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周六袁满起了个大早赶往车站,七点三十五高铁准时出发。
全程一小时二十五分钟,她睡了整整一小时二十分钟,在到站前五分钟才醒。
袁满扭了扭睡得酸痛的脖子,等高铁缓缓停下车厢的人走的差不多了她才拿上自己的包往外走。
下了高铁她还得再坐车回镇上,等真回到家已经快要十点了。所以她才除节假日不回家,不然逢周末回家,一来一回一半的时间都要耽搁在路上,身累心也累,得不偿失。
到家前十分钟她已经在微信上和母亲说好大概几点到家。
一到家她就问母亲大伯的病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母亲告诉她从去年开始就在那些个医院里来回看病,吃药控制了几个月,前不久又再次爆发,因为劳心劳累。
现在看样子撑不久了,说过去都是这几天的事了。
“你和你姐去吧,去看看你大伯。我前天和你爸去看了,看他那样子我心里都难受。好好的一个人瘦得不成样子。”袁母说着,由此及彼,眼睛里溢出泪来。
医院走廊里都是床位,有的躺着病人,有的还空着。大家脸上都还莹着光,并未被病痛的折磨打到。
到处都是消毒水的味道,这对于医院来说是家常便饭,许是袁满已经被化学试剂毒害久了,这点消毒水的味道对她来说若有似无。
袁颖——袁满她姐在前边领着路,看着每个病房的门牌号,直到走到走廊的尽头才找到他们要寻找的那个。
她们走进去正好迎面遇上要出去接水的大伯母。
“大伯母。”
“大伯母。”
“唉,你们先进去,就在最里边,我接个水一会就过来。”
“嗯。”
病房里本来有三张床位,因为加塞了一张横在床尾,使得原本就小的病房更是狭窄。
大伯的床位靠窗,这块挨着厕所,空出一小块地来。
“你们来了。”孱弱的声音响起,大伯躺在床上,鼻子上插着两根管,管的另一端接着供氧瓶。
她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大伯,想起上一次见面时他还笑容一直挂在嘴边,说起话来声音洪亮,身材微胖,脸颊红润,耳垂厚实,剃了个光头,笑起来像弥勒佛。
如今再次见他是在医院。
他已经瘦的脱相,好像骨架之外只挂着一层皮。说话只能发出气音,根本离不开插氧管。
那一刻,袁满仿佛听到大伯以前的声音。
“你们来啦!”
声音里带着笑意,中气十足,不像现在透着死气。
袁满强忍着泪水,不自在的抬头看发黑的天花板,想要将眼泪逼回去。
大伯母进来了,扶着大伯坐在床边,袁颖靠近大伯坐着,两人寒暄着。
小时候大伯对她最好,经常带着她哪有好吃的就去哪。
袁满拿着小马扎坐在窗户边,基本不说话,她也不敢说话。害怕一说话就暴露自己颤抖的声线,偶尔问她几句她“嗯啊哦”的也回过去了。
坐了将近半个小时,两人起身离开。临了大伯母想让她们把带的东西拿回去,说之前的亲戚来看拿了好多东西,都喝不完。
袁颖推脱说:“这个比他们拿的好,喝了能增强免疫力,先喝这个。”
“行。你姑之前也拿了几盒这个,每顿都让你大伯喝,她也说这个好。”
“我也每天喝这个,有效果,让我大伯喝吧。”
“那我就留下了,你俩慢点走啊。”
“嗯,你看着我大伯吧,别送了。”
医院楼梯间。
袁满和袁颖没坐电梯下楼,等个电梯花的时间太长还不如走楼梯。
袁颖长叹一口气,“真是看的我难受,人都瘦成架子了。”
“可不是,过年的时候还好好的,看着胖乎乎的。”
“世事无常。”
......
晚饭后天还大亮着,今天正好有风,天上还时不时的能看到风筝飞。
正好她家附近有个公园,袁满决定去哪里逛逛。要说附近哪里有足够大的空地放风筝也只有那里了。
袁满寻了个最近的椅子坐下,靠在椅背上望天看着各式各样的风筝在空中飞来飞去。
她想起小时候爷爷每到天晴有风的天气就会带着自己手做的风筝找个空地放风筝,她得空了也会跟着去。
然后会和别家小孩比谁的风筝飞得高。
或许她的风筝比不过别人家的飞得高,但又一点她的绝对完胜,那就是她的风筝足够大。
忆起自己曾差点被风筝带跑,她笑出声来。
“你在笑什么?”003突然冒出来坐在她肩膀上。
袁满看了看它,今天她散着头发,几缕黑发落在肩头,003坐在上边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她回:“想起一些小时候的事。”她指着天上的风筝,“喏,就是天上飞的那个,我差点被它带上天。”
003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个叫什么?在我的家乡就没有这个,没有蓝天也没有白云,只有飞来飞去的交通工具,和人造太阳光。可就算这样我仍旧喜欢我的家乡。”
袁满伸出食指轻轻弹了它一下,笑道:“别那么悲伤,我答应你,一定会让你完成任务回到家乡。”
“那个叫风筝。”
“那为什么它们长得都不一样。”
“因为它们统一叫风筝,样式各种各样,像什么龙啊、兔啊、蝴蝶啊等等,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它做不成的。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我爷爷做的,独一无二的。”
003打开面板发现之前袁满停滞不前的情感收集度正在飞涨。它扭头看着她的侧脸,发现她的眼睛里掺杂的复杂的东西,有悲伤还有喜悦,还有一些它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她正在陷入回忆......
