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府里未点明灯,只有低沉的烛火。
我下了马车把岱渊拉到身后,匡愚正要开口,身旁突然多了些亮光,我扭头看去,是云恕提灯而来。岱渊顺势接过,云恕道:“死了两人。”
灯光忽地大颤,我握住岱渊的手走进官府。官府里静悄悄的,但我察觉到张闲的寝屋人气很浓,还伴着血气。
我加快脚步朝那处走去:“请大夫了吗?”
“嗯。”云恕道,“属下到官府时,两人已经没了气息,是送画像的侍卫。一闪而过的凶手被属下用剑刺伤,与竹林里的人服侍一致。但为了不生意外,属下立马去了张闲处,他中剑倒地,奄奄一息。属下喂了药后便让匡愚去请您来。”
面前的屋子亮光增多,这时大夫正好推门而出,看到我有些吃惊:“您怎么来了?”转瞬又道,“张大人的命救了回来。”
“可有中毒?”若中了毒,以他现在的身子状况便麻烦得多。
“没有。”大夫道,“这剑直冲心脏,并没有要下毒的想法。”
“可还有其余人受伤?”
“多少只是手臂剑伤,并无性命之忧。”大夫道。我点了点头:“劳您走这一趟。”
大夫又道:“现下张大人的身子非常虚弱,您多劝他不要过多劳累。老夫叮嘱那些侍卫,但他们似乎没心思听。”
“好。”我应道,抬头看到有侍卫走了出来,神情恹恹,右手几乎缠满了裹伤布。
我开口:“劳你送大夫出府至安全到家。现下天黑多注意安全。”
“是。”他点头,又犹豫开口,“大人他……”
“别担心,我待会去瞧瞧。”我朝云恕看了一眼,她转身领着大夫出府。这时又有好些侍卫从屋子中走出,皆右手带伤裹布。
他们朝我行礼并未开口,很是劳累。看来那场打斗远比云恕口中的严重。
来到屋中,侍卫跪成一地:“深夜请您前来,求您恕罪,但此事重大,属下实在拿不定主意。”
我却没心思回答,因病榻上的张闲气息微弱得不像话,比方才进府时感知到的更是虚弱。
我皱眉立马快步走上前,他身上扎了很多细针,皆是救命之法,可见大夫医书精湛,却独有一根错了位置。
张闲的呼吸越来越弱,我抬手迅速画符,落手摘了那针心中更是恼怒,我深吸一口气,大怒呵道:“把官府围起来!”
一而再再而三地耍手段。
“嘭——!”屋门迅速合上,掀起的狂风呼啸而起,桌面的茶盏被吹得左右摇晃,发出刺耳的声音,更是增添了几分躁意。
我转身捏着那针走到屋门处,重重影子映在门上,却无人敢伸手敲门,我没理会,再次转身垂眸看着跪地的众人,一一扫视。
“你们不了解自己的同伴?”我冷声道。
众人不敢回话,垂着头亦不敢抬眸。
“官府没有何万的人,你们就平安了?”我呵道,“若你们不改,我给你们再多的符又能护你们多久?”
“属下……”有人嗫嚅着开口,却极其虚心。
“我知道你们在乎张闲,但官府不只是有他一个活人。”我知道不应太过苛责,但指缝中夹着的针再次让我感到烦闷。
有人微动脑袋想要回话,我又道:“你们的关心似乎没有给你们和他带来好的结果。”
“张闲就要死了,你们能知道这样的后果多严重吗?”
