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死谢罪

    室内靡靡暗香浮动,氤氲成一片朦胧的暖雾。

    夏尘颜双目半阖,视线在湿暖中模糊,体内似有野火酥痒燎原。

    每一次呼吸,都吞吐缠绵的毒。

    焦渴与燥热焚噬着她,她不由自主倾身,将玉臂缠绕上近旁的清凉之源。

    ……

    “滚!”

    嘶哑的吼声劈头砸来,头脑如裂开一般,还未及反应,紧随而来的是一股蛮力,猛然将夏尘颜推开。

    一阵头晕目眩过后,她惊恐地望向四周,试图解释,但无论她如何喊,如何争辩,声音都嘶哑了,嗓子斗刺痛了,依旧改变不了被钉在耻辱柱上的事实。

    四面八方刀子般剐人的目光,凌乱的衣裳,绯红的肌肤,身旁同样衣衫不整的男子……

    她好绝望,她要怎么解释,又要如何解释!

    她就像是要溺死的人,越是挣扎,越是绝望,而岸边的人没有伸出援手,而是残忍地扯断她的救命稻草,用石子砸她,质问她为什么还不游上岸?

    “哎呦,真香艳……这不是周尚书家的夫人吗?”

    “……怎有脸干出这档子事?”

    “嘿嘿……你就不懂了吧,你看那一脸勾引人的样儿,我早觉得她是这样的人,骨子里全是……”

    刺耳的哄笑,揶揄不怀好意的视线,嘈杂的人声。

    夏尘颜早已涕泗横流,羞得无地自容,紧紧抱着自己,身子抖如筛糠。

    不,不要再看了,也不要再议论了!

    滚,请滚出去!

    恍惚间她对上一双冰冷又失望的眼神,一瞬间,浑身冰冷如坠冰窟,身上的战栗越发厉害,一阵又接着一阵,站不起来,也爬不动——那是她丈夫周知常。

    他刚升任尚书,宴请宾客,正是春光无限之时,结果她身为他的正妻却闹出天大的丑闻。

    但她不过是去给饮了酒的丈夫端了碗醒酒汤。

    怎么会?怎会如此?为何如此?

    不会,不应该!

    不是这样的!

    人群中周知常铁青着脸,决然转身便离开。

    ……

    “不!”

    夏尘颜猛然从噩梦中惊醒,眼睛睁得大大的,手直直朝前伸,像是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但手中什么都没有,空落落的,也如同她此刻的心空落落的。

    她的动静自然惊动了外间的丫鬟。

    然而,他们的脚顿在原地,脸上讳莫如深,你推推我,我推推你,没一人愿意进去伺候。

    昨夜闹了那么大的丑闻,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了。

    况且,顺宁公主又信誓旦旦说要做周府的新主母,这位夏氏能不能留在周府,甚至能不能活下来都难说。

    懂得趋利避害的,谁还敢没眼色地往前凑。

    这不是找死吗!

    最后几个丫鬟婆子打发了一个院门外栽种花草的低等小丫鬟去伺候。

    小丫鬟被一头雾水推进去。

    记忆中的夫人是明艳亲和的,肌肤如雪,腮中带红,似一朵池中的荷花,身姿纤秾合度,任何时候看她都自带清艳的韵致,无需争艳,自有一方澄明。

    她从没见过如此脆弱又无助的夫人。

    脸颊清减下去显出几分嶙峋,冷汗浸湿了鬓角乌发,唇色发青,脸色发白,寝衣包裹着羸弱的身躯,像是被暴雨侵蚀后的落败荷花,惹的人心疼怜惜。

    小丫鬟进去的时候,夏尘颜正从床榻滚下,额头碰得青紫,有丝丝血迹渗出,眼神坚定,挣扎着往外爬。

    她赶忙上前,扶起夏尘颜,问:“夫人这是做什么?”

    夏尘颜脸上满是慌张和恐惧,因此扭曲变形,但眼中仍留着一丝希望和神采,道:“夫君,我要见夫君,他知道的,知道的,我是被冤枉的,被算计的。”

    昨晚那事府内府外沸沸扬扬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小丫鬟也听说了一些混帐话,见她如此备受打击,安慰道:“夫人病了,还是回……”

    “我没病!我要见夫君,事情不是那样的……”夏尘颜几乎用尽全力吼出声,推倒丫鬟,跌跌撞撞往外。

    黑夜中那如跗骨之蛆视线挥之不去,牢牢攫住了她,比此刻屋外刺眼光线更令人绝望。

    夏尘颜来不及穿鞋,因为走得急,赤着脚被扎出大大小小的伤口。胸口不是是气的,还是跑得太快,刺痛感明显。

    喉咙涌上腥甜的血,酸涨四肢叫嚣着罢工,她没管,也没理会。

    她必须立刻见到他,没人能拦下她,任何人都不可以!

