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冬时节，天气寒凉，户外雨雪纷飞。但这里并不算北方，下不了大雪。
省广电大楼窗外萧条，室内却暖气循环，甚至还因为今天招商会的缘故，比平时人还要多，有了人气，更显热闹，倒没有那么冷了。
林惊尘不是爱凑热闹的性子，只是她对广电明年的一档音综企划感兴趣，这才来招商会溜两眼。
宽松的杏色针织毛衣加驼色直筒裙，搭上一件大衣，微卷的长发柔柔地撒在后背，随着她自带气场的走姿波浪般起伏。
林惊尘经过招商会的后台，八公分细高跟的哒哒声淹没在一片忙碌的声响中。
招商会总会有暖场节目，这会儿后台忙得上下颠倒，尤其是在明年某些企划项目中的艺人们，这会儿更卯足了劲儿要在金主们面前露脸。
走向稍微僻静的走廊后方，林惊尘停住脚步，给助理发了语音，问她招商会的资料拿到没有。
将手机塞回大衣口袋里，林惊尘欲抬脚离开。
“收了我双倍的钱，你要是没办好，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在这个圈子混不下去。”
“哎呦你放心吧，唐景明这下肯定完了。”
林惊尘收回脚站在原地，偏头看向左边的休息室。
休息室的门没有关好，声音就是从虚掩的门缝里传出来的。
有人要搞陷害啊。
“《弄臣》的公爵我演定了。”
“你放心吧，唐景明一旦出了演出事故，公爵一角他肯定没了。”
《弄臣》是意大利歌剧泰斗威尔第“通俗三部曲”中的其中一部。
而且林惊尘还听说省剧院明年要制作《弄臣》，人选也在商榷了。
看样子，这是有人为了抢角色搞陷害呢。
唐景明？
林惊尘尝试在脑海里搜寻一圈未果。
能出演歌剧，不是寻常的歌手。
她一时有些好奇，也暗觉这唐景明真是倒霉。
林惊尘听了几句，转身重新走入后台最热闹嘈杂的走廊，靠在墙上等她的助理过来。
走廊人来人往，有些认识她的艺人和工作人员经过时也会跟她打打招呼。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是我没看见。”一声不大不小的惊呼，起伏的声调带着怕得罪人的惶恐。
林惊尘同众人一样，目光齐齐追去。
正是她的助理凤梨朝她这儿来的时候撞到一个艺人，手里资料飘了一地。
林惊尘看不出那艺人是谁，只从背影瞧出是个男的。
那人蹲下身，帮她助理一张张捡起地上的资料，嘴上说了句“没关系”，没看出有什么不耐烦。
林惊尘直起身子，朝助理走去，还差三五米时，资料捡好，那艺人已经交给凤梨后离去。
“姐，资料乱了，我整理一下再给你。”凤梨看了一眼走到她面前的林惊尘，苦恼地拢着手里的资料。
凤梨本名黎青，因为肤色黑，名字中又带个黎字，于是给自己取了昵称叫凤梨，不是有首歌就这么唱的嘛，黑凤梨~
当时林惊尘还笑骂一句好冷的梗。
“那艺人是谁？没什么架子。”林惊尘朝男人离去的方向抬抬下巴。
凤梨小鸡啄米样地点头：“对啊对啊，是我目前见过最随和的艺人了。他叫唐景明，是一个月前才签我们星程的，算是你同事了。”
星程娱乐有限公司是省广电七年前成立的娱乐公司，背靠广电，这些年风生水起，签了不少艺人。
“哦对，他跟你一样，也不是一般艺人歌手，他是唱美声的，据说很厉害。一年多前参加台里一档音综有了点名气，不过一个月前才签约。”凤梨补充道。
这就是唐景明？林惊尘再度往他早已不见的方向瞥了一眼。唱美声的，难怪能演歌剧呢。
林惊尘淡笑一声：“招商会快开始了吧？去上场口看看。”
凤梨连忙应下来，带着林惊尘往艺人上场的方向去。
……
舞台左侧是与观众席截然不同的视角，林惊尘看着台上某个正在表演的组合的背影，双臂交叉抱胸，指尖一下一下打着节拍。
最后一个鼓点方落定，林惊尘的思绪就立刻从音乐中抽离了出来，飘到别处。
唐景明的表演真的会出意外吗？这可是招商会……
林惊尘转头扫视候场的艺人们，灯光深沉，艺人们各自调整耳返设备。
舞台上的光影在林惊尘的瞳孔中变幻莫测。
招商会节目不多，很快就到了最后一个。
听到报幕的声音提到唐景明三个字，林惊尘好奇的目光从舞台寻向身后。
一个身姿颀长挺拔，身穿西装的男人就在她斜后方，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裤腿，目不转睛盯着舞台。
她抬眼望去能看见他在阴影下刚毅流畅的下颌线。
气质上自有种根正苗红的感觉。大概唱美声或民族的或多或少都这样。
唐景明身边，还站着一个手拿谱夹，缩着脑袋神色闪烁的男人。
男人的手指不自然地在谱夹上或搓或捻。
这个钢伴……
林惊尘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他。
这个男人飘忽的眼神对上了林惊尘。视线接触的短短一瞬，男人就垂眸遮掩了神色。
林惊尘眉峰微动，心中已确定是他。但他会怎么陷害呢……
