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车停在樟树下，喻语迟一打开车门，就看见一小胖墩加速马达向她跑来。
不对。
应该是扑来。
喻语迟才站立在车旁，来不及关上车门就被胖墩一把抱住大-腿-根，她的身子趔趄一下，左手及时搭在车门，这才稳住身。
她不免失笑，垂着手轻捏胖墩的下巴，控制他抬头。
“卿钊亮，想我了？”
卿钊亮吸着鼻子，仰着头看她，好一会才承认：“当然想！”小胖墩今天难得没和喻语迟对呛。
喻语迟听完笑得前仰后翻，单手握住小胖墩的肩膀，作势推开。
卿钊亮抱着她不肯撒手，他对喻语迟的举动很不满：“你干嘛推开我！”
“我要关车门，然后去搬行李。”喻语迟给小胖墩顺毛。
“亮亮，松开语语。”喻姝璇拉着小胖墩的手肘，“老师今天不是说要乖乖听妈妈的话吗？”
卿钊亮黑着脸松开喻语迟，“妈妈你怎么回家也天天提老师？！”
卿钊亮还不满七周岁，是上幼儿园的年纪。这个年龄段的小孩子最怕被老师知道自己做错事，不然隔天上课就没有小红花奖励。
喻语迟还知道，卿钊亮幼儿园规定攒到一定数量的小红花，就可以兑换礼物。所以小胖墩还专门用本子攒红花。
喻语迟关上车门，接过小姨手里的行李箱，问：“阿婆呢？”她左环右顾。
喻姝璇一手牵起儿子，一手勾着喻丹璇，抬着下巴示意喻语迟，“喏，老太太这不就来了。”
老太太提着旗袍跨过门槛，身后是卿知遥和如芳姨。
喻语迟心急如焚，撒开行李箱跑开。
“外婆！”
黎秀方停下脚步，牵着外孙女的手。
两眼对视，眼眶跟复制粘贴一样。
——都红了。
喻语迟摇着外婆的手，撒娇：“我好想好想阿婆，阿婆有没有想我？”
老太太放任喻语迟的动作，眼里暗涌情绪，“怎么可能不想，都一个多月没见面了。”
如芳姨在旁边眉眼弯弯，“我可知晓你们娘俩天天通话，都进屋去吧，外头太阳猛烈着呢，等会中暑了都。”
一-大家子走进会客厅，喻语迟没落座，就站在外婆身边，家里人劝在坐下，她一直摆手，扬声说谁劝都没用，她就想粘在外婆身边。
黎秀方拿起盘上的糕点，递给外孙女，“这阵子新出的糕点，尝一个，看看合不合你口味。”
喻语迟笑吟吟接过，左手朝上抵着下巴，张嘴咬了一-大口。
龙井茶的清香在口腔内绽放，敏感的舌尖没有尝到一丁点苦涩，倒是有茉莉香味挤上来。
喻语迟点着头，反馈给外婆：“好吃的！”她三口并作一口吞下糕点，接过如芳姨递到眼前的“及时茶”，眨眼间茶杯见底。
“不够甜！”喻语迟仍然认可桂花糕在自己心中的地位。
外婆和如芳姨交换眼神，笑得眼睛眯成缝，“就猜到你这小鬼会这么说，你如芳姨一-大早就去给你买了最爱的桂花糕，刚蒸上。”外婆搭在喻语迟手背轻拍，“小馋猫再耐心等等。”
卿钊亮牵着自家姐姐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纸风筝。
小孩耳朵尖着呢，听到黎秀方的话，立刻道：“你们吃独食！”
小胖墩脸红彤彤的，生气时两颊鼓起。喻语迟一脸玩味，没忍住伸出食指戳几下，“我们就吃独食怎么了？”
小胖墩显然被惹恼，心爱的纸风筝被他扔在桌上，他抱着喻姝璇嚷嚷着，说是要回家。
喻姝璇才不和小胖墩站一条线，直接就抖出。
——小胖墩听说喻语迟今天回来，太阳没升起就睁眼起床，闹着要来外婆家。
喻语迟听着自家小姨的话，突然有点“良心发现”。
她蹲在小胖墩身前，揉揉小孩的发顶，哄道：“刚才和你开玩笑的啦，我现在带你去厨房看看桂花糕蒸熟了没。”
