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年抬脚要迈的步子莫名地定在原处。

    这家伙今天刚才莫名其妙地冷着一张脸，这会子怎么又有闲心出现在这了？

    还没待苏小年细细想明白，身后传来李时晏的一声轻响，苏小年回眸，只见李时晏扶着丹青的手，竟试图从床上走下来。

    对，人家对着自己惯爱冷着一张脸，对着人家公主，可全没了半点情绪，还巴巴地端着碗给喂粥呢……

    切，乌龟王八蛋。

    苏小年皱着眉看了眼正欲下床的李时晏，语气莫名地带了三分浊气来，“干嘛呀你？伤口还没好利索呢，给我回床上好好躺着。”

    李时晏闻言，那双紧盯着门外额眸子，一闪而过的哀幽，原本张开的嘴角慢慢地扁成一条线。

    身旁的丹青见状，忙略带急切地对着门外唤道，“裴将军先等等，公主这边还有事还要劳烦将军。”

    屋外一阵安静，李时晏示意丹青出去将二人请进屋。

    苏小年只感到屋内的光线一明，握着诊包得到手微微一顿，就见余光中，两个修长的身影便出现在视野里。

    入眼而来的是一身鸦青色长衫的李时昱，像是收拾过一番，颀长的身姿用一条烟白色犀角带束腰，长发束冠，显得风神而隽逸，见苏小年看向自己，白玉一样的脸上，满是暖暖的笑意。

    “苏姑娘这是刚诊完要出门去？”

    苏小年被这暖暖的笑给感染了，嘴角也不由一弯，垂眸间，看见收拾好了的诊袋，顺势便回道，“这不刚诊完，正好你们来了，那我就先退下来了。”

    颀长的身影微微一顿，话语里有些低落，“怎么刚诊完就要走，不再坐坐吗？”

    苏小年心下困顿，正不知该如何拒绝，就听见李时昱挑眉道，“醉仙楼换厨子了，刚出的一道酱香板鸭，色泽诱人，外酥里嫩，想不想吃？”

    苏小年默默地咽了口唾沫，矜持道，“贵不贵？”

    “切，跟我混，你还担心吃不起啊……”那厢李时昱说罢，眉眼甚至仗义地拍了拍胸脯，正欲继续开口……

    却听裴韬清越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公主有何事安排？”

    苏小年这才抬眸，淡淡地看向站在门口处的裴韬。

    藏青色织锦常服，用玄黑色腕带紧束袖口，面容深邃，眉目清寒，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在苏小年投过来目光时，微微一顿，沉寂而清淡淡。

    果然，看向公主认真又恭敬，看向自己就是一张臭脸。

    呸。

    苏小年心底翻了个白眼，默默地将目光收回，整理好的诊袋斜斜地往身上一垮，便打着退堂鼓，对着李时昱道，“今天就先算了吧，恰逢大雨，正是采雷公屎的好机会，明日！明日我寻殿下去尝尝那板鸭，看到底好不好吃哈。”

    苏小年说着，赶紧向门外渡步，却不想匆忙间，跟正往里屋走的裴韬撞了个满怀。

    “嘶！”

    额角传来阵阵的闷痛，苏小年只感到眼冒金星，火冒三丈，抬头就是愤愤地气恼道，“你是专门的还是故意的啊？”

    那双清冽深邃的眼底，有轻轻浅浅的笑意一晃而过，但很快，便如石沉深海般归于平静与漆黑。

    “你走路向来不看路，眼睛不知道在瞅什么。”

    苏小年瞪着一双圆乎乎的眼睛，气不打一处来，弓起了胳膊就想给对方一肘子，却不想还未出手，胳膊就是一痛，被对方生生止住了肘弯。

    “怎么，咬不成，改偷袭了？”

    苏小年忿然抽回胳膊，捋了捋松落在胳膊上的诊袋，“你个卑鄙无耻小人，什么时候把我穴给解了？”

    见苏小年气急败坏的退开了几步，裴韬的心莫名地缓了些，嘴角轻扯，“向来手到病除，神通广大的苏神医，连这小小的武穴都解不开吗？”

    “你……”苏小年被气的说不出话来，正大眼瞪小眼怼着裴韬不知该如何时，一个细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将军，这是苏姑娘刚开的方子，可否劳烦将军，命人去采买来。”

