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没回应,钟遐迩的耐心渐渐消散。
她抬起眼睫,盯着天上皎洁的明月看了眼,叹了口气,选择自己掌握主动权,不再做等待的那个。
“我不要口头感谢。”她就这样直截了当地把心里想的说了出来:“如果你诚心想谢我,下次见面时间地点我来定。”
哪知说完这句话后,电话那头的人秒回了:“好。”
答应钟遐迩后,闻煊原本紧张的心绪也渐渐放平,捏着手机的手微微松开,才发觉手心出了些细汗。
毕竟自己有错在先,对方给自己台阶下,他哪有不接的道理。
二人就这样又沉寂了几分钟,直到挂电话前,钟遐迩又特意提醒了句:“不许再失约。”
闻煊嗯了一声,透过窗户看向外面的月亮,眼底带着释然的笑。
一种不知名的情愫顺着那根看不见的网线蠢蠢欲动,二人的呼吸声轻而浅,透过手机在彼此耳中缠绕,二人对对方的认知在这场通话中又有了新的变化。
最后,钟遐迩先挂了电话……
提前问了闻煊的课程日常,钟遐迩把见面地点约在新周的周五下午。
那天她早早出了门,因为周五学生放假,怕路上堵车就专程打车出门,结果还是没逃过被堵在半路的结局,无奈,只能在公交站牌处下车。
下车后才听人说前方发生交通事故,整条路都被封了。
望着拥堵的道路和来来往往的人群,钟遐迩陷入沉思。原本计划去之前那家咖啡店跟人见面,只能作罢。
就在钟遐迩思考着换什么地方见面时,脑子突发奇想,冒出一个地点,随即原路返回,到家换了身休闲的衣服,去了她对榆南最熟悉的地方。
是她在大学时期,曾跟舍友校友闲暇时一起走过无数次的吸氧圣地——云溪竹径。
出国两年,终于有机会故地重游,见到熟悉的景象,恍如隔世,空荡的心瞬间被填满。
知道闻煊迫于生计要做兼职,钟遐迩没催他,给他发了个定位地址,就自顾自地走上那条距离目的地最短的蜿蜒小径。
深秋初冬的云溪竹径,与夏季不同。
青绿翠竹中点缀着似火的枫红,曲径通幽处,隐藏着一座回澜亭。
亭子旁边顺着石阶而下,有一汪池塘,落叶浮在水面,荡起阵阵波澜。扑鼻而来的氧气,清爽宜人,很充足,整个人像是被充满了电,舒适极了。
就在她漫布林中,享受着大自然的馈赠继续前行时,鼻尖忽然落下一滴水。
起先以为是错觉,继续走着,哪知不到半分钟,天空就落下密密麻麻的雨滴,直接给钟遐迩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榆南的天气变化很快,半点不给人准备的时间。她出门特意看了天气预报,今天没有雨所以才没带伞,哪知爬山爬到一半会被淋成个落汤鸡,真的有点衰。
雨滴逐渐变大,乌发被打湿大片,她抬起左手护住额前眼睛,加速前行,右侧手臂猛地受到一股极强的拉扯力,身子被迫停住,紧接着头上那股被雨淋的重力突然消失。
她抬头看去,一把透明伞打在头顶。
豆大的雨滴已经被伞面隔绝开来,开出朵朵水珠花。
视线下移,见伞柄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紧紧握着,手臂上是黑色冲锋衣。
她忽然觉得自己今天运气还不错,居然有好心人会跟她一起分享一把伞。
转过身来看到对方面孔时,她微微愣了下,心跳也停滞了片刻。
是闻煊。
钟遐迩转过头又看向撑伞的手,这才后知后觉,难怪她之前觉得这双手好看又眼熟。
原来对方一早就在暴露他的身份,只是那时她不当回事,也没把网络和现实连接在一块,所以无数次错过真相。
她收回视线转头,探究的目光对上穿着一身黑色冲锋衣的人,刚想开口便被他抢先一步说话:“抱歉,来晚了,害你淋了雨。”
他垂头认真看着女人,利落的马尾垂在身后,与平日披着头发的她很不一样。
今天她穿了件雾青色长袖登山服,极其显瘦,黑色直筒运动裤包裹着纤细而长的腿,搭配一双白色运动鞋,为给她添了几分属于学生的青春活力。
这活力满满的状态,半点看不出她已是毕业后为生活奋斗的工作者。又或者说,她身上的气质一眼便能看出她家境优渥,没吃过苦。
