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司琅陷在沙发里,指尖闲闲点着扶手,目光还锁着下方空荡的赛场。
“她就是贺兰烯?”霍司琅声音不高,像玉石轻叩,“确实聪明,就是莽撞了点,却也恰到好处。”
想到端木麟被当链球甩出去的样子,她眼底笑意更深。
“姐姐,我也觉得她好。” 霍司珑挨着姐姐坐下,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对新鲜事物的好奇。
“她好特别!你看她和阿祈在赛场上那种…那种针锋相对又莫名有种磁场的感觉,虽然她是砸了阿祈,但你不觉得,这种‘砸’,反而砸出了一种新的可能吗?一种…阿祈平时遇不到的、能让他眼睛里瞬间亮起那种光的可能!” 她越说越兴奋。
霍司珑脸上的兴奋稍稍收敛,染上一丝属于继承者的忧虑:“但是,姐姐…她的身份血脉注定…与我们这些…还有,继承者的婚姻,从来就不只是两个人的事,也不仅仅是一个家族的事。它牵动着太多视线和利益。”
霍司琅闻言,轻轻放下杯子,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
她转过头,不以为然:“那又怎么样?”
“我和你姐夫,难道就门当户对吗?”
“我还不是让他,一个在‘他们’看来连踏入霍司家门槛都不够资格的人族,堂堂正正地走进了霍司的家门,成了我的丈夫,成了霍司夜的父亲。”
“大概人的一生真的不能太顺遂。总要有一件身不由己、或者让你拼尽全力才能握住的东西,生命才显得更丰满,更有重量。”
霍司琅停顿了一下,声音低沉下来,“尤其是对于我们这样的人。继承者的延续,足以改变、影响这个世界的未来,也因此,我们的婚配,大多时候…无法由自己完全做主。”
尤其是血族与人族的结合。
那不仅仅是两个个体,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碰撞。
血族与人族的契合度实在有限,人族伴侣根本无法满足血族在返祖期上的需求。
结契后,血族只能和自己的伴侣度过返祖期。
更何况,她目光落在妹妹担忧的脸上。
“他们之间的子嗣,究竟会延续哪一种血脉,或者说,这个血脉是否为家族和‘他们’所容?”
霍司琅的神色带着追忆与痛处,她忍不住蹙了蹙眉:“你姐夫…他付出了你难以想象的努力,才最终找到了与我契合的方法,成功让阿夜延续了霍司家的血脉。”
她目光重新聚焦在霍司珑身上,那眼神不再沉重,反而燃烧起一种近乎狂热的火焰,如同当年那个不顾一切冲破樊笼的少女:
“你们都说阿祈像年轻时候的我。那么妹妹,你应该很清楚,我年轻的时候,为了和你姐夫在一起,做出了何等在‘他们’看来疯狂、离经叛道、甚至是大逆不道的事情。”
霍司珑迎上姐姐的目光,心中的忧虑并未完全散去,但被一种更深的理解和某种决绝取代。
她深吸一口气,用力点头:“对,他是伏苏祈,姐姐,我了解他。”
“他若真的认定了一个女孩,爱上了她,那么无论如何他都会和那个女孩在一起。”
可前提是,他们是真的相爱。
就在这时,贺兰羽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走了过来,身后跟着端着精致点心和饮品的服务生。
“伯母们聊什么呢?这么投入。还需要点什么吗?刚吩咐厨房做了些新到的云果酥,给伯母们尝尝鲜。” 他举止得体,笑容温煦。
霍司琅瞬间莞尔,招手道:“小羽,别总忙前忙后的。过来陪我们坐坐,有些话想问问你,也想听听你的意思。”
贺兰羽从善如流,优雅的在旁边的空位坐下:“好啊,能陪伯母们聊天,是我的荣幸。”
贺兰羽刚落座,霍司珑那副刚刚凝聚起的“家族继承者”气场就有点绷不住了。
她先是拿起一块云果酥,咬了一小口,夸张地赞叹:“哇,小羽,这里厨师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
接着又东拉西扯,从新开的各类花店聊到最近的潮流趋势,眼神却总忍不住往赛场方向瞟。
终于,霍司珑像是下定了决心,放下咬了一半的酥点,凑近贺兰羽,带着八卦和关切问道:
“那个…小羽啊,刚才赛场上的事你也看到了吧?就是…你妹妹和阿祈…他们…平时…嗯…关系怎么样啊?有没有…那个…特别的进展?” 她问得有些磕磕绊绊,很是不好意思。
贺兰羽看着霍司珑急切的样子,忍俊不禁。
他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呷了一口,故意拖长了语调:“伯母是指…哪方面的进展啊?商业合作?学术交流?还是…私人感情?”
