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到了头顶，宫规训导才终于结束。

    一个管事嬷嬷带着队伍来到住所，是个大通铺。

    嬷嬷临走前警告众人不要随意走动，宫里有影卫时刻巡视，若不当值，只能待在住所。

    正值午餐时间。

    房间中央的长桌上，饭菜已经摆好：精致的碗碟里陈放着色泽诱人的菜肴，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然而，乐灿、多萝西和罗宾三人都没有上前。

    乐灿不敢吃这鬼地方的东西。

    多萝西则默默打开了自己背后的战术背包，拿出了两包长条袋装的营养液，将其中一包递给了罗宾，但罗宾没有接，他瞥了一眼，虽然没有表情，但乐灿能看出他很嫌弃。

    罗宾打开自己的背包，从里面翻出了一块压缩食物。他按了一下头盔侧面，面罩自动打开。

    在打开的一瞬间，乐灿发现他像是呼吸到了有毒的空气，表情瞬间皱在了一起。

    罗宾用手用力的掰下硬块食物，塞进嘴后迅速合上面罩，然后机械的咀嚼着。

    乐灿觉得这块坨坨食物还不如那液体的饮料，不方便还看着就喇嗓子。

    僵尸“新”宫女们也整齐划一的坐到了位子上，她们进食的动作统一、迅速、精准，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优雅。

    乐灿不吃饭也没饭吃，好在她自我感觉也没多饿，精神的高度紧张和持续的思考消耗巨大，却奇异的压制了生理需求，她眼睛观察着四周，脑子里在复盘一路进来的每一个诡异细节。

    杀手已经不着急杀她了。

    乐灿从杀手偶尔扫过她的眼神里，读到轻视。确实，她的逃跑太狼狈了，毫无反抗之力。

    现在他们有了新的目标，这个目标比自己来的更加有吸引力。

    自己如果被当作是“污染物”，那这个意外闯入的空间，就是更加庞大、珍贵的“污染区”。

    他们想要的就是这个污染区。

    乐灿快速梳理着自己对“污染区”的有限认知：杀手既然带着高伤害武器来到这，必然是想要“净化”或者“收容”污染物。他们肯定有针对污染物的方案。但他们的能量枪自打进来后就再没拿出来过，是忌惮这里的力量，寡不敌众？还是……武器在污染区里失灵了？

    如果是前者，那说明污染区的力量可以让他们忌惮，那只要利用好这里的规则和力量，就可以在污染区解决他们。如果是后者，那更好不过了，没了强大的杀伤性武器，在这里她未必会输。一切都有利于她，乐灿的信心又增加了。

    更重要的是，自从他们进入污染区后，状态持续紧绷。这个污染到底是以什么形态对他们进行侵蚀的？为什么她自己没什么感觉，难道自己真的变成污染物了。

    这么倒霉的吗？乐灿赶紧检查自己的手脚，都很健全，再摸摸脸和身体，都没长奇怪的组织结构，转转脖子，无法三百六十度旋转。乐灿松了一口气，自己应该还是个人样。

    多萝西和罗宾吃完那顿简陋的午餐，又戴起了面罩，起身走到通铺外面的花园。

    他们似乎觉得乐灿不足为惧，谈话也没有避着。

    乐灿正大光明的在窗口偷听。

    “这个污染区能量很高，但仪器检测危险等级只有E级，不会太难解决，”多萝西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疲惫，“等拿到这个污染区的核心，东西就给你，我不要。我只要那个单独的污染物就行。”她指了指窗口的方向，那里只有一个“污染物”——乐污染物灿。

    罗宾沉默的点点头，算是同意。但乐灿看到他眼里闪过贪婪和不以为意。

    “这次收获足够大，等出去，我再给你结尾款，到时候你的生活费也有了。”罗宾语气带着一种施舍般点优越感，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嘴角扯出一点意味深长的弧度，“对了，你的学校是星脊城初级学院吧？南方最好的初级学院，我当年花了好多光铢托关系都没能进去。”

    多萝西听到后，瞳孔骤缩，声音带着警惕：“你想干什么？”

    罗宾摊手，做出一个无辜的姿态，语气更加随意：“别紧张，听说你成绩相当不错，还拿到了星脊城中级学院的录取资格？恭喜啊，未来的学妹。”

