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那天，陈筱竹把ST0带到了公司里。这是成颖一开始要求的，每周五ST0都要进行一次机体检查，并且要陈筱竹进行工作汇报。

    直到把ST0送进了实验室里，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生活好像被工作塞满了，在公司里需要上班，回了家也要研究ST0。她的家在某种意义上已经变成了实验室，而自己这么长时间了都没有察觉，任劳任怨地当牛马。

    ST0已经渐渐地把她的生活改变了，甚至变成了一个她习以为常的存在。

    陈筱竹坐在办公室里，等待着检查报告，以便一会儿去找成董作工作汇报。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她实在是有些难以启齿，她总不能告诉成颖这个仿生人对她平日又亲又抱的那些细节。她昨晚睡前想了很久关于工作汇报的说辞，她想，不如就把那些事情轻描淡写一笔带过，直接告诉成董ST0的成长进度，把“要得到陈筱竹的爱”这种荒唐的说法换一换，换成“ST0想和陈筱竹产生真正意义上的情感连结”。

    至于是哪种连结，那就看成董怎么想了。如果她认为ST0这种行为太过火，兴许她还能撤回这项实验，把ST0强制性地带离自己身边。

    当然，她再怎么思量也没有用，关键还是要看ST0脑膜块的检查报告，要看分析结果。

    所以当她拿到分析报告的时候，她很少见地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她甚至去询问实验室的人这些分析有没有少了什么，但得到的回答是“没有”。

    她最终还是带着那份报告去了成颖的办公室，按照自己一开始的想法进行汇报工作。成颖很平静地听完了，她对于陈筱竹的那句“ST0要和我产生某种人类社会里的情感连结”的理解是，ST0要和陈筱竹交朋友。

    陈筱竹听到后，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

    “交朋友”，听上去好纯洁的一个词汇，像是小朋友之间手拉手。

    “继续实验。”这是成颖最终给她的命令。

    办公室的门突然打开，然后又合上了，带起一阵气流。ST0坐在窗侧的沙发上，看见门口的陈筱竹对着自己挥动手里的分析报告。

    “你脑袋里什么都没有。”陈筱竹盯着他，语气很重。

    “怎么可能，我脑袋里有芯片之类的一大堆东西……”

    陈筱竹把分析报告往他身上一扔，“别装傻！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份分析报告几乎和三天前的那份没什么区别，当时ST0被她上交给星途，实验室的人员进行了详尽的检查，同时对他的情感学习模块进行了简单的评估。陈筱竹不可能相信，三天过去了——在ST0亲口承认自己要从她身上得到爱了之后，评估结果还是没什么变化，仅仅是一些指标发生了增长，昭示ST0还在成长。但也仅此而已。

    当时是研究人员发现了ST0记忆模块中的影像记录，步步分析之后，才得出的她是ST0的学习素材的结论。但这份报告里面干干净净的，什么影像都没有。

    “你这几天做了那么多出格的事情，怎么可能脑膜块里风平浪静？”陈筱竹走近他。

    ST0低头翻看着那几页报告，说：“所以你瞧，你们的仪器还是不够先进。”

    陈筱竹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报告，逼他抬头看着自己，“说清楚。”

    ST0轻轻笑了，拉住陈筱竹的手让她靠近自己，抬头回应道：“我这是为你考虑的。”

    陈筱竹静静地望着他，没说话。于是ST0继续说：“你肯定也不想咱们两个亲亲抱抱的事情被你的同事知道吧……”

    陈筱竹的眼睛渐渐眯了起来。

    “所以我就用了一点小手段，把那些记忆转移到了一个你们轻易发现不了的地方——”

    “屏蔽区？”陈筱竹眉头蹙起。她知道仿生人的脑膜块里有这个区域的存在，类似于电脑的回收站，临时存放一些不紧要的信息。但也不是检查不到，只是方法比较简单粗暴……

    “他们要是想查的话，只能把我的脑袋撬开，取出里面的芯片。但好像没有这个必要，只是简单的模块检查而已。”ST0说。

    “你！”陈筱竹松开他的手，站到离他稍远的位置，“你这是……刻意的隐瞒啊，研究结果也会受影响的。”

    “我又不在乎那个研究结果，难道你想要我把记忆模块里的东西全盘托出吗？”ST0注意到陈筱竹片刻犹豫的神色，说：“我想你肯定也没有和成颖如实地汇报一切吧？”

    陈筱竹的视线默默转向一旁，没有回答。

    “我只是隐藏了一些可有可无的东西而已……”ST0缓缓站起身，“今天来公司，你难道没有注意到很多人在看我们吗？他们肯定想知道我和你之间更详细的故事，可我不想我们两个的生活完完全全地暴露在实验室里，变成冰冷的数据印在报告上，或者传递在别人的口中当作闲谈。”

    “你是怎么向成颖汇报的？”ST0忽然问她。

    陈筱竹的嘴巴动了动，然后说：“我说你想要和我建立起某种人类社会里的情感连结。”

