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下一动。
燕山的声音从右耳灌入,那站在她左边的,便是司空大人。
是司空大人吗?
她本欲开口,问他怎么了。
可感受着陌生掌心传来的温热,她的心跳蓦然加速,一声司空大人,就这样被硬生生堵在了心口。
打从进入黑市开始,司空无时无刻不在提高警惕。
从一刻钟前,他已经接触到至少三波不善的视线。
黑市环境复杂,不能打草惊蛇,倘若误了头儿的计划,那便是得不偿失,因此他不得不将人牢牢护在自己身边。
故他竟未发觉,在他的动作之下,两人的距离早已逾过男女之防。
而此时燕山还未察觉司空的反常,仍在絮絮不停地和纤凝描述一路所见所闻。
与三人一墙之隔的屋中,一美艳绝伦的女子右手凝着一团雾,盯着几人,蠢蠢欲动。
“大黄,你干嘛?”
那被叫做‘大黄’的美艳女子满脸不悦,回身怒视将自己拦住的人。
“不许,叫,我,大,黄!丑鹿!”说罢,拂袖甩开那女子的手。
“哎呀,大黄!我都这样叫了许多年,以前你都不会说什么,怎么现在反应这么大?况且,人家不叫丑鹿,人家叫小鹿!”
说着,又伸手去拉住女子衣袖。
闻言,美貌女子贴近她的脸,学着她的语气,一脸认真道:“那人家,也不叫大黄,人家叫小蝶。”
是了,长了这样一张美人面的,正是昨日与几人交过手的蝶妖,那自称小鹿的,则是鹿妖化人。
说完,蝶妖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质问道:“你为何频频阻我去杀纤凝?”
小鹿拿眼瞟了瞟右边,说道:“你知道,跟在她身边的,是什么人吗?”
蝶妖不屑答道:“我管他是谁,总归,是没什么见识的普通凡人。”
她伸出食指左右摇晃:“非也,非也。悬镜司,人皇直属,专司侦查缉捕,或行暗事。此番奉命而来,专门捉拿混迹人界的妖物。”
蝶妖一挑眉,不以为然道:“那又如何?昨日,我不过是试探,纤凝妖力全无,我直接出手杀了她,那些凡人又能怎样?”
小鹿牵起她的手,瞪着双大大的眼睛,无辜地看着小蝶。
“他们自然不能拿你怎样,但是那藏在暗处之人,可是专门对付妖的,手上有法器的。”
“蜀中道人?”
“看来你也知道”,见蝶妖脸色有所松动,鹿妖继续劝道,“白榆回游山之前,是让我们留下来灭口,可也没给我们规定时间啊。你这样急吼吼地出去,跟上赶着给他们送大餐有什么区别?”
蝶妖信手甩开牵着自己的手,坐下倒了一盏茶,不甘心地看着窗外走远的三人。
“那你说,该怎么办?”
见她终于上道,鹿妖颇为欣慰地点了点头:“其实很简单,我们只需要混到他们身边,就可以神不知鬼不晓地,杀掉纤凝啦!”
蝶妖仍是有些不甘心,怨鹿妖错过一个好时机,语气有些不耐烦。
“你说得简单,怎么混?”
鹿妖冲她眨巴眨巴眼,“跟我来!”
司空牵着纤凝,三人走了足足半个时辰,燕山便一路说了半个时辰。
此刻,他觉得自己嘴皮子都要冒火星了。
“司空大哥,朱炎哥到底在哪儿呀?怎么走了这么久,还不见他的身影?”
这一路走来,司空也一直在沿路找,沿路看,均未发现朱炎的踪影。
“我也不知道,但黑市就这一条路,按道理,我们顺着路走,总能跟他碰面的。”
司空看着前路,暗暗想着,他不会,是在那个地方吧。
“走,我知道他在哪儿了!”
说罢,快步往前走去。
纤凝感觉握着自己胳膊的手更紧了,被他拉着,她几乎是在跑。若是力气再大一些,她便要跟不上了。
很快,三人在一处戏院门前停下。
燕山稀奇得很。
“这黑市里面,居然还有戏园子?”
