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经纪人叫苏莫，最是循规蹈矩的人。
这个循规蹈矩不光指遵守什么规章制度，主要是苏莫这个人公司说什么、安排什么就是什么，丝毫不敢违抗，从没有为她打破规矩和不公的魄力。
不过也可能是她还没爬到值得为她打破规矩的咖位。
林惊尘看着窗外风雨渐起的架势，心里越发不舒服，她的预感不是太好。
苏莫已经在某间办公室等她。
面上表情稍有凝重，但也不是太消极。
林惊尘进来后在桌子对面坐下，并未开口，等着苏莫对她说出什么来。
大衣下是一袭黑裙，衬她肤白如雪，气质脱俗，看着做好妆发的林惊尘，苏莫眼神终究有些躲闪。
“惊尘，你的独奏节目有变动。”
“要是删了可以直接告诉我。”
林惊尘表情淡淡，抬手撩开散在肩前的头发，掀动一阵淡香。
“不是删了。”苏莫翻开桌上的某个文件，“公司要你和艺品传媒的自制女团合作演出。”
提到这是公司的安排，苏莫面上有了点底气。
这个女团林惊尘还算有点印象，是艺品传媒半年前推出的，营销倒是做的到位，还说要和韩团比肩，结果实力一般，反响平平，流量还赶不上国内的几个限定团，更别说想冲出国门了。
网上还嘲过一段时间，说简直像几个小女孩过家家一样闹着玩。
“我和唱跳爱豆怎么合作？”林惊尘声音似窗外北风冰凉。
苏莫不知如何回答，静默了半晌，在林惊尘漠然等待的目光中才终于开口：“这是公司的安排。”
“我不愿意。”
林惊尘面对工作安排鲜少拒绝得直白，苏莫倒是愣了。
“让我和其他器乐合奏，或者和其他歌手同节目我都没意见。但和一个唱跳的女团凑在一起，没想过这个节目的效果……吗？”
本想多说效果有多差，话到嘴边，林惊尘还是收敛了语气，把“有多差”三个字吞了回去。
其实苏莫知道这对两方都不好，但公司的决定她除了照做还能怎么办呢。
艺品传媒和省广电本就有战略合作，加上人家宁愿减少出场费点名要和林惊尘合作，广电当然不会拒绝。
其实艺品的意图她们都能猜到，不过是看这个团效益不好，流量不好，路人缘也不好，才让林惊尘拉一下档次，说白了就是让林惊尘帮她们镶个金边。
让大众觉得这个团能够和专业水准的钢琴老师合作，是很有实力水平的。
苏莫手中转着的笔“啪嗒”一声落在了桌面，滚到了林惊尘面前。
公司怎么会不知道效果不好，但林惊尘没到公司值得为她做些什么的层次，加上广电和艺品有合作关系，怎么看这点小小的节目效果都无需考虑。
“艺品当天会有营销。”
苏莫伸长手去，想将滚远的笔勾回。
林惊尘眼疾手快把面前的笔抄起，自顾自一挑，笔就在她淡粉的指尖飞快转动，苏莫只好悻悻收回手。
“那你说，营销的是我，还是他们的女团？”林惊尘转了两下就握定笔，问。
苏莫没说话。
林惊尘把笔滚回苏莫面前，一摊手：“看吧，这件事对我有好处吗？”
“合同规定了你签约期间需要服从公司的演艺安排。”
苏莫合上笔盖，声音不大。
光这一句话就可以压死人。
林惊尘定睛看着桌上的一纸文件。房内开着暖气，又干又闷，窗子不知被谁开了个缝，风声一声紧着一声呼啸，掀起文件一角。
“我知道了。”
林惊尘起身，歪头抬手摘着耳环，边走出门。
节目有变，原定她个人节目的宣传图自然也不用拍了。
“哪有拿自己公司艺人给别的公司艺人铺路的。”走到没人的地方，凤梨愤愤不平地连哼好几声。
“对公司来说，我独奏还是合作有什么区别呢？再说，为我一个小众艺人得罪合作方，一点都不划算。”
林惊尘把大衣卸下，递给凤梨，拿着自己的衣服进了更衣室。
换上自己的衣服出来后，凤梨把自己的手机举到林惊尘面前：“阿莫姐说，你和艺品的女团明天一起拍宣传照。还有你要弹的歌也发过来了……”
凤梨的声音越来越小，举着手机的手也往回收了点。
林惊尘扫了一眼，见凤梨收回手，她便不再看，问：“改成什么歌了？”
“这是……她们的出道曲。”凤梨摁熄手机，垂下手。
“让我弹她们的出道曲？”
林惊尘笑了两声，凤梨听着那笑声居然参透不出她的意思。
“姐你这是气笑了吗？”
林惊尘没答话，把卸下来的首饰放在一个盒子里递给凤梨：“还回去吧。我上午应该没有其他工作了吧，那我先回家休息，下午过来练曲。”
“那我给司机打电话。”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没等凤梨打开手机，林惊尘就摇头道。
站在公司门口，林惊尘抬头看看烟雨迷蒙的天，缓慢将口罩的挂耳勾上耳朵。
出来前还想着打车回去，现在站在公司门口，她忽然想走走。
林惊尘撑了伞走出公司大楼的门头。
