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
三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同样的音节,但意义却各不相同。
汐慕是单纯疑惑,茉璃娜则意有所指,而瑞夏……更是一副世界观好像开始崩塌的破损表情。
“不应该啊……”
一路上都十分冷静的少年一脸难以置信,一时间全然顾不上其他,拔腿就往那个本该是塌陷的地方踩去。
好在他刚一动身,汐慕就立即拉住了他。
被猛地这么一阻,短暂消失的理智这才重新回笼——瑞夏缓了口气,望着那只安坐在地面之上的机工兽,眼中的神色风云变幻。
汐慕倒不觉得全然是瑞夏这边的问题,况且孤证不可尽信,还是应该再多试一下。
环顾四周,汐慕本想是不是该踢个木箱下去看看是否还有变数,但在动手之前,一个念头突然毫无预兆地浮上心头。
瑞夏一直以来的观测成果,皆由特殊的仪器反馈,依托于实际的能量流转,不太会被表象所欺骗……那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们现在所经历的一切,本身就是基于某种现实存在所编织出来的一个更大的“幻境”?
事实上这里就是存在着一处塌陷,但某种高超的力量欺骗了在座的所有人,只要是在其领域内的事物,都以幻境内的法则为优先。
“它”说这里是完整的地面,那就是完整的地面。
如果那片密林,湖泊,甚至是这座矗立湖边高地上的学院,本身就是位于同一片力量的笼罩下……那本就是在其中缴获的机工兽,自然不可能反馈给他们更偏向“现实”的那个结果。
将自己的猜测和盘托出后,瑞夏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点。
“如此说来,倒也有些道理……如果这里确实存在于现实之中,但又有人以此为架构创造了一处幻境,那观测与实际出现错位,确实也说得通了。”
短暂的信仰崩塌后,瑞夏振作的速度也很快,显然对这种说法的接受度更高。
“……那我们呢?现在的我们,算是‘外来者’,还是‘局中人’?”
茉璃娜旁听了一会儿,此时提出了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
之前在外跋涉时,应该不会有人对这个问题有任何疑问。可到了这时,知道了这一路的危险居然可能只是一场巨大的欺骗,也实在是不太好受。
“我来试试吧。”
既然机工蟾蜍不算数,就只能由他们这些实实在在的“人”来最终确认一下了——汐慕自觉地出列,非常的理所当然。
“把蟾蜍的舌头缠在腰上吧?这样安全一些。”
汐慕摇了摇头,婉拒了瑞夏的提议:“若是因此被视作与机工兽一体,那就没什么意义了……我自己来吧。”
说罢,她轻轻地顿了下脚跟,在原地留下了一道一闪即逝的魔法印记。
这是她以往常用的法术之一,只要事先定好锚点,无论她之后如何移动,在没有离开法术范围的前提下,都可以心念一动便回到此处。
而后,她凝神静气,调整身形,往本该是塌陷边缘的地上迈出了一步。
足尖落地的那一刻,一股非常实在的触感反馈而来,并没有任何落空和坠落发生。
但汐慕并没有就此放松,而是继续试探着往前走了好多步——直到在机工兽身边停下后,她伸出手,在其坚硬的外壳上用力往下一摁。
纹丝不动。
她缓缓转身,解除了瞬返的魔法,心情复杂地与瑞夏对视。
至少就她目前的试探看来,除非施加攻击,否则这里根本就没有塌陷的风险。
“呃,那什么……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对吧?既然这所谓的‘幻境’已经可以以假乱真,那我们是不是也不用一直盯着那些有问题的地方了?现实中塌了没关系啊,我们走的时候不塌不就行了吗?”
见瑞夏还是难掩失落的模样,茉璃娜也不敢提其他更残酷的可能性,立时发挥自己一贯的乐观能动性,专拣轻松的方面来安慰他。
“是啊,这说明不了什么。”
汐慕见状也走了过去,绞尽脑汁,努力从自己贫瘠的词汇量中找出一些适当的说辞来:
“如果这里真是一处巨大的幻境,我们身涉其中,自然也会被其中法则裹挟……这并不能说明你所看到的那些是错的,也许,是机工术和魔法的运行原理不同,所以才会产生这种矛盾和错位……”
“是啊,你看,汐慕都说了这么长的话,肯定是真心话!哎呀,没事的,这也就是触及了我们的知识盲区,所以才矛盾难解罢了,我们里头要是能有个正经魔法师,没准这会儿早就各种说通了呢。要我说,这绝对不是你的问题,不要怀疑自己,昂!”