纤凝暗暗听着,却没有听到司空的答复。
他牵着纤凝,踏步往里走,燕山赶紧拔腿跟上。
绕过屏风进入门中,却被一彪形大汉伸手拦住,大汉横眉,用眼神斜眼瞥了下旁边的木箱子。
燕山下意识望向司空,眼见司空解下腰间钱袋,从里面拿出一大把铜钱,放在手心,点了点数目,全数投到那箱子里。
然后众人才被允许进去。
燕山边走,便想着,是了,听戏也是要收茶水费的。
然这时的他还不知道,此戏,并非彼戏。
三人走过一个甬道,紧接着是一条向下的楼梯,细细长长。
燕山望向司空,司空对他点了点头,意为无事。
他照旧牵着纤凝在前。
“纤凝,脚下有台阶,要小心。”
男子低沉有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好。”她说。
越往下走,纤凝越觉得奇怪,方才明明听他们说,此处是戏园,可为何一点唱戏的声音都没有听到。
似乎隐约听到了叫好声,呐喊声,尖叫声。
燕山也这么认为,他从小到大就没有见过,谁家戏园子建在地下的。
这里,真的很奇怪。
几人又下一层台阶,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一个六角的铁笼被高高吊挂在中央,上面层层叠叠摆满了蜡烛,这些蜡烛,便是这间屋中唯一的光源。
笼子下面是一个可容十人的戏台,此时台上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燕山跟着司空沿边走,才发现,这烛光没有照到的地方,好似便是观众的位置。只是无桌无凳,人只能站着看,饶是如此,这里面也人挤人。
顶上好似还有雅间,但因隔着幕帘,从底下望不见里面。
三人在人群中艰难地走着。
突然,人群变得激动起来。
司空停下脚步,顺着人群的目光往中间望去。
纤凝察觉周围的变动,当即有些紧张,右手慢慢攀上抓着自己左臂的那双手,紧紧攥住他的衣摆。
燕山也转身往中间望去。
只见那硕大的铁笼缓缓下降,停在离地七八尺,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从上面一跃而下,震得地面嘭得一声响。
围观的人群则顷刻沸腾起来。
三人再不好行动,便暂时停在原地。
二楼某处雅间的帘子随之被拉开,两个仆人分别左右各挂上一条烛台,老板手执团扇,妖娆而至。
“今日,便到最后一比了,胜者,即可拿走今次的彩头。”
燕山愈发看不懂了,这怎么看,也不像是唱戏的地方。
“司空大哥,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生死场,一个以命相搏的地方。”
司空话音刚落,一飒爽身姿从天而降,准确无误地落在台上。
“竟是女子?”燕山惊呼出声。
这时,站在他们身前的大汉转过身来,眉开眼笑的冲他说道:“这位小弟,刚进来吧,可别小瞧了这女子。这位姐姐,可连打了十几场,若是算上这最后一场,今日便是大获全胜。”
身后也有个人附和着:“就是,我今日可是把全副身家都压了她,翻十倍,我就要发了。”
眼看着台上女子将那彪形大汉倒拔在地,那人双手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激动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燕山右手遮着脸,凑到司空那边,小声问着:“司空大哥,台上这两人到底是在搏什么啊?怎么底下还能赌博?”
司空亦微微俯身过去,小声与他解释。
“搏什么,全看今日彩头是什么。他二人,一个守擂,一个打擂,若是打擂的赢了,彩头归他,若输了,归老板。那赌庄也是老板设的,左右不论什么结果,老板都不会亏。”
“十两银子?那要是输了,不就倒贴十两,还白挨顿打!”
“话虽如此,那彩头,应远不止十两银子。那些人又不傻,来此处,无非是想以小博大。”
纤凝虽看不见,但被二人夹在中间,也将此间的事听得一清二楚。
“司空大哥,你说,我能不能也去下一点儿注?”燕山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却被司空无情打断。
“你那点月银,恐怕还不够输的。”
“啊!我就下一点儿,就下一两?”燕山不甘心,仍不放弃争取。
“像你这种人我见过太多,赢了还想赢,输了想再来。若你不想成为瘾君子,最好是一次也不要尝试。”
就在二人僵持不下时,纤凝忽然听得人群中开始传来怒骂声。
“你个臭娘们儿,不行你上什么上啊!”
“赔本玩意儿,下来吧你!”
“老子就知道,便宜没好货。我呸!”
她扯了扯手边司空大人的衣袖,二人当即回神。
先前出尽了风头的女人,如今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不,那已经不能算人了,那就是个人形的血包。
这个可容百人的地下宇室充斥着嬉笑怒骂,犹如一种另类的饕餮盛宴。
戏台上的女人摇摇晃晃着,从地面爬起来,像一根迎风便倒的野草。
可她此时不能倒,尽管血糊了满手满脸,全身的骨头都被打散架,她也不能就此躺下。
这便是生死场的规矩。
她不是擂主,她的主家才是。
主家没有认输,她便是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甚至不惜丢掉性命,也得在这戏台上站起来。
大汉一声怒吼,挥舞着双拳走到对手面前,一手掐住她脖颈,右手向后借力,使出全身力气一拳砸在女人下颚。
她整个人顺着拳头的力道飞了出去,掉下戏台。
那大汉也耗尽了精力,往前扑倒在地。
兴许这个对手应付起来并不容易,他顺势仰躺在地,大口大口地吸着气,好歹没有辜负主人的期待。
胜负既定的刹那,人群有一瞬间的寂静,继而,便是排山倒海般的声浪。
当一个人看不见时,听觉接收到的一切便会放大数百倍。
纤凝的耳朵像是要炸开了一般,这炸裂经由耳边直达脑中,她连忙松开抓着司空红尘的手,将自己耳朵紧紧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