    花圃没有,卧房没有,待客厅没有……直到书房。

    “周郎,你可是说了的,那娼妇遭了人厌弃,你便同我在一处,现在莫不是要反悔。”

    “反悔,我早就反悔了,若是当年娶的是你,你我何必私底下偷偷摸摸的。”

    “哼,你这鬼话留给那娼妇去吧,我还不知道你,为了自己什么话都编得出口,什么恶事都下得去手。不过,你想要的,权势,地位,银子,本宫都能给。尚书之位算什么,要是你……”

    “砰!”屋门朝两边重重弹开,砰砰撞得人心慌。

    只见一个状似疯癫,披头散发,一脸惨白的人突兀地立在门口,身后跟着满脸愧疚,同样狼狈,一脸带伤的丫鬟小厮。

    不是夏尘颜又是谁?

    屋内两人惊惊愕一瞬。

    顺宁公主和周知常相拥在一起,两人衣裳略微凌乱,嘴唇红肿,满脸餍足。

    让人浮想联翩。

    周知常想要推开身上的顺宁公主,但公主不但不下来,反而越发柔弱无骨,斜斜靠在周知常的身上,旁若无人亲了一口身旁的人,眼神挑衅又势在必得。

    夏尘颜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以为自己仍在梦中,但身上的刺痛,浑身的冰冷明明白白昭示这一切不是梦。

    嘴唇颤抖,她不敢置信,指着两人:“你,你们……”浑身血液直冲脑门,近乎嘶吼问出:“为什么?”

    一个是她的丈夫,一个是她曾经的妹妹。是的,当年流落在外的公主也曾亲亲热热喊她姐姐。

    叫她如何能接受,如此亲近的两人同时背叛她。

    周知常默不作声一挥手,丫鬟小厮忙不迭退了下去。

    顺宁公主丝毫没有被抓包的窘迫,神情坦然,讽刺道:“为什么,还能为什么,周郎他厌弃你这娼妇了呗。你也不想想,以你如今的名声,做尚书夫人,你配吗?”

    夏尘颜这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怒火瞬间偃旗息鼓,脸色煞白,慌张解释道:“夫君,我没有……你听我解释,我当时端了碗醒酒汤到你房间,不知怎么……你从来都是知道我的,孝顺公婆,以你为中心,从不敢与旁的男子有一丝的僭越……”

    她语无伦次地解释,边说边往周知常的身边挪,抓住他的衣袖。

    “噗通”一声,夏尘颜被顺宁公主一把推倒在地,公主嗤笑一声:“我的好姐姐,该不会你还被蒙在鼓里吧。周郎你心真狠,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跟姐姐说呢……瞧她这样,可真是可怜。”

    周知常深深看了顺宁公主一眼,冷冷道:“别说了。”

    “我要说,我偏要说。”顺宁公主撒娇般耍赖,“我就要告诉她,你到底有多爱我。喂,你听好了。”

    公主像是踢狗一般,给了倒在地上的夏尘颜一脚,“周郎为了能跟本宫在一起,可是亲自设计毁了你的清白,给本宫腾位置呢。”

    夏尘颜猛然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昔日朝夕相处的丈夫,怎么也不敢相信。

    周知常神情丝毫不变,对着公主摇了摇头,眼神宠溺:“别闹了。”

    那温柔的眼神,从前夏尘颜以为周知常只会对她,没想到看向别人时,是那样的刺眼,那样的令人胆寒。

    这是她苦苦守了近八年的人啊。

    闻言,顺宁公主又软骨头般依偎在周知常的肩上,补充道:“忘了跟你说了,与你苟合的那位,正是周郎的政敌——沈焕。一箭双雕,周郎有什么理由不去做呢?为你,你觉得他会吗?”

    夏尘颜伸手要扯开两人,怒吼出声:“你骗我,你到底是何居心?”