茉璃娜也紧接着跟上,一把拍在瑞夏肩头,差点就在猝不及防间把他拍进汐慕怀里。
赶紧一个箭步站定,瑞夏也知道同伴们是在安慰自己,笑着挠了挠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是,过于草木皆兵,反而有些束手束脚了……茉璃娜说得对,管他现实中如何,我们人走上去没事就行。这样吧,那些明显扭曲不定的空间漩涡我们就还是避开,其他的就先暂时不管了。”
问题一时解决不了,那就说明还没到能解决的时候,索性就先跳过去。
瑞夏从背包里掏出了老者所给予的其中一张卷轴,打开一看,正是从物资区前往宿舍区的路线图。
“这么一看,好像还挺近的?”
茉璃娜侧头看向两人,瑞夏点了点头,没再将卷轴放回包里,而是直接卷好插在了腰带上。
“从物资区的大门出去之后往右走,然后直接从左边的楼梯上楼就行……走吧,眼下这情况,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在穿过物资区相连的几个大堂时,先前在室外平台上所遭遇的“幻听”现象再度出现。
但在原地静待片刻后,这些细碎的日常交谈和嚎叫奔逃便又很快退散,静谧得好似从来没有出现过。
“这算什么,用来生成新场景的提前运算?”
瑞夏还因此开了个玩笑,看来确实是从刚才的自我怀疑中恢复过来了。
“只能说,如果这些动静并非作伪,那此地可能真的发生过一些会引发混乱的事态。”
说话间,汐慕已经走到了物资区的大门边。
可能因为这里毕竟是佣人们的工作场所,所以装潢非常普通,大门也只是普通大小的木质门,连其上的门锁也很常见,一点也看不出什么禁制的痕迹。
而且,或许是因为这里的人走得匆忙,这门也根本就没有上锁。
轻轻地将门推开一道缝,汐慕看向门外的走廊,发现两边完全没有开窗,唯一的照明全来自于开凿在石墙壁龛内的一簇又一簇的蜡烛。
不过也不奇怪,按照地理位置,这里应该还位于岩壁内部,恐怕也很难引入自然光……等他们正经去到地面建筑后,视野才会更宽阔一些。
确认暂时没什么问题后,汐慕向后方点了点头。
由于使用了一些特殊的推门技巧,这扇本就不算陈旧的木门在打开的过程中,竟然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依然被护在最中间的茉璃娜啧啧称奇,并眼疾手快地避开了路边一个不怎么起眼的空间扭曲。
配合至今,他们几人的默契自不用提。不动声色地行进了一段距离后,有且仅有的那道楼梯口很快便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说实话,狭窄通路、幽微火光和绰绰长阶这种组合,让汐慕和瑞夏对此实在是产生不了什么美好的联想。
彼此了然一笑后,汐慕依然率先迈步。
可才刚踏上了一级台阶,她的动作便倏地停了下来。
后方的二人立刻警觉,连忙后撤,毕竟楼梯口的地势太过局促,无论战斗还是脱身都很不方便。
汐慕显然也这么觉得,所以并没有在发现对方的瞬间立刻攻击,而是随之慢慢后退,重新回到了廊道之中。
楼上下来的是个人。
应该是个人——至少就四肢和模样来看,这完全就是位披着魔法袍,手拿法杖的正常魔法师。
在魔法学院里出现魔法师,自然没什么值得说道,但……
汐慕可从没听说过,谁家的魔法师,脸上的五官是乱成这个样子的。
那大致是一张人类的脸,但每个器官,都不在它该在的位置。
嘴巴在额头上,鼻子在右边耳侧,一只眼睛落在下巴上,另一只倒好像找准了位置,努力地在往眼眶的位置爬——可好不容易移到上去后,才发现自己身为右眼,却爬到了左眼的眼眶上。
这人就像是一座融化后又在努力重组的蜡像,但不知是不是早已淡忘了自己曾经应有的样子,无论他如何调整,都无法正确地重现出自己原本的模样。
连从长袍中露出的手指,指甲盖,指关节也同意艰难地在调整着位置……就这样还能握住手中的法杖,也真的算是对魔法爱得深沉了。
见来人如此异常,汐慕还真不想主动招惹,可那个原本诡异前行的人形似乎并没有完全丧失辨认能力,当其中一只眼睛扫过他们之时,竟然真的就此顿住,将脑袋颤颤巍巍地转向他们。
“外,什,敌,放,活……放,抓,灭!”
吐出了一堆破碎得根本无法辨认的字眼后,这古怪的魔法师摇摇晃晃地转过身,突然猛挥法杖,数道光芒瞬时如流星砸落,毫不留情地便向他们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