我感受到门外的影子矮了半截,却依旧没能缓解我的情绪。
“你们有礼但可否思考过该如何护好官府?”我问。众人的呼吸低弱,将近病榻上的张闲。
他们这副模样也是可怜,我放缓些语气:“我并非在怪你们。你们和张闲都是无辜清白的,该死的不是你们,我想要你们都能平安。你们是人,是有生命的,是会死的。”
我朝身侧递去那针,双手捏决起势,缓缓转了个圈收手后我才继续开口:“心结解开了,就要思考如何活下去。”
他们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原先也以为他们懂了。
“你们的关心广阔得无比狭隘。”我开口,“张闲原先中毒,你们被人陷害,这是第一次。你们双方都在为对方考虑,用手段为对方出气,可结果是张闲中毒颇深,你们被压迫颇久,而何万二人风生水起,他的侍卫高高在上。好不容易张闲的病能治,你们也不再趋于人下,可结果呢,张闲中剑将死,这次是真的要亡。”我并没有夸大后果,“你们呢,个个负伤,失去两位同伴,这般场景真的令我感到很心疼。我知道你们布防细致,反应迅速,否则不会受伤至此。”说到这我很是伤心,好好的人就这样死去,明明所有人都没错。
手臂上传来触感,我扭头看去,接触到岱渊安慰的眼神。我拍了拍她的手,点头传达没事。
“不要委屈地忍。”我道,“在事情没有十全把握之前是需要蛰伏,但不是让你们给自己带来委屈。即便是伸脚绊倒你的敌人也算出了口气。”
“你们是有能力的。”我开口,“但是这个能力能更好。不要只关心张闲,只注意表面上张闲是否能活。他的茶水是否有毒,他自身是否被人尊敬,可不只是这些。他有很多事务要做,会出官府,会接触很多人,你们首先要确保自己的群体中是否有细作,其次要把你们的武力与观察能力发挥到极致,筛选和观察身边的所有人和事物,最后要安全地活着。”
“张闲需要保护,你们若死了,谁来护住官府。张闲若死了,”说到此处我都不忍心再说下去,转了个话题继续道,“你们也很关心同伴,亦有目共睹。你们不是一颗冰冷的青石,你们是人,是有感情的,但你们要知道这些关心不只是扫一眼同伴是否负伤。”
这段时日以来,打击接踵而至,他们的情绪日渐低迷,能看出是有过自我拯救,但依旧没绕出围墙。
“富宁船商勾结案、京城运船劫粮案、突袭官府杀人案,一桩桩、一件件,你们和张闲都没有做错,并非要付出代价的那方。”我闭起双眸,想起往事又有些痛心,“你们所有人都应该幸福平安才对。”
我听到了落泪声。
“富宁离京城很远,但与你们很近。”我睁开双眼,又道,“运粮路、土匪山、官府堂、富宁县,你们做了很多保护大家的事,这些不只是我能感知,有心之人都能看到。原先受了压迫,如今也已经度过。不要妄自尊大可也不应妄自菲薄,你们恪守礼法,无可挑剔,但今后要多些傲气,需要‘目中无人’的傲气,拥有‘杀死一切’的锐气。”
他们又是轻轻地点了点头,恢复了活人气息,从围墙里跳了出来,身上的服饰也在灯影下变得顺滑。
夜色未变,也依旧安静。我心情已平复,由着沉默与静谧漫延。
我转身看匡愚,她递来那根细针,我伸手接过并未打破目前的宁静,朝着张闲走去。
他呼吸已经平稳。
我收回视线看向众人,跪应也跪够了,现下还需解决暗藏官府的凶手。
“把门打开。”我开口,门外的影子依旧。此时门开了,他们也未起身。
我问道:“送画的侍卫可醒了?”
有人抬头回话:“属下在。”即便是深夜,发红的眼眶依旧醒目。我看着他,忍不住叹了口气,他更是万分悲伤,但至少眼里没了死气。
“都不愿起身?”我问,
众人点点头。
我也由着他们,问道:“心情可恢复了?”
众人微微点头。
我又问:“能否支撑身子回话?”
“嗯。”众人重重地点点头。
我看向送画的侍卫,放轻语气问道:“可记得是何时醒来?”
他颤抖着声音答道:“醒来时,鼻间是浓重的血腥味,利剑要刺中心脏那刻,您的侍卫救了属下,敌人中剑晃身出屋,您的侍卫随即消失。之后属下便……”他哽咽道,“便点起了灯,处理同伴尸身。”
他盯着我落泪:“可属下又发现了两具尸身。”
众人猛地抬头,皆瞪大双眸,颤动不止。“怎么会……我们检查过的。”
我看向匡愚,她抿了抿唇移开了视线。我摇头叹了口气,这次真是吓到他们了。
我问道:“服饰可还记得?”
“服……服、服饰?”他哭得伤心,突然听到这句话,怔愣原地,经过方才的开解,他们也都不再隐藏自己的情绪,其余人看向我,目露哀气。
“好像是黑衣。”他立马答道,转瞬下落的泪便止住了,皱眉道,“黑衣?”
他转身看向同伴,同伴更是疑惑:“黑衣?不是侍卫服?”
“大人。”他们身后传来人声,方才我派去的两位侍卫此时已经回来,竟然这样凑巧。
他们看到这副场景瞬间慌了神,张开的嘴立马合上,迅速与面前众人保持一个姿势。
我无奈。
“你……你没死?!”那人听到声音快速转身,膝盖处的布料因动作皱成一团,待他看清面容后更是尖声道,“你没死?!你们竟然没死?”
那两人目瞪口呆,眨着眼不可思议,又看向我,眼眸中满是震惊。我知道他们肯定误会了。
我开口解释:“我方才和他们聊了聊。”
“所以属下死了?”他们依旧目瞪口呆。
“……”
其中误会颇多,三言两语说不清,还是留着他们之后自己对证。
我又问:“下葬了?”
这话问出我都感到有些诡异。
“是。”那人点点头。
“待会儿还得挖出来。”我道。
我快速伸手掐诀,朝着匡愚二人靠了半步。
“是。”他们神情一松,从方才的情绪中缓过神后又忽地有些不好意思,都垂下了脑袋。
唯有二人满头雾水,偏着脑袋对视,嘴里无声地讨论着什么,很是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