    他向前逼近了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如同一条毒蛇，“不过……我也听说，星脊城初级学院校规森严，不允许学生在外‘兼职’……你说，要是学院董事会知道他们优秀的毕业生，私下接活，还差点搞砸了，会怎样？”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呀！乐灿听出来了。

    多萝西身体一僵，手攥的很紧，她眼睛死死盯着罗宾，嘴巴微张又闭合，最终还是没说一句话。

    罗宾满意地看着她的反应，仿佛终于把在这里受的窝囊气发泄了出来，神情都舒畅了许多。

    “放心，”他假惺惺的安抚道，拍了拍多萝西紧绷的肩膀，“学长我怎么会害学妹呢？我嘴巴严的很。而且……”他似乎想到了高兴的事情，“以后合作的机会还多着呢，毕竟，你这样的‘人才’，在‘外面’可不好找。”

    精彩！

    真是精彩绝伦的霸凌加PUA现场！

    乐灿听完了这出免费的大戏，脑子里电光火石。

    她有想法了。

    ……

    午饭时间很短。

    等僵尸同事们吃完收拾好，管事嬷嬷已经像鬼一样悄无声息的来到大通铺门口。

    她的眼睛来回扫视这批新人，最后目光定格在了穿着格格不入的三人身上。尤其是多萝西和罗宾头上，那与整个宫廷格格不入的透明头盔。

    嬷嬷刻板的面容逐渐阴沉，浑浊的眼珠里透出审视和不悦。

    乐灿心里咯噔一下，为了避免那两个杀手开口牵连自己，她抢先站出来一步，向前微倾身体，脸上带着“新人”款谦卑笑容，对着嬷嬷曲膝行了个从影视剧学来的礼仪，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颤抖：“嬷嬷恕罪。奴婢们刚进宫，赶上了掌教大人的训话，还没寻着机会问哪里可以领宫服，请嬷嬷宽宏大量。”

    嬷嬷脸上肌肉微不可察地松弛了一些。

    在“公司”里，态度往往比能力更能决定你的“生存状态”。乐灿用自己之前的猜测，试探了一下污染区的规则。

    那么，乐灿微微抬头，目光飞快地扫过多萝西和罗宾那碍眼的头盔，随即又更低的垂下，带着“替同伴担忧”的急切，语速稍快：“这两位……姐姐，她们……她们入宫的时候，不小心被惊马扬起的碎石伤了面容，伤口怕见风，又恐污了贵人的眼睛，这才寻了面罩遮掩，并非有意违逆宫规，求嬷嬷体恤开恩！”

    本来就想着找机会让他们被迫脱下头盔，这不机会就来了。

    管事嬷嬷目光如同巨石，重重地压在了多萝西和罗宾的身上。僵尸宫女们也齐齐将头转向了两个杀手，眼睛麻木的盯着。

    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压力。

    多萝西和罗宾的状态像一根绷紧的线，面罩下的脸色要绷不住，一个比一个难看，他们没想到在这里被“猎物”摆了一道。

    嬷嬷也没说话，她错了错身，指着自己身后凭空出现的桌子，上面摆放着三个繁复花纹的托盘，盘子上面整齐叠放着华丽的宫女服饰。她的目光始终锁在杀手的头盔上，那眼神仿佛在说：“东西在这里。规矩，你们懂。”

    “谢嬷嬷恩典。”乐灿从头到尾保持恭敬的姿态，微微弓着腰，端起其中一个托盘，再次向嬷嬷行礼，每一步都很细致。

    多萝西和罗宾想用眼神刀了乐灿，但表情依旧努力维持淡漠，还得跟在乐灿后面，模仿着乐灿的动作去端托盘，他们的肢体语言一点也不流畅，配上他们笨重的头盔，活像个罐头里的假人。

    这是两个面瘫吗？乐灿心里想，但看他们也不像是生理上的面瘫，面部微表情挺丰富的，这是在刻意压制情绪？

    ……

    嬷嬷来的目的是给新人安排任务。

    内容不出所料，都是些洒扫的脏活累活。

    乐灿刚才虽然表现“良好”，但被分到了一个整理书楼的重活，需要把所有藏书拿出来晾晒，根据规则，这是今天一天要完成的KPI。

    这是被针对了？！

    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书楼在“入宫训导”的时候，乐灿远远的瞥见过，那是一座在假山上，独立的、规模不小的二层小阁楼。隔着很远都能依稀闻到书卷陈腐的霉味。