    裴韬闻言，幽邃的眸子沉了沉。

    苏小年一时间懒得再跟他置气，气馁地挎好肩上的诊袋，同一旁欲言又止的李时昱打了声招呼，便从暖阁里重重地走了出来。

    还没走远，就听见裴韬那死人一样冰冷的声音，从东暖阁里轻飘飘地传来，“我竟不知，苏姑娘除了医术了得，竟还会黄老之术，只是这符也画得委实深奥，过于晦涩了些。”

    苏小年闻言，脚下愤恨地一跺，却不想那鹅卵石铺成的小路，在大雨后变得异常滑溜儿，一个闪身，苏小年便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院子里杂扫的婆子们被苏小年这突然的一摔，吓了一大跳，回过大神儿后，忙赶去搀扶，连带着说话的语声也不由地高了个调。

    “苏大夫！您，您没事吧？”

    苏小年只感到心身俱痛，怒火冲冠，推开了婆子们搭来的手，自己拄着腰站了起来，捡起一同摔在地上的诊袋，恨恨地拍了拍上面的泥土，看了看那帘子遮下的门框，怒极反笑，“没事，我好着呢，好的简直不能再好了！”

    说罢便瘸着脚，一拐一拐地走出了院落。

    只余婆子们留在院子里，面面相觑。

    **

    塞北的天气，昼夜温差很大，待裴韬从军营里回来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寒风冷嗖嗖地吹过街角，喧闹了一整天的街道，已经冷清到没有半点行人。

    裴韬缓步从都护府的廊子下穿堂而过。

    院落安静，叫不上名字的虫子在看不见的角落，发出阵阵的鸣叫声，鹅卵石铺成的小道上，只余下裴韬一个人的身影，被月光照的斜斜长长。

    静谧中，蓦地传来几下脚步声，裴韬抬眸，莫影矫健干练的身影出现在眼帘，在看见裴韬后，眉眼深处闪过一丝踟蹰。

    裴韬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低声问道，“公主安顿需要采办的药草都弄好了？”

    “回将军，都已经弄好了，交给丹青姑娘了。”

    裴韬闻言，继续向着自己的住处迈去。

    走远了，却迟迟不见莫影跟上来，裴韬原本沉定的心不由一顿。

    回首间，只见莫影神色略微斟酌，在看见裴韬清寒寒的目光淡淡地投过来时，终是没忍住，轻声说道，“将军，苏姑娘到现在，都还没见回来。”

    清风徐徐，明月端华，远处的庭院传来几声淡淡的嬉笑声，便又沉寂在清凉的夜风中。

    裴韬颀长的背影在沉沉的月光下顿了顿，方才抬脚继续向自己寝屋的方向走去。

    莫影看了看远处，隐在黑暗中，紧闭住了的府衙大门，心底怅然而空落落的，刚准备离开，就听见裴韬冷寂的声音定定地传来，“去把我的青卢牵来。”

    莫影心口一松，刚准备回应，又听见已经走远的裴韬唤了句，“我去取下长刀，两个时辰后，若我还没回来，派一伍斥候前来寻我。”

    莫影回声应了句，转头便要向大门外迈去，却听到回廊深处，有脚步声轻轻传来。

    清凉的夜风如流水般划过身迹，层云蔽月，雾蒙蒙的清辉像宣纸的毛边儿一样散落下来。

    李时晏在丹青的搀扶下，静静地站在矮院下的长廊里，一双清丽温婉的眸子，像趟过月光般温润柔坚，温柔的嘴角微微轻启，“莫副将这么晚了，还要出去吗？”

    莫影看了看早已消失在黑暗中的裴韬，心下微敛，沉沉地回了声“嗯。”

    清辉下的女子身影微怔，清浅的眸子淡淡地看了看天空中，明明的弯月。

    清风拂过，带来阵阵凉意，单薄的身影在夜风里被吹得衣袂翩飞。

    “公主……”身旁的丹青脚下微移，试图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一些凉风。

    月色寂寂，李时晏垂下目光，清婉的眸子若有似无地向着裴韬离开的方向看了看，这才扶着丹青的胳膊，轻轻叹了声气，“暮色微凉，夜路深深，还请莫副将万事安全。”

    说罢，不待莫影回声，扶着丹青慢慢向自己的院落踱去。

    见两人渐渐而去，莫影默默地收回目光，这才转身向着府衙的门外快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