小孩气性来得快去得也快，“哼”着一声，就赶忙牵着喻语迟往外走。
黎秀方看着一-大一小走出去，不经意和自家大女儿对视。
老太太似是被卿钊亮感染，也“哼”出声，嘴上不饶人：“也是知道回来了哈，还以为喻首席过年才有空回来看我老太婆呢！”
喻丹璇秀眉紧拧，“妈，我以后会常回家的。”
老太太不领情：“没必要。”
喻姝璇又当了一次叛徒，“也不知道是谁家老太太天天盼着女儿回家，桃花酿逢年过节也是不肯喝的，说要等女儿回家一起喝。”
“卿卿，陪外婆去小院看花。”黎秀方眼角微抽，伸手招呼少女。
-
喻语迟一口气吃了三个桂花糕。
她可太想念这口了，心里暗自存着计划——明早早起再去买新鲜出炉的桂花糕。
晚上洗完澡，喻语迟和卿知遥陪在黎秀芳膝前承欢。
月色倾泻，穿堂风穿绕小院，花香缠绵。暖光洋洋洒洒包裹着小院，老太太躺在摇椅，眉眼弯弯，看着孙女们和盆栽里的鲜花。
喻语迟凑在一盆山茶花前，学小狗样嗅着花。
卿知遥在旁边乐不可支：“你能嗅出朵花来吗？”
喻语迟轻推卿知遥的肩膀，“你懂什么呀？这是家的味道！”
“你到时候抱这花去莱睆呗。”
“卿知遥你就不会好好说话吗？！”喻语迟被气得恼起来，手一甩，凋落的叶子从卿知遥长裙滑落。
卿知遥跺着脚：“外婆你看她！”
外婆拿着蒲扇扇风，听到小外孙女的告状，用蒲扇轻敲喻语迟的脑门，“下次不准了哈。”
两个女孩嘻嘻哈哈打闹，到睡觉的点都不约而同说要和外婆睡。
三个人一人一张被子，齐排排躺在床上。
喻语迟头靠在外婆左肩，卿知遥则靠在右肩。
喻语迟在外婆面前是个小话痨。
“外婆你知道吗？我们学校附近那家糖水铺，有红豆双皮奶。”喻语迟手搭在被子外头，说话时不由自主在空中比划。
外婆展颜，“你上回在视频时说过了。”
卿知遥看不清喻语迟的脸，支起上半身，慢悠悠说出一个比喻：“你跟祥林嫂一样，天天重复说一模一样的话吗？”
卿知遥现在上高一，这几天语文课是上鲁迅先生的《祝福》，祥林嫂是主人公。
她对这篇文章印象最深的就是祥林嫂在文章中后期，一直和别人诉说自己的痛苦，本来大伙儿对她的经历很同情，只不过后面祥林嫂反反复复一直说，让他们耳朵起茧，遂而厌烦。
“啧。”喻语迟不喜欢这个比喻，“就是好吃我才会说好吧！他们的双皮奶和我们这真的不一样！！”
卿知遥没看她，重新躺下：“比桂花糕好吃？”她是知道喻语迟最爱吃桂花糕。
“不分伯仲！”
黎秀方给两小辈掖好被子，轻声说：“夜深了早点睡，明早我带你们去吃第一笼出锅的桂花糕。”
“好嘞！”喻语迟很兴奋，根本没有睡意。
卿知遥幽幽开口：“不要带小胖墩一起！”她最近被卿钊亮这小屁孩烦死了。
-
翌日，喻语迟和卿知遥又不约而同。
——两人都穿着黑背心裙，戴着粉色帽子。
卿知遥走出小院，手里拿着把折叠伞，嘴上一点不饶人：“嘿你copy我。”
喻语迟正在低头看手机，不想搭理她。
“你不会处对象了吧？”
喻语迟发现自己凌晨被程悠树拉进一个群，群名叫“我们都爱flower”。
群里还有三个人，分别是穆屹宸、嵇扬识、还有一个是程悠树以为喻语迟不认识的迟青厌。
群创立之后，程悠树率先发言，顺带艾特喻语迟和迟青厌出来：
-树fafa：【@糖醋带鱼@13 等国庆过后就安排你们面基！】
-13：【？】
-J：【@树fafa 这群干嘛的？打算去哪玩？】
-MYC：【@13 把你女儿接走】
除此之外，喻语迟还收到了嵇扬识和迟青厌的好友验证，她一一通过，暗灭屏幕，掀起眼睑，回答卿知遥的问题：“我就处了怎么了？”