“我记得我那个时候上小学的吧,那天的天气也像今天......”
那天,万里晴空,轻风拂面。
爷爷将他作的风筝拿出来,那是这燕子,很大很大,竖起来差不多有她那么高。
风筝有些地方粘的不牢固,爷爷拿出浆糊把那些地方一一粘牢,等胶黏合了,就带着她去小学学校门口那块空地放风筝。
每逢周六日碰上适合放风筝的天气,就会有家长带着自家孩子来这里放风筝。会看到天上飞着各种各样花里胡哨的风筝,可燕子样式的就她家独一份。
袁满还小也会羡慕别人家的风筝样式,她指着一只蝴蝶样式,尾巴是五彩的风筝说她也想要。
爷爷先是温柔拒绝,然后再摸着她的头说:“咱家的比那个大,你要是想要,等回去了爷爷也安上几根飘带,比那个还好看。”
爷爷节俭了一辈子,能自己做出来就绝对不会花钱去买。爷爷去世后她也和父母调侃,如果不是爷爷读过的书少,凭他的巧手高低能混出一番天地。
她看着风筝在爷爷手里越飞越高,偶尔动动手上的线就能控制风筝。她扯扯爷爷的衣角,“爷爷,我也想要玩。”
爷爷半蹲下身子,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她,“你就光拿在手上,别扯线,知道了吗?”
袁满点点头,高兴的接过线轴。她跟着风筝欢快地跑,早就将爷爷的叮嘱忘到脑后,她放长线,风筝飞高带着她向前扯动,脚跟微微离地,吓得她放声大哭。
“救命啊爷爷,我要飞起来了。”
爷爷小跑几步抱住她接过线轴,责备道:“看你下次还敢不敢了。”
袁满抽泣几下,靠在爷爷肩上,“不敢了,差点就要上天了。”
她又不甘心道:“肯定是我太轻了,我以后每顿饭多吃点,长点肉它就带不跑我了。”
“然后呢?”003正听得津津有味,袁满戛然而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然后我就没在和爷爷一块去放风筝了,我的放假日不是作业就是在各种补习班游走。”
“怎么没见到你爷爷?”003想起晚饭的时候有她父母和姐姐,唯独没看到她口中的爷爷。
“在我上大二的那年去世了,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我当时听到消息的时候脑子里一片空白,下一秒,脑子里走马灯似得回忆起之前与爷爷在一起时的画面。”她的语气平平无常,“我才知道,原来电视小说里的走马灯是真的有。”
“你会觉得遗憾吗?没能见到爷爷的最后一面。”003瞥了一眼数据面板,进度涨到48%就不再前进,它若有所思。
“遗憾?没有吧。说来不知道是家里人瞒得严实还是我做人太过无情。爷爷去世后我才知道他身患重病,死前没有痛苦已经很好了。”
“我梦到过他,梦里他对我说,别惦记他了,他在那边过得很好,还当了个小官。”袁满平静的拭去眼角的泪,“我妈经常说我姑家的姐姐基本每天给家里打电话,说我十天半个月也不打,除非要钱。可我觉得每天打电话有什么可说的,开心不开心不都那样过的,有什么好说的。”
003:“......”它不知道说些什么,袁满的表现好像是有些无情,可收集进度告诉它袁满也有充沛的情感。它分析不出来这其中的矛盾。
她自言自语:“我好像真的有点问题。”
003不知道,可袁满自己知道。
“你看那些风筝,不管在天上飞得多高,但它们的自由始终绑在一根线上。线长了就飞得高看见更广阔的天空;线短了也就是飞得矮,不管怎样都始终逃脱不掉被拘束。”
“亲情于我来说亦是如此。哪怕我表面看得再淡,它也自始至终都在束缚着我。”
“我讨厌此间世俗的男人,也曾真心喜欢过锥生零,但我和他之间始终隔着一个世界。”
003不懂她说的这些。
“我该做出选择了,003。”
“什么选择?”
“亲情和爱情的选择。”
“那你会怎么选?”
袁满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抬起手臂问:“这个手环只能绑定一个人吗?”
“目前是这样的。”
“那这可就有点难办了啊。”袁满有点可惜,又问:“你的能量储备大概需要多久?”
“如果接下来的太阳都像今天这么好,我需要五天就够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趁天气好你赶紧多吸吸太阳能吧。”袁满把003捧在手心里,让它更大面积的接触到太阳。
真是个奇怪的人类,上一刻还落寞得很,下一秒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003一边沐浴着阳光一边这样想着。
太阳!真是温暖啊!好好吃啊!
它大吃特吃,等离开了地球就再也吃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