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落石出

    一阵咒骂与嘶吼声中,传来几声惨叫声。

    春生点起纱灯,蹑手蹑脚地探去,只见忽明忽暗,飘摇不定的海棠树下,两个人的身躯交叠在一起,一动不动。她壮着胆子再看,那在上的人影倏地抬起头来,粘稠的鲜血沾满了他的下颌,活像个血染的美髯公。

    她“啊”的一叫,踉跄撤步,手中纱灯怦然落地,铜烛盘哐啷一声摔了个翁响,蜡烛引着了素纱悄然间火蛇高起,将树下情景照得分明。

    红腾腾的火光下,李元如同猛虎般撕咬着徐云石的喉咙,只是人的牙齿不如猛兽的尖锐,几番撕磨中,血肉如薄饼一般在他口中衔着,牙齿如同磨盘一般在皮与肉上反复碾压。

    百般苦痛袭来,徐云石面色血红,双目圆睁,嘴中咿呀惨叫,双手不住地掐着李元的嘴脸,双腿又蹬又踢,终究是逃脱不开。

    海棠花瓣簌簌落下,李元茫茫然抬起头,鲜血喷洒他一脸,他却毫无所察一般一骨碌从地上爬起,将喉咙被咬出个大洞的徐云石丢翻在地,如扑蝶孩童一般雀跃着抓着掉落的花瓣。

    渔歌又响起来,人头如个小球一般在树边滴溜溜地转。

    李元低下头去,深情款款道:“小美娘,我陪你来耍。”待他蹲在地上,与人头平视之时,人头猛的跳起,咬住他的鼻子,顷刻间将他眼耳口鼻咬个七零八落,他却不觉疼痛,只是一味的手舞足蹈,仿佛正在与美人树下共舞。

    诡异万分的场景吓得众人连连后退,李元抱着人头倒在脖子汩汩流着血的徐云石旁边,渐渐也没了声息。

    二人的鲜血如同溪流一般汇聚在一处,浸入海棠花泥中。

    一缕妖气自那人头之中散出,如一缕青烟一般飘向夜空之中。

    一城的海棠树一瞬尽数凋零,满城花落如香雪,美不胜收。

    韩纪指尖轻捻,一道银光从她指尖射出,将那一缕青烟聚拢在手心。

    火光闪现,青烟如小蛇一般扭动着被烧成灰烬,淡淡的妖气残存在她手中。

    黑雾渐渐散去,院落中打坐的弟子身上金光大盛,气力不济的吐出黑血昏死过去,颇有能耐的睁开双眼再复清明,便是躺在板车上的李林钰都嘟囔着喊疼,悠悠转醒。

    遮住月亮的黑云不知何时被夜风吹散,无尽的清辉照耀下来,如同一柄柄长剑刺入每一个院落。

    院中众人跪拜在地,感激涕零。

    韩纪兀自走到枯萎的海棠树下,取了铁锹将树底翻开,果见一具白骨,却不见李元所说的那只木簪。

    “林娘子的尸骨该葬在何处呢?”春生扑灭了火堆,轻声道,“我听说她的父母早就死了,家中就剩下她一个。”

    韩纪思索着,忽道:“她三番两次寻人往杨家庄送信,应该是想回到那杨文忠身边,既是如此,便麻烦你与阿随一起送她回去。”

    二人方将白骨装进木匣之中,身后便传来迟缓的脚步声。

    韩纪回头,卫朔朝她作揖道:“楚师妹,这一次多亏有你。”在他身后,付子英撅着还在流血的屁股,拖着另一名女弟子的手一步一步往厅内挪去。

    韩纪将木匣递给春生示意她与阿随先行离去,目光越过卫朔挺拔的身姿看向正在安抚宾客的仇千水与裴云齐,却恰好对上了裴云齐怀疑的目光。

    韩纪不动声色地别开目光,道:“卫师兄过奖,歪打正着罢了。”

    她话刚说完,仇千水便将眼眸对准了她。那眼神依旧是高傲轻蔑,那声音笑道:“你也知道你是歪打正着就好了。性命攸关之际,你不想着与妖邪同归于尽,却想着如何化解妖邪的怨念,将数十人甚至一城人的性命都寄希望于此,可见你平日里修炼之时也是个投机取巧之辈。”

    卫朔剑眉微蹙,不满道:“不管怎么说,楚师妹今日都救了我们的性命。”

    “卫朔,你未免太过短视。”仇千水推开挡在身前的裴云齐,眼睛里的寒光射出来,隔着几具白布覆盖的尸身紧盯着韩纪的脸,挑衅地说,“今日她要是能凭真本事救下我,我无话可说,可我们是生还是死是所谓的怨毒决定的,同她有什么关系。她除了逼死了几个百姓,又做了什么?”