    别说一天，就是一个月都未必晒得完！而且就这里的阴森天气，根本没有晒书的条件，就是个纯粹消遣人的活。

    当她听见那两个杀手的工作后，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两个杀手被安排到了洒扫御花园，御花园在书楼的旁边，地方虽大，但工作量可控，没有书楼那么直观。

    皇帝！乐灿在心里咒骂了一句。

    ……

    工作安排好，嬷嬷带着其他人都出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了乐灿三人。

    乐灿暂时抛下任务的事，总有先来后到，先紧着这两位杀手来。

    宫装摆在床铺上，上面的金线熠熠生辉，惹人遐想。这衣服仿佛在勾引人，穿上它。

    乐灿清晰的感受到了那股诱惑力，像是一道细微的电流爬过皮肤。那两个杀手的感受估计会更加明显，乐灿看见多萝西的手指无意识的蜷缩，罗宾则更是僵硬的别开了脸。

    他们在犹豫，他们不想穿，乐灿也不想穿。

    但没有办法，这是这里的规则，没有宫装，万一被这个污染区判定为“入侵者”或者“异类”，那后果不堪设想。

    乐灿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抗拒。她率先将衣服拿起来，沉甸甸的，很有分量。

    她没有立刻穿上，而是目光扫过多萝西和罗宾，嘴角勾起个笑容。

    “两位……姐姐，”乐“污染物”灿的声音带着关切：“刚才嬷嬷虽未深究，但在这宫里……规矩是最重要的，你们穿着怪异，听闻御花园是宫里人最喜欢去的地方，若是遇到了哪位贵人……”

    乐灿话说一半，却在时刻暗示他们，你们的穿着很不达标，不听我这个“污染物”的话，你们也可以试试看。

    乐灿不再看他们，开始慢条斯理的解自己身上的破烂外套。她本来不想脱，但这外套已经稀烂，穿与不穿关系不大。

    况且现在她需要做的是做一个示范，即使她是个“污染物”，她的反应他们未必会相信，但可以帮他们迈出一步，让他们快点钻进圈套里。

    乐灿将宫装规矩的穿在最外面，动作非常的自然流畅，仿佛在进行一场仪式。衣服带来的凉飕飕的感觉，被她努力的忽视，不要想，就不存在，就不会受影响。

    两个杀手看乐灿穿上衣服走了出去，心里着急。

    看着桌子上的衣服，再看看彼此的头盔，神情凝重。

    他们不敢摘头盔，这头盔是他们最重要的防护，但此时却也成为了他们的催命符，在污染区里，规则大于一切。

    多萝西看了眼罗宾，罗宾眼睛瞪着她，就知道他在等她先尝试。

    多萝西咬了咬牙，她抬起手，伸向自己头盔侧面的卡扣，手抖的厉害，滑了几次才找到位置。

    “咔哒”一声轻响，面罩部分掀起。

    刚才吃饭时，仅仅是打开了一下，那浓郁的、混杂着焦虑和腐朽的气息就瞬间充斥着她的口鼻，后面合上面罩，里面的空气也过滤了很久才恢复。

    “呃……”多萝西发出极其压抑的闷哼，身体肉眼可见的晃了一下。她艰难的摘下了头盔，想要大口的喘气，却又不敢呼吸。

    她一把抓过宫装，胡乱的套在了身上防护服的外面，整个人臃肿了一圈。

    罗宾看到没有意外情况发生，便也跟着照做，摘下了头盔，粗暴的套上宫女裙装。

    两个人的脸色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苍白，嘴唇甚至开始发青。

    ……

    乐灿站在书楼前。

    这座二层小楼飞檐上挂满蛛网，墙上的漆都有些脱落。

    她环顾四周，御花园的方向静悄悄的，那两个杀手果然没来洒扫。他们此时恐怕正利用“工作”便利，在皇宫里四处寻找目标。

    可惜现在没个NPC可以交流交流，还可以给两位杀手“同事”加点压力。

    “吱呀——”

    乐灿推开一楼入口的木门，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霉味扑面而来，呛得她眉头一皱。

    楼内的光线昏暗，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堆满了书籍，一直顶到了天花板。

    比想象中的还要多，果然是完不成的任务。

    “有意思，”乐灿对着沉寂的空气，用平淡的调子抛出挑衅的话语：“我还没去‘拜见’，你就先盯上我了……看来你有点‘敏感’呀，皇帝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