“被我猜到了吧！”卿知遥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作势要朝正往她们走来的外婆大喊。
喻语迟眼疾手快捂住她的嘴，靠在卿知遥耳边。
“我骗你的，别造谣哈。”
卿知遥比喻语迟矮些，被压制着很不好受，她脸憋红,“知道了知道了，你放开我！”
喻语迟顺势松手。
外婆看着她们打闹，微蹙眉心,“姑娘家家的，一凑一起就打闹。等会回来都去练两个小时月琴，我会检查的。”
“是喻语迟单方面欺负我的，外婆怎么连我都罚。”卿知遥也只会在家里人面前活跃，在外面就是只缩壳的小乌龟。
-
提着桂花糕，喻语迟蓦然回想到——
自己登机前一天，穆屹宸风尘仆仆到小区门口，带来的心意。
黑色商务车停靠在身后，少年额间绑着运动发带，微卷的头发留有汗珠，白t和球衣的搭配，让喻语迟更加笃定他刚下球场。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喻语迟手背在身后，看向穆屹宸时，眼眸亮亮的，像一颗洁净的琥珀宝石。
话音刚落，穆屹宸侧着身，说：“后备箱的东西，是我妈和大姨的心意。”
喻语迟跟着穆屹宸走过去，瞠目结舌的模样被穆屹宸收进眼底。
“心意我收下了，东西就不用了。”从小外婆就教导喻语迟——人情是最难还的。
说白了，喻语迟和程悠树，算是小孩子打闹，朋友而已。和凭煦，也单纯是因为对方和自家小姨有中药供应的往来。
喻语迟没理由收下这些东西。
穆屹宸刚和朋友在家里球场打球，还没热身完就被母亲叫来当跑腿。
他退开一步，当心自己身上的味道熏到喻语迟。
其实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是没有散发不好闻的气味，毕竟只颠了几下球。
穆屹宸手搭在车上，“要不你就随便拿几样，我回家也好交差。”
喻语迟顿了一下，最后决定听从对方的意见：“那我到时候回来，也给你们带一些即瓷特产吧。”
她随手拿起两靠在最外沿的礼袋。
“麻烦替我转达下谢意。”
穆屹宸按住按钮，后备箱又封闭了，他摘下发带，甩了几下头发：“我会的。”
-
喻语迟正盯着墙角斑驳的青苔。
卿知遥拉着她的手，提醒着：“回家了。”
“外婆。”喻语迟被卿知遥牵着走，一边开口，“你昨天的龙井酥是在哪里买的，保质期有多久呀？”
外婆闻言回头，笑意未减：“喻喻是要买回去送给朋友吗？”
“是呀。”
“我记得可以保存三四天。”外婆思索着，“你可以等回莱睆的当天再买，你不说是晚上的飞机吗？”
“好主意。”
回家路上，喻语迟和卿知遥在后排，外婆在副驾驶。
卿知遥上车就说困，头靠在喻语迟肩上闭目养神。
喻语迟打开和穆屹宸的聊天框。
-糖醋带鱼：【你妈妈她们会喜欢龙井味道吗？你也喜欢吗？】
喻语迟记得程悠树不喜欢茶味，已经准备好买一些文创带回去给她。
穆屹宸是秒回。
-MYC:【我妈挺喜欢喝茶的，我一般】
-MYC:【怎么突然问这个？】
-糖醋带鱼：【我想给你们带点即瓷特产】
-MYC：【太麻烦了】
-糖醋带鱼：【即瓷好多糕点都很好吃的，你们当换换口味】
-MYC：【你看着安排吧】
喻语迟盯着聊天框叹气，她突然有点明白网友说到女友去吃饭，问想点什么，结果女友回复说“随便”的无力感。
卿知遥像鬼魂似的出声：“怎么愁眉苦脸的？”
姐妹俩平常都是互相看手机的，甚至锁屏密码都是一样的。