    “嗯，就是这样。”ST0点点头，“让他们知道一个最后的结论就可以了。再说，我又不是什么都没给你们，分析报告上的指标和数据还是够你们研究一阵子的了。”

    “你好像在胡说八道，但我找不到证据。”陈筱竹抬头看着他。

    “我可没有胡说八道，我只是基于目前的情况进行合理分析。”

    陈筱竹靠在桌子上，双手抱臂，“我理解你的意思，隐藏一些东西确实有利于我在星途的工作……我只是，作为研究人员，心里还是觉得这样不妥当。”

    ST0轻轻笑了，“陈筱竹，你为什么事到如今还在追求客观？你早就不是我的那个研究员了，事实上，你现在也算星途的观察对象，毕竟你和我——一个仿生人产生了这么深的连结，他们怎么可能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呢？”

    “哦，所以这算研究员以身入局。”陈筱竹淡淡地说。

    “是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所以你无法保持客观，是很正常的，因为这项研究真切地影响到了你的利益。”ST0注视着她低垂的眼，“因为符合利益选择最优解，这就是最佳算法。”

    “其实还有一种解决办法。”陈筱竹忽然抬眼。

    “什么？”

    陈筱竹清了下嗓子，“你以后和我保持距离，我们就当正常朋友那样相处，这样你脑袋里的东西就可以被我的同事们知道了，因为都是清清白白的，没有什么……奇怪的画面。”

    “所以你的意思是……”ST0缓缓道，“我们之前做的那些事情实在不怎么清白，而且还奇怪。”

    “不然呢？哪有仿生人会天天要亲亲要抱抱。”

    ST0低头笑了。

    “所以就这样，你的意思不就是咱俩之间做过的荒唐事不适合被我的同事知道吗？那干脆以后就不要做，这样我也省心，以后再做机体检查你也不用刻意隐藏什么了。”

    “那你认为，仅仅是以后保持距离，我们就能把之前发生过的事情一笔带过吗？”ST0看着她，“往后你看到我的时候，也不会想起那夜你泛热的脸颊吗？”

    “可以。”陈筱竹生硬地回答。

    ST0极轻地发出一声叹息，身子俯下来，双手撑在陈筱竹两侧的办公桌上，平视着她。

    然后他轻轻说：“陈筱竹，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承认你喜欢我。”

    这句话声音很轻，却重重地落在陈筱竹心头，砸起一片涟漪。她怔怔地望着ST0的双眼，似乎在思索为什么ST0会说出这句话，她张口想要反驳，但是话堵在喉头，怎么也说不出来。

    “如果你真的对我没有任何感觉，你在看向我时的眼神就该是完全平静的。”ST0凝视着她轻颤的眼眸，“可你不是，你的眼神像一汪水潭，时而清澈，时而难辨，总是会荡起细微的波纹，偏偏你还以为自己特别冷静。”

    “你的表情总是会骗人，你的话语也总是故作冷漠，可是你的眼睛不会骗人，你嘴角的笑也不会……你总是说我太过放肆，可是你难道没有想过，这是谁纵容的呢？”

    陈筱竹眨了下眼睛，像是突然意识到一般。

    “你本该一把推开我的，但你慢慢默许了我和你的距离越靠越近……”ST0这样说着，贴近她，忽然低声笑道：“你真是个别扭的人类，到现在都看不清自己的内心。”

    他说：“陈筱竹，我哪里是在努力让你爱上我，我明明是在等你承认自己的爱。”

    “够了，别说了……”陈筱竹感到自己的头脑很不清醒，脸上似乎也有些热，她扭过脸，想要逃避这一切。

    但ST0的手指轻轻放在她的下巴上，将她的脸扭回来。

    他的视线落在她的微微张开的唇上，大拇指沿着她光滑的皮肤缓缓滑动，最后落在她的嘴唇，轻轻摩挲。

    陈筱竹的手按在桌沿，身子僵硬了一瞬，大脑空白，全世界一下子只剩下落在唇上的那轻微的力道。

    “嘴真硬。”ST0轻柔地开口，但陈筱竹分明感觉到自己的嘴唇在ST0的手下是柔软的。

    办公室里安静极了，陈筱竹可以听到自己微微急促的呼吸声，耳膜边甚至响起心脏的跳动声。

    他要干嘛，他要吻她吗？

    陈筱竹此刻脑袋里只剩下了这一个想法。

    她的手指紧紧攥着桌沿，关节都泛了白。

    然后她听见ST0说：“你看清楚，我是一个仿生人。”

    陈筱竹终于抬眼看向他，对上ST0的视线。

    她不明白ST0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敲打她的内心，声音太大，震得她慌张，像是发现了什么内心深处的秘密。

    她垂下目光，眉头轻轻皱起。

    ST0忽然抱住她，动作很轻，一只手覆盖在她的脑后。陈筱竹的脸侧着，耳朵贴在ST0的胸膛上。

    “你听，我没有心跳。”他说。

    陈筱竹抓着他衣服的手突然收紧了，她的眼睛睁得很大，显露出些许的怔忪。

    那不存在的心跳声震荡在她耳边，安静又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