闻煊就这样盯着她失神了一分钟,不自觉地将二人放在一起对比,才发现他们差距如此明显。
心底油然而生一股自卑,再对上对方的眼神,他转移了话题:“之前借你的伞一直没机会还你,现在正好派上用场了。”
听他解释完,钟遐迩才发现头顶这把伞十分眼熟,想起是那次下雨天她从店里拿给他的。
如果对方不说,她都快忘了这回事。
钟遐迩本想自己伸手撑伞,想了想身高不合适,就任由男人撑去了。
雨势越来越大,层层水花溅起,不知不觉湿了裤腿,钟遐迩盯着染了水渍的裤边和鞋面,皱了下眉,后催促道:“雨好像大了,我记得前面有个避雨亭,快走吧。”
说完她抬脚就走,闻煊来不及说一句话,紧紧跟在她后方,帮她打伞。
淅淅沥沥的雨敲打着青石板,一切压力与伤心事全部随着清脆的拍打声被清扫干净。
看到近在咫尺的避雨亭后,钟遐迩心中一喜,放慢脚步,耳朵忽然听到一句:“对不起,我骗了你。”
因在雨中,男人的声音不明显。
钟遐迩以为他也是在抱怨这个鬼天气,就没接话。着急向前跑了几步,脱离他的伞,去亭子里避雨。
亭子还算大,足矣容下几十个人,四周围了墙,前后留了过路拱门,最北面还设计了个类似窗户的空格。
从窗格处向外探去,能看到外面被雨打湿的小片竹林。
闻煊走到亭子门口就把伞闭上,人群中扫了几眼后,慢慢移动到钟遐迩身侧,继续刚刚的话:“我其实真的不是故意要骗你,只是那天正好是我母亲做手术是日子,我没法抽身,只能让张乾替我赴约。”
“可我没想到他会开口向你借钱。”
毕竟这种事太唐突了,也不是小数目,若是张乾提前跟他说,他肯定不会答应。
闻煊也知道张乾是好心为他着想,怕公司拿这事做文章影响他后面的职业生涯,但确实剑走偏锋,让人难接受。
事已至此,闻煊后悔也没用,钱已经打到公司账上,退不了取不出。
他只能将这些恩情记在心底,又说:“违约金一事也谢谢你,我会尽快还你。”
钟遐迩和闻煊相反,她没在意那些钱财,只是心中一直有疑问。
好奇闻煊为什么不再直播。
也想知道他为什么宁愿解约赔钱也不想跟公司牵扯。
她心中有了猜想,试图求证。眼睛一抬,对上男人那双略显乖觉的双眼,问了出来:“你为什么解约?因为母亲还是什么?”
闻煊低头把伞放到墙边,双手交叉抱在胸口,斜靠在窗边,身上带着几分对生活的无奈,解释道:
“一是我的精力有限,没法兼顾那么多工作和学业。二是我要照看母亲,不能过多熬夜通宵。”
“况且直播流量降了很多,公司一直以我不露脸带货直播,得不到回报为由,想让我续约,可我确实不习惯在公众面前露面做那些事,就想到期解约,早点转行。”
哪怕要赔违约金。
在此之前他除了接广告,一直都靠粉丝刷的礼物养着。
眼下没再多心力去给粉丝提供更好的服务,就想主动放弃这份职业,不再让粉丝对自己付出。
见钟遐迩听完他的话后,表情淡淡的没什么变化。
闻煊抬眸看去心下一凉,有点按捺不住了,连忙弯腰低头,语气又低了几分:“如果你还有什么别的想知道的,也可以问出来,我都坦白,只要你别再生气。”
母亲手术可是件大事,他确实没法赴约,钟遐迩了解完事情的真相后,心里也没那么气愤了,反而对他这些悲惨的经历又多了些怜悯。
见男人直勾勾看着自己等自己说话,钟遐迩叹了口气,扯着唇道:“原谅你了,毕竟你也不是故意的。”
“那你母亲怎么样了?还好么?”她问。
“手术很成功,就是后续治疗比较麻烦,不过也还好,打不倒我。”闻煊的回答很励志。
“欠你的钱我会努力赚钱尽快还给你。”
钟遐迩破涕为笑,摇了摇头,“没关系,我不急着用,你也不用着急还。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学业,等你真正毕业工作后再还也不迟,若是为了还钱误入歧途就得不偿失了。”
看到女人的笑脸,闻煊有了片刻失神,见她不再生气,他反而有些心虚,心底生出一抹极其不配的情绪。
追问道:“难道你对每一个朋友都这么好么?”
