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雨

    雨幕倾泻,雾气氤氲。

    车窗外鳞次栉比的摩登大楼高耸入云,恍若是一根根铁杆,连成一个硕大的笼子,围困着整座城市。

    雨声滴答滴答回荡耳边,喻语迟抬起修长的指尖,隔着玻璃触摸雨滴在车窗滑落的痕迹。

    “感觉怎么样?”

    夹杂着疲惫的女声和雨水声一同在耳畔回荡。

    喻语迟噙着意味不明的笑,转头和自己母亲对视。

    “什么怎么样?”

    喻丹璇楞了楞,不急不慢撩起喻语迟的耳鬓碎发,叹了口气:“你觉得…”

    她选择垂眸,不和自己女儿对视,“莱睆怎么样?”

    “你要我怎么评价?”

    此时的喻语迟就是一只炸毛的刺猬。

    “妈妈希望你对我敞开心扉。”

    “我也是。”

    “你心里怨恨我,对不对?

    “对。”

    女儿毫不犹豫的回答,如同一记重锤击向喻丹璇的心脏,她的眼眶不由自主泛红。

    喻语迟别过头,“我和您相处的时间很少,偏偏您总是自以为是替我做多次决定,从来不问我喜欢否。”

    母女俩,可笑得像一出木偶戏。

    喻丹璇是幕后操作的艺人,喻语迟是被她牵制的木偶。被束缚木偶只能由着操控者的意念行动。

    “语语。”喻丹璇语重心长,“你现在还小,不懂妈妈的煞费苦心,但是妈妈总归不会害你的。”

    喻语迟眼波平静,盯着与前座的隔板。

    她和喻丹璇之间,隔着无形的、根深蒂固的墙。只不过前者感知到不知所措,后者依旧没察觉,反而时不时添砖加瓦。

    “你不是很想见到你的父亲吗?”喻丹璇总会在她自己没意识到时,朝喻语迟“捅一刀”。

    “那是小时候。”

    上幼儿园的某天,老师布置画画作业——画一家人。小朋友们的绘画中都出现自己爸爸的形象。

    有的爸爸是带着眼镜的,有的爸爸是有啤酒肚的,有的爸爸是穿着西装的……

    唯独喻语迟画本中没有出现爸爸的身影。

    童言无忌,往往是最锋利的刀刃。不少小伙伴看到喻语迟的画后,都会询问说“你怎么不把你爸爸画上呀?”

    那时的喻语迟也是很倔强,谁也没搭理。等放学回家,便悄悄在客厅给喻丹璇打远洋电话。

    “妈咪,你能形容我爸爸长什么样子吗?

    “妈咪,为什么我没有见过爸爸?

    “妈咪,小春的爸爸为什么能一直在她身边?”

    ……

    在记忆深处搜索痛苦,何尝不是一种别样的自虐。于是喻语迟甩了甩头,让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到雨帘里。

    喻丹璇看出喻语迟的抗拒,便不再作声。

    -

    轿车停泊在路边,喻语迟作势开门,被喻丹璇拦住。

    “拿把伞撑着,免得淋雨感冒。”

    “哦。”

    喻语迟按动按钮,伞在头顶上撑开,她迈腿下车。

    雨势比刚才小了很多,街道雾气袭面,惹得喻语迟偏头。

    刹那间,她为一道背影驻足。

    《红楼》中,贾宝玉初次见林黛玉,说了一句令人不解的“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众人以为他胡言乱语,只有作为读者的我们,才知道他脱口而出之言并非胡诌。

    此刻的喻语迟,也好想因那道背影脱口而出——“这道背影我在梦里见过。”

    那人身着灰色连帽卫衣,搭配运动短裤。

    许是下雨没带伞的缘故,线条分明的手臂弯曲往后一捞,连衣帽戴在头上。不多时,和他身高相仿的男生撑着伞到他身旁,揽着他肩并撑一把伞,两人走进街对面的学校。

    从始至终,喻语迟看不清那人的长相。

    “附中对面是国际学校。”喻丹璇注意到喻语迟的视线,便给她答疑解惑。

    喻语迟倏然回神,右手摩挲书包带。

    喻丹璇见喻语迟纹丝不动,提醒:“我们得去报到,要迟到了。”

    “好。”喻语迟垂眸盯着自己的手指,闷闷出声。

    喻丹璇叹气,试图吸引喻语迟的注意力,“莱睆附中看样子装潢得蛮气派的,果然百闻不如一见,听说这儿的师资也是一流的。”

    “您怎么知道?”喻语迟微挑眉,一副讶然模样。

    喻丹璇脚步不停,启唇说自己一个星期前上网搜查的。

    “网上很多帖子都是诓人的。”喻语迟环顾校道,观察四周的环境。

    樟树在雨中挺立,树叶随风摇摆。每棵树干均被绘制不同的图画,边上种植满满的五光十色的小花,小花的枝丫很细,在风雨中略显不堪。

    -

    许是所谓的父亲提前打了招呼,母女俩一到教务处就有一位,自称是迟总秘书的女人帮忙填写资料,喻家母女只需要时不时签字即可。

    喻丹璇不是个不设防的主,签名前依旧会检查一番。

    喻语迟和她耳语:“迟总的迟,是和我名字的迟一模一样吗?”

    喻丹璇潇潇洒洒签字,落款时在旁边一并写下她的英文名。也不是她装大头,而是常年在国外的习惯。

    她闻言扫了一眼喻语迟,“你别乱想,我没有那么恋爱脑。”

    喻语迟暗自腹诽:我当然知道您不是恋爱脑,不然也不会十七年后才带我见生父。

    不对,还没见过面呢。

    喻丹璇把资料递给秘书,拉着喻语迟到一旁。

    “迟宪明约我们今晚会面,顺带吃顿晚饭。”

    “迟宪明是谁?提供精-子的那位?”