    卫朔反驳道:“那些人不无辜,他们有罪,该死。楚师妹也是为了救我们,才想方设法化解怨毒。”

    “他们有没有罪、该不该死是官府判定,不是她!她用几个没有修为的百姓的性命换了我们的性命,难道值得嘉奖效仿么?身为仙门弟子,我们应该驱妖除邪,保护百姓,而不是像她一般向妖邪低头让利以求平安,谁能保证妖邪杀了那些有罪之人,不会再杀其他无辜之人?”仇千水严肃地问。

    卫朔张口欲辩,却听得女子声音从身后传来。

    韩纪答道:“我能保证。”

    卫朔偏头看去,透着点点星光的屋檐洒满了皎洁月华。女子立在海棠树下,一半的面容被黑夜贪婪地吃去了,另一半则反映着清辉。

    方才种种挑衅、揣测、歪曲的话语都没有使她的情绪波动半分,她眉目舒展,神情平静,宛如无言的明月。

    夜风吹着屋檐下的素色灯笼,灯笼哧溜哧溜转动着,片片海棠花瓣随风飘落,因着沉沉夜色,那花瓣在月光下晶莹透亮、宛如美玉。

    一驾马车缓缓行到徐府门口停稳,阿随吁了一声,放下手中的缰绳十分不善地盯着院中众人,春生也掀开帘子探出头来,道:“马车找来了,楚姐姐,我们先走了!”

    韩纪朝他们点了点头,待到马车离去,韩纪也准备去找寻树妖的下落。

    毕竟,怨毒虽解,神木简尚未找回,那杀了许多人的树妖的本体还在城外,她再不去抓,真要让妖孽跑了。

    仇千水见她要走,当即反问:“你凭什么保证?”

    韩纪道:“就凭我是我。”

    话毕,她不再理会这群小辈的口舌之争,转身朝门口走去。仇千水却忽然扯住了她的衣袖,拉扯之间,锦囊落下,里头的那只玉牌落在地上。

    韩纪担心玉牌有所损伤会让楚清妙的魂魄消散,下意识弯腰去捡玉牌,那玉牌却被仇千水抬脚踩住。

    仇千水挑眉道:“楚清妙,你还不承认你与妖族有勾结?我看今日之事就是你在捣鬼!”

    韩纪自认为自己是长辈,一直对这些仙门小辈诸多忍让,可眼下她看着那只踩着玉牌的脚,一股火气便由腹腔之中往上涌。

    韩纪抬眼看着仇千水,冷声道:“把脚拿开。”

    仇千水双手抱胸,脚尖微转,摩擦着脚下的玉佩,轻笑道:“楚清妙,你们玉苍派小门小户,就是做弟子玉牌也是用的最次等的,如果你能证明你与妖族没有勾结,今日徐府的惨案与你无关,我另赔你——”

    话未说完,啪的一声,仇千水被打得偏过头去,唇畔流出鲜血。

    仇千水惊愕之余扬起手就要反击,却被韩纪牢牢抓住。

    手腕上传来剧痛,仿佛骨头都要被捏碎,仇千水疼得皱眉,膝盖又被人踢了一脚。她如今灵力耗尽,压根没有回击之力,软绵绵地跌倒在地。

    韩纪弯腰将地上的玉佩捡起,吹了吹上面的灰,重新放入锦囊里。

    “你敢打我?”仇千水不可置信地捂着自己的脸,恶狠狠地瞪着韩纪,道:“你敢打我?你不怕死吗?”

    韩纪看也没看她一眼,冷冷道:“我向你证明?你算什么东西。”说罢,她转身离去。

    裴云齐连忙上前将仇千水从地上扶起,仇千水还想追上韩纪,却被卫朔挡住。

    卫朔淡淡道:“仇道友,诸位长老应该要到了,如果叶长老知道今天是玉苍派的弟子大出风头,你恐怕……”

    闻言,仇千水想起师父往日对自己的严厉训诫,她猛地一挥袖子,狠狠道:“便宜她了!下次再见,我一定要把今天的账讨回来!”