霍司珑被他问得脸更红了,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小羽!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贺兰羽轻笑出声,放下茶杯,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意味:“据我观察嘛…阿祈那边,怕是早就‘大事很妙’了。”
“哦?” 霍司琅也来了兴趣,挑眉看向贺兰羽。
贺兰羽对着霍司琅,露出一个更意味深长、带着十足把握的笑容:“我看成。”
突然,隔音门被敲响。
伏苏祈和霍司夜并肩进来,两人表情出奇一致。
贺兰羽心领神会,脸色瞬间就臭了:“刚刚被孟千秋堵了一会儿吧?辛苦辛苦。”
就在几分钟前,通往观景台的通道上。
一个穿着考究、笑容热情得有些过分的微胖中年男人拦住了伏苏祈和霍司夜的去路,正是贺兰羽的舅舅,孟千秋。
“伏苏公子,霍司少爷!真是巧遇,巧遇!” 孟千秋搓着手,脸上堆满了笑容,“我是小羽的舅舅,孟千秋。”
伏苏祈脚步未停,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不耐犀利,带着属于顶尖世家继承人的天然倨傲,但表面的礼仪依旧无可挑剔:
“哦,我知道,孟先生,你好。” 他向来不喜欢孟家的行事作风。
霍司夜更是连眼神都懒得多给一个,只是淡淡颔首,声音冷冽如冰:“孟先生,您有什么事吗?”
孟千秋依旧热情洋溢:“有的有的!这不是极光岛开业大吉,普天同庆嘛!我特意从西洲刚运过来一批顶级的‘雪顶含翠’!这茶啊,生在万丈雪峰之巅,百年才得一季,香韵绝伦!不知是否有幸请两位少爷移步雅室,品鉴一番?”
他一边说,一边示意身后随从捧上一个异常精美的紫檀木茶盒。
伏苏祈脚步停下,目光落在那个茶盒上,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嘲讽的弧度。他随意地伸手,用指尖挑开茶盒的盖子,捻起一小撮茶叶,放在鼻尖下轻轻一嗅。
下一秒,他脸上的那点随意忽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毫不掩饰的冰冷和厌烦。
他甚至没看孟千秋,直接将指尖的茶叶随意弹开,仿佛弹掉一点灰尘。
然后,他抬起那皎洁却此刻寒光四射的眼睛,直直看向孟千秋:
“孟先生,我想这不是什么‘雪顶含翠’。”
他顿了顿,语气里充满了迎面而至的鄙夷:
“而是‘雨前糙青’吧?不好意思,我就喜欢心直口快,您多担待。”
孟千秋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血色褪尽,变得煞白。他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辩解或挽回。
一旁的霍司夜已经面无表情地抬腕,看了一眼那不存在的腕表,声音冷得掉渣:“您还有什么事吗?我们很忙,先走一步。”
说完,他甚至没等孟千秋有任何反应,直接迈开长腿,与伏苏祈并肩,目不斜视地从僵立当场的孟千秋身边走了过去。
只留下孟千秋一个人站在原地,捧着那盒被当众揭穿的“顶级好茶”,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红。
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尴尬、羞愤、恐惧交织在一起,仿佛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狼狈不堪。
霍司夜“嗯”了一声,径直走向母亲霍司琅身旁的空位坐下。
伏苏祈的目光迅速扫过全场,最后落在贺兰羽脸上,带着点“你懂的”的意味。
霍司珑可忍不住了。
伏苏祈一出现,她的眼睛就像黏在了儿子身上,刚才和贺兰羽的八卦话题瞬间涌到嘴边。
她清了清嗓子,努力维持着母亲的仪态,“阿祈!刚才的比赛太精彩了!尤其是最后那一下…呃…战术配合!”
伏苏祈当然听懂了母亲霍司珑那几乎写在脸上的弦外之音——于是乎,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虚感像藤蔓一样瞬间缠住了心脏,让他呼吸都滞涩了一下。
最近这种不可理喻、毫无征兆就心跳加速、思绪混乱的感觉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简直像中了什么新型神经病毒。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点仓皇地侧过头,飞快地向旁边的霍司夜递了个求救的眼色。
霍司夜接收到信号,立即开口道:“我和阿祈的战术配合确实出人意料……”
他四两拨千斤地把话题引向了纯粹的战术分析层面。
这敷衍显然没能糊弄住任何人,尤其是霍司珑。
伏苏祈觉得这观景台有点待不下去了,空气里无形的压力让他心慌意乱。他几乎是想也没想,脚步有点虚浮地挪到了姨妈霍司琅的沙发旁。
当伏苏祈带着一身掩饰不住的慌乱气息站到她面前时,霍司琅缓缓抬起了眼。
那目光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
伏苏祈被她的目光看得更是手足无措,下意识地想解释:“姨母,我…我就是觉得有点闷,可能…可能昨晚没睡好,有点不舒服…”
他越说声音越小,底气全无。
霍司琅看着他这副强装镇定却连眼神都无处安放的模样,终于轻笑出声。
她伸出手,没有拍他的肩膀,而是用指尖,轻巧地、隔着衣物,点在了伏苏祈左胸心脏的位置。
霍司琅直视着他故作镇定的眼睛。
“阿祈。” 她的声音像微风,“这不是病。”
“不是病…那可以治好吗?”他问。
“心病无所医。”
“你只是…” 她顿了顿,看着少年骤然睁大的、带着懵懂和一丝恐慌的眼睛,一字一句,朗朗宣判:
“春心萌动了。”
这四个字如同魔咒,砸得伏苏祈大脑一片空白,他甚至怀疑眼前是一场梦。
而他,是被“拯救少女心”砸中的“孙悟空”。
好似他真的被那座荒唐的粉蓝色飞行器砸坏了脑袋…也许这样就不用思考,他只要心无旁骛的睡一觉,静静等待明天便好。
但是,姨母偏要告诉他:“阿祈,纵使你的意识再怎么反抗,它都在你胸腔跳动着,你明明知道,它会给你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