    喻丹璇手肘顶着喻语迟,“给我好好讲话!别扯有的没的。”

    “您还没回答我呢?”

    “是他。”

    喻语迟冷哼一声,“我能拒绝吗?”实话实说,她没还做好见自己生父的准备。

    期待,有。

    忐忑,也有。

    甚至心里还有几分惴惴不安。

    喻语迟总觉得不是好兆头。

    “今晚必须去。”喻丹璇一脸严肃,“妈妈明天一-大早就要赶回去。”

    喻语迟不做声了,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面,眼底的落寞满到快溢出。

    喻丹璇握住她的手,“对不起。”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现在的地点不适合闹脾气,喻语迟轻轻甩开喻丹璇的手,往旁边移开几步。

    -

    办完手续,喻丹璇和迟宪明的秘书交换联系方式。

    喻语迟站在一旁,指尖敲击屏幕。

    几天前收拾行李间隙,喻语迟想起之前认识一个朋友,就在莱睆生活,便告诉她自己即将转学到莱睆附中。好巧不巧,对方也是附中学生,两人便约定在今天见面。

    -树fafa:【喻喻你办完手续dd我,我去附中大门口接你。】

    -糖醋带鱼:【你现在不在附中么】

    -树fafa:【我在学校附近的一家糖水铺,还有两个朋友呢!】

    -糖醋带鱼:【要不我们下次约,你和朋友玩得开心】

    -树fafa:【你一起来呀,我就是要带你认识他们的,我小姨你还记得不,她儿子也在这里】

    喻语迟现在不想和喻丹璇呆在一起,想了想认识多点新朋友是良策,便应下。只不过她婉拒程悠树来接她的好意,她不想太麻烦别人。

    喻丹璇走到她身旁,说:“我们现在去住所看看,学区房,离附中十分钟的车程。”

    “我约了朋友,您先去吧。”

    “你在莱睆还有朋友?”喻丹璇拧眉,“现在网友会面也是不安全的,你还是跟我一起去好。”

    喻语迟下意识拒绝:“我不去。”她解释着,“不是约网友见面,是和小姨有生意往来的医师的侄女。”

    这个关系介绍起来有些许拗口。

    喻丹璇了然,“你们约在哪里?”

    喻语迟打开手机,点开地图给喻丹璇看。

    “学校附近的糖水铺。”

    “行。”喻丹璇同意了,话锋一转,“但是你得在五点前到达住所,今晚我们有约。”

    喻语迟点头说好。

    “我等会会联系司机接送你,你别想耍什么小心思?”

    果然是一条脐带连过的关系,喻语迟心中的小九九总能被喻丹璇一下子戳开。

    -

    喻语迟把喻丹璇送上车,然后点开程悠树发的位置,看着地图指引,步调稍急地前行。

    雨转晴,太阳高高上挂,街面依旧雾气腾腾,一阵一阵风袭来,夹杂着潮湿的空气和柏油路特有的味道。

    喻语迟心想不能让程悠树一行人等太久,干脆小跑起来。

    一不小心踩到水洼,她明显感觉到泥水已经溅附在脚裸。

    她不管不顾,迈腿狂奔。

    过了一小会,喻语迟总算到达目的地,却没看到“唐记糖水铺”的店面。

    她拨通程悠树的电话。

    那边很快接听:“喻喻,你要到了吗?”

    “我已经到你发的位置了,但是我没有看到有糖水铺的招牌。”

    “哎呀这破地图,你就在那等着,我去接你!”

    喻语迟听到程悠树那边喧嚣得很,隐隐约约还听见有人问她干嘛要走。

    -

    程悠树走在前头,领着喻语迟走进一条巷子里。

    期间还不忘吐槽:“这破地图每一次都导航到一半就提醒到达目的地,谁知道唐记其实还得往里走呢!”

    喻语迟静默倾听,不置可否。

    走到巷子尽头,她一眼就瞧见“唐记糖水铺”。

    她心说这也算是另类的世外桃源了。

    喻语迟还没回过神,就被程悠树揽着走进铺子。

    程悠树伸手一挥,招呼着:“这就是喻喻!我和你们提过的”

    喻语迟莞尔一笑:“嗨,久等了。”

    八点钟方向的男生开口向喻语迟介绍自己:“美女你好,我叫嵇扬识,是——”他提高尾调,“树的爸爸。”

    程悠树一下子炸毛,冲过去狠狠踩着嵇扬识的新球鞋。

    “坐吧,不用管他们。”

    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喻语迟的身影映在声音主人的眼眸中。

    熟悉灰色带帽卫衣和熟悉运动短裤。

    她觉得好奇妙,眼前人居然和她在校门口看到的身影重合了。

    此刻,喻语迟思绪混乱得不成样子,像只呆头鹅一样木楞地坐下,听着眼前人的自我介绍。

    “我叫穆屹宸,我母亲是树的小姨,你们应该认识。”

    喻语迟轻声说:“我叫喻语迟。”

    “琵琶声停欲语迟?”对方扬起眉。

    喻语迟点着头,是认可这种说法的。

    “我是比喻的‘喻’,语迟两个字就一模一样。”

    穆屹宸也跟着点头,随后打开自己的挎包,拿出一包湿纸巾递给喻语迟。

    喻语迟愣愣的样子撞进他的目光。

    此时的她,在穆屹宸眼里,就像一头在森林中迷路的小鹿,茫然无措。

    穆屹宸叹了口气,示意“小鹿”。

    “裙摆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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