卿知遥没看清对话，就被一张图片吸引住，她把图片放大，音量大到震得喻语迟耳膜痛。
“这只萨摩耶好可爱！”
喻语迟无奈扶额，“你怎么注意力在这个点？”
喻语迟属实没想到，穆屹宸突然发来一张十三的正面照。
“rua小狗的手也好蛊好喜欢！”
前排的外婆转着身子，温声询问：“怎么了这是？”
喻语迟夺回手机，回外婆：
“卿知遥发癫呢。”
喻语迟垂眸回复消息。
-糖醋带鱼：【怎么十三又和你在一起？】
-MYC：【迟青厌去外省，回他-妈妈老家了】
-糖醋带鱼：【等会十三跟你更亲了】
穆屹宸又发来一张照片，是小十三的背影。
-MYC；【本来就和我最亲】
-
喻语迟在即瓷的日子，枯燥但很满足。
每天和卿知遥两个人，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练月琴。
花香满溢的小院，悠扬的琴音不绝入耳。
老邻居们平常最好串门，谈笑间都不忘夸夸黎秀方的两个漂亮孙女。
“格位老阿婆福得得咯，两外孙囡标致得弗得了！”
（你这位老太太福气满满，两外孙女标致得不得了。）
听到夸自家外孙囡的，黎秀方面上淡淡，心里可骄傲了呢。
卿知遥会在饮茶间隙，和喻语迟咬耳朵：“阿婆装得一点破绽都没有呢。”
茶水呛在喉咙，喻语迟抽几张纸巾挡在脸前，妙瞬瞪着卿知遥。
等气息捋顺，她打趣着：“歧义了哈，要是一点破绽都没有，你这小机灵鬼怎么就能发现？”
卿知遥接过喻语迟的纸巾，顺手扔到垃圾桶，“喻语迟你真的就是闷-骚！你敢说你没看出来？”
“不敢不敢。”喻语迟变换揉着发酸的手部，不假思索。
如芳姨端着几碗冰豆花到她们跟前，“两位宝贝这几天练琴辛苦了，今天就练到这吧。”
“好好好！”卿知遥欢天喜地。
喻语迟落寞低头。
卿知遥在一旁已经吃上豆花，没发觉喻语迟的微表情。
“怎么了这是？豆花不吃了？”如芳姨撩开喻语迟挡在眼前的发丝，想转移女孩的注意力。
即将离别的情绪鼓满胸腔，喻语迟想一个人待会，借口说要回房间收拾东西，捧着月琴就走了。
卿知遥不明事理，从碗里抬头，“我刚才没有惹她啊。”
如芳姨心里也不好受，不想让卿知遥也难受，“没事，你吃你的。”
-
阴天的夜，黑沉沉的，像有一种即将吞噬宇宙的征兆。昏暗的环境下，门外的大樟树不再是来时那天的碧绿。
“真受不了你们姐弟俩。”卿姝璇启唇，“都别抱着语语，等会把她勒着了。”
“才不会。”卿家姐弟俩好默契，不约而同说着，不约而同松手。
卿钊亮吸着鼻涕，“囡囡你一定要回来的，不能忘记我！”
喻语迟眼眶红了半边，她摸着小胖墩的脸，保证：“不会忘记你的，我放假就回家。”
“口说无凭的！”卿知遥拉过喻语迟的手，“命令”着，“你和胖墩拉钩盖章才行。”
“对！我们要拉钩盖章才算数的！”卿钊亮打着哭嗝。
喻语迟无奈，小拇指勾着，“来吧。”
拉钩盖章就几秒的事，小胖墩还得一边动作一边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喻语迟顿时哭笑不得，猛一抬头，和如芳姨视线撞到一起。
如芳姨走下台阶，安慰喻语迟：“你别多想，老太太现在上年纪了，这个点都是困乏的。”
喻语迟轻声回：“我知道的，还是让外婆好好休息吧。”
推着行李箱回到即瓷，几天后推着行李箱离开。
离别滋味实在是锥心般的不好受，一路上喻语迟都不说话，闭着眼坐在位置。喻丹璇喊空姐拿一毛毯，盖在女儿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