上班时间又下着雨，路上的行人和车辆都少。
林惊尘捏着伞柄的手不由自主小幅度地转动起来。伞沿承受不住的大颗水珠由着惯性脱落，浸入地面那倒立的城市中。
盯着地面，林惊尘心底漫上一丝恍惚。
踩着高跟鞋走了半个多小时才见到小区的大门，像是被一阵冷风吹醒了，林惊尘忽觉脚面传来刺痛。
脚背和高跟鞋鞋面接触的地方已经同其他皮肤的颜色不一致，新鲜的皮肉泛着红，走路时脚面往前一挫，就是刀割似的疼。
或许早就磨破了，只是她一路心思乱飞，进了小区才回神发觉。
到家开上空调，林惊尘双手捂着给自己倒的热水，坐在沙发上才有了点精神。
独奏节目变动说不难过是假的，可没有办法为自己抗争才更让她无力。
何况她这种对艺术水准要求比一般一人更高的，倒宁愿节目被删，也不想搞得不伦不类的。
手里的热水以另一种形态从杯口飘出，林惊尘吹了吹，轻啜饮下。
凤梨把苏莫发来的曲谱转发给了她。
附带一句：“阿莫姐说，你要先独奏出道曲，然后她们跳主打歌的时候你要跟伴奏一起弹。”
换了两首歌，临近年底，没有多少时间练习了。
林惊尘终于深吸一口气，在平板上接收了两份谱，拿着平板走到了她的琴房。
琴房四周都是暖色的隔音棉，靠中间有一架卡瓦依三角。林惊尘在钢琴前坐下，翻看平板上的那首出道曲。
大致扫过，林惊尘将平板放在谱架上。
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今天练琴的过程格外漫长，她每次看向平板时间，总才过去十几二十分钟。
深吸一口气，林惊尘抓了抓头发，起身调整状态。
走到客厅，门铃声毫无预兆刺入她耳朵。
林惊尘瞟一眼猫眼，看到宁丹的身影，她犹豫地搭手在门把上。
末了林惊尘缩回手。方才练琴的状态不好，她有些焦虑，不想应付任何人。
“还没回来吗？”宁丹嘀咕一声。
话音刚落，又是一道声音：“1606……”
听到门外几重声音交织，林惊尘再看猫眼，苦恼地啧一声。
是她点的外卖到了。
“小伙子，这家主人还没回来。”宁丹转身的脚步停住，好心提醒。
“不会啊，我刚打电话她还跟我说上来直接按门铃就可以了。”
外卖员抬手按下门铃，同时拨出号码。
林惊尘正在纠结要不要开门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宁丹趴在门上，费力听出了一点动静。
“在家诶？那我怎么按门铃没人开啦？”宁丹耳朵贴着门，“小林呐，是我呀。”
宁丹喊完，直起身子，忽然察觉到林惊尘或许一开始就不想开门。
“来来来小伙子你放地上吧。”
外卖员只好放地上，拍了个照就走了。
宁丹把自己带来的东西放在门边：“小林啊，我爱人从老家寄了点特产，我给你放门口了啊。”
说完宁丹就逐渐消失在猫眼。
林惊尘心里有些愧疚，厌烦今天这样的自己，心里更苦闷了。
她打开房门，地上放着她的外卖和一个鼓鼓囊囊的环保袋。
林惊尘想了想，打开袋子放在茶几上拍了个照，微信发给了宁丹。
“谢谢阿姨。”
她的微信是宁丹自己在小区群上找到了加上的。
“不客气不客气，不知道你吃不吃的惯。”宁丹很快回复，没过多久，又紧跟着发了一句，“小林要遇到啥事了，想跟阿姨说的话阿姨随时欢迎啊。”
或许是为了更快地把消息发过来，宁丹该是用了语音输入，一句话里有三两个错别字。
林惊尘手指在屏幕上敲敲打打，最终却也只是发过去一句：“好，谢谢阿姨。”
简单解决午饭，林惊尘坐在钢琴前看着五线谱沉思。
就在她眼前花白一片的时候，一阵手机提示音终于将她从谱里拉出来。
“姐，TPG说下午要来公司跟你讨论节目。”
TPG是那个女团名的简称。
“现在就过来接我吧。”回复凤梨之后，林惊尘收拾好东西在客厅等着。
她打起精神，将所有消极的东西抛到脑后。她很珍惜舞台，虽然无法左右结果，但她依然会尽全力对待这个节目。
林惊尘来到公司，经过琴房的时候，看到唐景明似乎也正从另一头经过，正往她的方向来。
“我还说怎么一个上午都没看到你，这就看到了。”唐景明驻足，看着她浅笑着。
其实他在琴房这条走廊徘徊了很久。
“我上午很早就离开公司了。”整理心态之后，林惊尘的口吻轻松了不少。
“不是拍宣传照吗？”
“我节目有改动，明天拍。”林惊尘淡笑，“你呢，从早上待到现在？”
唐景明点头，似乎还想说什么，却有些踌躇，最终只是冲她笑笑。
“我还有其他工作，先走了。”林惊尘未觉其他，略一回应就朝前面向她挥手的凤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