    韩纪出了徐府大门,催动灵力散出手中那点稀薄的妖气,单手捻诀,一张金符在她指尖凝出,化作一根金线紧随那妖气飞入空中。

    韩纪脚尖轻点,身影紧跟着那根金线追去。

    如棋盘一般布局的长街上,已有商户零零星星地点起油灯。

    腰间缠着毛巾的伙计正推开木门,不算漆黑的天空中已经有了点点滴滴白日的踪迹,湿漉漉的水露正在韩纪随风颤动的发上凝结。

    天蒙蒙亮,韩纪紧跟金线进入一个村庄,村庄之中道路蜿蜒窄小,妖气散开,金线无法继续追踪,便盘旋在路口上空。

    韩纪落在泥泞的村道之上,闭目感受着妖气的波动时,鼻子轻嗅,缓缓睁眼。

    一个老伯推着一车牛粪从她身前走过,对她笑笑。

    韩纪待到老伯走远,再次闭上眼睛感受妖气波动。

    一个大娘抓着两只老母鸡从她身侧走过,让她让让。

    韩纪好不容易等着大娘走开,再次闭上眼感受妖气波动。

    良久,她睁开眼睛,抬脚往巷子中追去,耳畔便响起熟悉的声音。

    “楚姐姐!”

    “楚姐姐!”

    韩纪偏头看去,晨曦之中,春生抱着木匣掀开车帘从马车上跃下。

    她小跑到韩纪跟前,韩纪的目光却落在那匹几乎要累死的马上,随后望向赶马的阿随。

    阿随站在春生身后偏过头去,避开韩纪的目光。

    “姐姐,你怎么在这里?”春生笑着,双眼亮晶晶地凝视着韩纪的面庞,脸颊通红地说,“刚好,我想见你。”

    韩纪道:“我来此处抓妖,怎么?杨文忠的家在此处么?”

    春生点点头,一手抱着木匣,一手往小巷中指去:“在来的路上我问了人,估摸着是往这处去,种着翠竹那个人家应当就是了。”

    韩纪望去,那户人家便是方才她察觉到有妖气散发的地方。

    担心她的安全,韩纪打发她回车上去,又叫阿随保护她,自己捧着木盒,沿着长满青苔的湿滑小径往里走。

    柴门未拴,她推开木门,一股腐烂沉旧的木头味道扑面而来,再往里走,两幅单薄的棺椁映入她的眼帘。

    落满香灰、沾满泥土的木屋里,一男子披麻戴孝跪在灵柩前烧着纸钱。

    几根褪了色的线香在生锈的香炉之中燃烧着,在嘎吱一声的推门声中吐出最后一点红润的生机,悄然熄灭。

    “杨文忠在么?”韩纪站在门边,轻扣门扇。

    男子回头,双眼凹陷,形容枯槁,满头花发乱蓬蓬,怅然答道:“在下便是杨文忠,姑娘有何贵干?”

    韩纪一边查看妖气藏在何处,一边将装着林同秀尸骨的木盒递于他,道:“你的妻子被嘉州城徐云石强占杀害,这是她的尸骨,我来送回,节哀。”

    杨文忠闻言一怔,呆愣愣地接过那木盒,摩挲良久不敢打开,颤声问道:“徐云石那恶人……现下如何?”

    韩纪答道:“死了,害她的恶人都死了,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杨文忠浑身颤抖,几次想起身却都无法站立,最终狼狈地跌下蒲团,注视着那木头盒子止不住地落下泪来。

    “秀娘,我找你找得好苦,……与我夫妻一场,竟是咫尺天涯,生离死别……我日日在清水溪畔为你念经超度,却不曾想你为奸人所害……你莫怕,我打理完父母丧仪便来寻你,到时我们奈何桥下再做一对鬼夫妻……”

    韩纪见他哭得厉害,想与他块丝帕擦泪,却只从袖中翻落一片枯黄的海棠树叶,想来是掘骨之时一并挖出的,也算是林同秀的遗物。

    她递于他,只道:“如今恶人之人已死,她也是大仇得报。可怜她未死之前,三番两次差人与你报信,你未得知,若是你收到了她求救的信件,事情便会不同了。”

    杨文忠见那片枯黄的海棠树叶,颤巍巍接在手中,捂在胸口,终于痛哭失声,良久道:“秋日风大,落叶纷多,却不曾想是你向我报信来了!若知是你,我必定一片片掀开来看,一张张翻起来瞧!秀娘,天意弄人,致使你我错过!”

    韩纪收了脸上关心神色,待他哭嚎声弱了,轻飘飘地问:“我只是给你一片落叶,你怎么说出这么多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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