    “你吼什么!吓到本宫的孩子了。”顺宁公主抚着肚子,又狠狠踹了一脚夏尘颜才解气:“不信,不信你问他。”说着,扯了扯周知常,定要他做个回应。

    “她威胁你的对不对?她的风评素来不好,定是她用什么胁迫你对不对?你告诉我,我来想办法。”夏尘颜带着最后一丝希望,揪住周知常的衣摆。

    然而他看她的眼神仿佛一个陌生人,皱了皱眉,带了几分嫌恶抽出了他的衣摆。

    那眼神一如当年,娶她为妻的那一日。

    那时的周知常是个屡次不中的落魄秀才,没如今的城府,悲伤喜乐时不时也表露在脸上。

    而她是被逼嫁的富商女儿,为了不嫁给一个傻子,从家里逃出,跟着周知常回了家,成了他的妾室。

    没错,最开始她并不是他的妻,而是妾室。从她跟着周知常回家的第一天,她就成了他的妾。

    只是后来,她被接回了家,再然后名正言顺进了周家。

    大概是婆婆及不满意她从妾转变为妻的这件事,与周知常大吵大闹了一场,寻死觅活的,闹了很大的不愉快,周知常不知用什么法子劝住了婆婆。

    但他结婚当天一整天都黑沉着脸,皱着眉。她感觉得到,他带着几分不情愿。

    与此刻的神情别无二致。

    她怕他厌恶了她,于是,洞房花烛她怯怯地问会休了她吗,周知常说不会,说是因为爱护她才娶她为妻,还让她多担待他的母亲。

    她信了,全身心地相信。

    她知道周知常娶她背负了很多的压力,所以尽自己所能照顾好周知常和他家人。

    她深知他的理想抱负,知道他需要的是一个助他仕途的贤内助。

    因此,为他打点好家里的里里外外,为他忍受婆婆的刁难,为他给不讲理的小姑子寻了门好的亲事,为他扛过牢狱,为他卑微地求过人,为他落下不少暗疾,也因此伤了身子,无法生育,为他纳了不止一门妾室……

    只要周知常的一句“好”、一个温柔的眼神,她能无怨无悔到极致。

    甘之如饴,心甘情愿。

    周知常从无背景的秀才,到尚书大人,只用了短短五六载。

    夏尘颜以为会陪他站得更高,走得更远,用滚烫赤诚的心捂热一块寒冰。平日的他有多温柔体贴,有多少甜言蜜语,如今的他就有多么冷酷无情……

    一张纸轻飘飘从头顶飘落,周知常面容冷漠,看都未曾看夏尘颜一眼,“休书。”

    多年的朝夕相处,幸苦付出,就让一张纸给打发了,这多可笑啊。

    “哈哈哈哈哈……”

    她大笑出声,笑得癫狂,笑得花枝乱颤。看了不看地上的休书,踩着那张休书,摇摇晃晃站起身。

    一旁的两人狐疑。

    莫不是刺激太大,疯了!

    下一秒,夏尘颜眼神变得狠厉,目眦欲裂,那根一路走来血迹斑斑的簪子紧握在手中,没有丝毫犹豫,插进了周知常的胸口,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在他脸上:“垃圾!”

    “啊!”顺宁公主吓了一跳,手忙脚乱不知所措。

    周知常只呆愣一瞬,毕竟是男子,一脚把夏尘颜踹翻在地,她胸口作痛,猛的喷出一口鲜血,染红了地上破损不堪的休书。

    “毒妇!”周知常恨恨骂了一声,捂着胸口,与顺宁公主逃也似的出去了。

    而夏尘颜视线模糊,身上疼得厉害,仿佛被大卸八块,终于撑不住昏死了过去。

    等有意识的时候,她是被呛醒的。

    四周视线昏暗,四肢被束缚,整个人动弹不得,周围的空气腐败阴冷,是一间破旧的柴房。

    眼睁睁看着一个婆子按着她的咽喉,撬开她的嘴,一碗黑黢黢的汤药送至她的面前,带着刺鼻的药味,粗暴地往她口里灌入,口鼻咽喉火辣辣的,腹部也火辣辣的。

    任由她如何呐喊挣扎,汤汁撒了满地满身,依旧被灌入不少。

    如此丑陋的模样,谁能想象昨日还是风风光光的尚书夫人呢。

    夏尘颜无暇想这些,汤药入腹之后是一阵阵地绞痛,痛得满地打滚,冷汗涔涔,汗水眼泪混着氤湿了整个眼眶,依稀间感觉有人靠近自己。

    是个衣裳华丽的人。

    她背着光,看不清神情,但依然不难分辨出她心情的愉悦,居高临下,近乎赤|裸且明目张胆地欣赏夏尘颜狼狈的丑态。

    夏尘颜不甘心问:“为什么?”

    她自问从没做过什么,以至于对不起这位名义上是她妹妹的公主。

    那人正是顺宁公主。

    “为什么?”顺宁公主笑了一声,语气恶毒道:“当然是见不得你好了。本宫替你承担痛苦,你却能得夫君疼爱,安享诰命。姐姐,你说凭什么?

    “我不过是拒绝了和亲,皇帝便随意将我许了人,却落得被将军莽夫鞭打,子嗣丧于毒酒棍棒之下。

    “好不容易那莽夫死了,那群毒妇却要我偿命。顶着顶着万民供养的虚名,日日被唾沫星子淹死在烂泥地里。所以啊,本宫能受得了吗?”

    夏尘颜已经奄奄一息,痛得呼气都是折麽:“替我受罪?”

    “我的好姐姐,你还不知道吧,你既将死我也不妨告诉你。”

    顺宁公主蹲下身,右手抚过身上的绫罗绸缎,眼中难掩贪婪,悄声道:“虽然曾经所遇非人,但世人仰望,天恩浩荡,这云端之上的日子,岂是过往泥泞可比的。而这一切,原该谢谢姐姐。

    “因为——本宫这身霞服,合该是你的。”

    “夏氏私情败露,羞愧难当。深感愧对丈夫,遂饮毒药以死谢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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