。
一排书架,将她与上官明砚分隔开来,低声露出一抹斜长的影子。
“编修史籍,草拟诏书,左相到是预备得挺起全。”
太子薨逝后,上官明砚回府清闲了些时日,又被左相安排的翰林院当差。
上官明砚取下与她视线齐平的的典籍,和煦道:“公主想问什么?”
“什么都不想问。”芙蓉若有所思道,“你……何时忙完?”
“随时。”
芙蓉伸了个拦腰:“那夜里同我去一趟诏狱。”
“诏狱……”上官明砚转头看向她,“难道陛下让你去劝解徐国公?”
芙蓉点了点头。
上官明砚担忧道:“你可想到法子了?让你去那便是无计可施了。”
“传到桥头自然值。”
上官明砚跟在她身后,一同从书阁出来。
“徐国公迟迟不肯认罪,无非怕牵连至家人以及皇后娘娘。”上官明砚分析道,“不过这些事情,应该人人都能想到,也都以此前去劝过他。”
“我知道。”
芙蓉语气平平。
“除此之外……”
芙蓉叹息道:“法子我已经想到了,晚上你去了便会知道。”
“嗯。”
是夜。
上官明砚早早来到诏狱门外等候,芙蓉领着丽娘不紧不慢地前来。
丽娘把食盒递给他,在外边等着两人。
一进诏狱,霉气熏天,烛火幽暗勉强能看清脚下的路。
狱卒领着二人来到关押徐国公的牢房,地上铺着干草,还有一张草席和一张矮案。
徐国公面容憔悴靠在石壁上,十个手指头鲜血淋漓,一缕皎洁的月光映照在他身上,多了几分冷酷。
见是她来,徐国公直直看着她。
上官明砚放下食盒,用休息将凳子擦干净放到她身后。
“没想到这断头饭,还是公主亲自给我送来。”
芙蓉坐下来,理了理衣袖,特意露出佩戴的荷包和腰牌。
“狱中吃食粗陋,想必徐国公吃不惯吧。”
芙蓉拿来一壶酒,当着他的面倒了两杯。
徐国公没有抗拒,一饮而尽:“随军打仗多年,习以为常。”
“不过有些可惜了。”芙蓉故作惋惜,“我刚刚替父皇筹集了一年的军饷,终究没让国公吃上些好的。”
“你筹的?”徐国公愣了一下。
“满朝皆知。”
上官明砚附和道:“太子薨逝后,运往北境的粮草,全都是公主凭一己之力筹集的。”
徐国公饮酒的动作一滞,缓缓放下刚送到嘴边的酒杯。
“话说,公主预备怎么劝我认罪?”
他先发制人。
芙蓉没有立即回答,先饮了一杯酒。
“不如,我先来跟国公聊聊太子是怎么死的,还有徐婉,徐翰,徐……皇后。”
上官明砚怔住,没有想到她说的办法竟然是这个。
徐国公没了方才的不屑态度,转而多了一丝惊讶和恨意。
“太子不是死于疫病吗?难道此事还与你有关。”徐国公问她。
“太子的确死于疫病,正如徐翰淹死河中。”
“婉儿呢?”
“葬身于冷宫外的废湖。”
她用的葬身,而不是自尽。
徐国公后背惊出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