又是帮还钱又是给介绍工作。
钟遐迩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有点奇怪的暧昧,立刻打断他:“别胡思乱想,你不是例外。。”
“再说了朋友之间互帮互助很正常,能真正帮到你我也很高兴。可我不希望朋友间有欺骗和隐瞒,你能懂么?”
“我……我懂。”
闻煊接完话再转头看人时,女人已经看着外面出神,精致的鼻骨与顺滑的下颚线搭在一起,很美,眉眼透出的温柔让人看后心止不住狂跳。
这世上为怎么会有她这样至纯至善的人?
这样好的人,不该在这污浊的世界与自己这样阴暗的人在一起。
她应该做高高在上的神,离所有人都远些才对。
可自己又无法不靠近她。
她缓缓转过头来,闻煊察觉后迅速移开目光,想掩饰什么,却听她说:“友情里真心错付的感觉,不亚于爱情。所以,我不想活在谎言里。”
听人提起爱情,闻煊自然而然地以为她又想起江南添了。
他甚至在这一瞬是羡慕江南添的,甚至在想,钟遐迩这样美好的人,为什么不是自己最先遇见的。
如果她最先遇见的是自己,一切也都不一样了。
只是她好像有点迟钝,到现在都没发现他就是咖啡店那个服务生。
大雨持续下了一个小时,十几个人躲在亭子里避雨,原本凉爽的温度在众人一言一语热气喷薄里,仿佛重回到夏季。
几分钟后终于停了,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热热闹闹地立刻离开亭子,继续前行。
钟遐迩也随着人群慢悠悠走着,人群里不知是谁喊了声:“借过借过!”
这句话让钟遐迩恍了一下,刚迈上台阶的脚不知往哪儿放,收缩了下却不小心踩到潮湿的青苔上,脚滑了下,身子一晃就不受控制地向后仰。
在她来不及抓上扶手就要摔倒时,腰间多出一个温暖有力的手臂,耳畔传来男人低语:“小心!”
被人扶着站好后,钟遐迩盯着湿滑的路面还心有余悸,感激地看向闻煊,说:“多亏你拉住我了,不然我指定丢大人了。”
“顺手的事。”
闻煊松开搀扶的手后,两人并肩前行,一起下台阶,钟遐迩怕旧事重演,主动伸手拉着他的衣袖保持平衡,注意力都在脚下,很自然地夸着男人:
“其实你人真的很好,有你这样的朋友我特别开心。如果你也把我当朋友,就别拒绝我的好意。”
她的话让闻煊心中狂喜,可狂喜过后还带着羞愧。
他一想到自己起先接近钟遐迩的目的,就半点也开心不起来。
“其实我也没你说得那么好。”
他反驳的声音很低,低到快要听不见。
钟遐迩不想讨论那些,也未窥探到男人隐藏的心绪,自顾自转移了话题:“有空的话,不如去我店里坐坐?”
“好多天没做新品,我的展示柜都看得有些视觉疲劳了。”
闻煊勾勾唇笑了,“趁今天刚好有空,回去帮你多做几个。”
二人走着走着,就听到前方不远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钟遐迩耳朵很尖,听到后停住脚步,轻轻说了句什么声音后,顺着源头寻去。
只见粗壮的大树后面,有个奇怪的东西在蠕动。
她放轻脚步,慢慢移过去,见到那“东西”低着头正舔舐着树叶上残留的水珠,贴近看去,便见到它身上脏兮兮的毛发,黏着各种小杂物。
好在它体型不大,还不至于让人害怕。
它似乎感受到钟遐迩的目光,随即又抬了下头。露出尖牙黑鼻,离得有段距离,暂时看不出是什么动物。
两颗黑黑的眼珠子就这样直勾勾看过来,钟遐迩被吓得浑身一激灵,拍了下闻煊的手臂,惊呼道:
“你来看,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