主持人尾音已尽，唐景明深提一口气抬脚走上舞台。
林惊尘视线粘着他来到舞台。看着他在舞台上站定，林惊尘惊觉他的钢伴没有跟着上台。
她迅速向身边张望，哪里还有那人的影子。
直接跑路了？
唐景明站在立麦前，伸右手向台下观众示意他的钢伴，随即转头看向钢琴的方向。
没有人！
唐景明还未收回的手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他不动声色看向后台，站在那里的只有几个被阴影遮挡得看不清容貌的人。
觉察不对，心念流转间唐景明深吸一口气，镇定自若地转回身子，冷静开唱。
林惊尘松了松抱臂的手。
没有伴奏容易暴露出很多缺点，但所幸唐景明是专业声乐出身，不懂行的人只会觉得厉害，很难听出什么瑕疵。
唱的是《饮酒歌》，听着穿透整个会场的嗓音，林惊尘缓缓瞟向台上孤独沉默的三角钢琴。
“这怎么回事啊？”凤梨很快反应过来是出了事故，“怎么是清唱？”
林惊尘食指抵唇示意噤声，视线没有从舞台上的钢琴离开。
凤梨抖动眉头看着她，有些不确定道：“你不会是想……”
林惊尘伸手利落卸下挎包，脱去身上的大衣外套，答非所问：“他声音条件不错，是老天爷赏饭吃的那种。”
说完才回答凤梨的问题：“你猜对了，同公司，我救个场没什么问题吧？”
凤梨自然地接过林惊尘的东西，伸手帮她整理衣物：“当然没问题，姐你酷毙了！”
林惊尘冲她挑动眉毛，狐狸般的眼睛在昏暗的环境下勾人酥骨。
凤梨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林惊尘收拢头发，抽动手腕的发圈箍了个低低的马尾，左边齐耳的斜刘海也因为平日捆扎的习惯而自然定型，向后方掀去，要垂不垂遮住了半只耳朵。
“可是没有谱怎么办？”
“我专业的。”林惊尘勾唇，算着时间跨上舞台。
台下观众本就发觉不对，各个神色精彩，忽然看到毫无预兆上台坐在钢琴前的女人，更是互递眼神交头接耳。
林惊尘双手轻搭在钢琴上，静待第一小段的结束。
只有在合适的时候插入，才能尽可能显得像是节目设计。
第一小段结束，唐景明不动声色调整了呼吸，再度开口。
悠扬熟练的钢琴声自会场内四面八方传来。
曲子不再生涩干白。
唐景明眼神颤动，肩膀微微放下。
状态松弛下来后的演唱愈发投入。
林惊尘没和他合过，所以不得不全神贯注拉长耳朵配合他走。
好在两人都专业，《饮酒歌》的后半部分顺利完成，基本没有出过错，即使有，林惊尘也迅速圆了过去。
唐景明本以为身后是自己的钢伴，但听了两句歌词的时间就知道不是。
一曲完毕，他借着回头示意的机会看向坐在钢琴前的人。
果然不是他的钢伴。
不仅如此，唐景明看着林惊尘的脸，忽然失神。
居然是她。
眼前这个坐在钢琴前客套得体微笑的女人，是他在无数时间里念念不忘的人。
心脏猛烈敲打胸腔，唐景明耳畔只剩自己的心跳。
林惊尘抬了抬眉头，目光钉子一样刺他，示意他回神。
就算觉得突然，也不用反应这么久吧，还有没有第二首歌，倒是给点提示啊。
唐景明迅速回神冲她点头，唇瓣互碰比了个口型。
《我爱你中国》。
林惊尘轻点了下头，唐景明转身再次面对观众……
待最后一句歌词的尾音收完，台下掌声雷动。
出乎意料，他们俩配合得相当好，几乎看不出是临时的搭档。
唐景明离开立麦前，鞠躬，紧接着伸出右手向观众示意林惊尘。
林惊尘起身，上前两步，鞠躬。
两人动作默契，转身下台。
林惊尘率先下台，凤梨立刻把大衣拢上。
“姐，不愧是国音钢琴伴奏专业第一毕业的。”凤梨手上动作不停，也不忘夸两句。
“走吧。”
“啊，这就走？”凤梨转头看着后面下来的唐景明，总觉得接下来两个人得有点交流才合理。
“该做的做完了当然走了。”林惊尘笑笑，将手穿进衣袖，翻平领子，边将头发一把从衣领中扯出，边走向安全出口。
唐景明跟着她下了台，正要追着她，却被工作人员拦住追问情况。
探头看着林惊尘的背影消失在安全出口，他按下工作人员的手摇头道：“正要去问呢。”
摆脱工作人员后，唐景明追了出来。
“景明，怎么回事，我在休息室电视看到你钢伴一开始没出来，后来换人了。”
唐景明助理孟彬在走廊等他。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你看到刚才出来的两个人没有？”
“我出来的时候看到那间休息室的门刚关上。”孟彬手指点点其中一间。
唐景明没说话，走上前敲了那间的门。
得到允许进去后，看到里面的果然是林惊尘。
女人独自坐在沙发上颇有气场，重新披散下来的头发遮住了大半面容，但他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林惊尘翻阅着手里的资料，随即慢慢抬头，偏头甩开眼前发丝，视线与他交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