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铜镜里映出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左边那张薄施脂粉,清新素雅,右边那张浓墨重彩,艳若桃李。

    老嬷嬷捧着梳篦站在一旁,笑眯眯道:“四殿下这眉眼,就跟画里的观音娘娘似的。三殿下这神采,也是喜庆的很呢。”

    赵跃意闻言噗嗤一笑,顺手把玩着梳妆台上的金簪:“嬷嬷这话说的,本宫怎么听着像是在夸舒意端庄,说本宫像个闹腾的?”

    “哎呦,老奴哪敢啊!”嬷嬷连忙摆手,眼角笑纹更深。

    镜中,两张相同的容颜相视一笑。

    只是一个笑意不达眼底,一个笑中带着说不出的凉薄。

    笑归笑,赵舒意可没忘记自己此次来的目的。

    手持戒尺,面无表情:“挺胸,收腹,肩放松。”

    赵跃意歪歪扭扭地倚着柱子,广袖滑落半截:“这样?好妹妹,别为难姐姐了~”

    赵舒意眉头一皱,手中戒尺“啪”地敲在案几上:“游心,把三殿下殿里那些闲杂人等都清出去。”

    “哎?!”赵跃意立刻从软枕堆里坐直了身子,“舒意,你这是做什么?”

    “教习礼仪,需得专心。”赵舒意神色淡淡,指尖拨动念珠,“三姐若想学,就别让那些碍眼的东西分散心神。”

    殿外很快传来一阵骚动,几位面首被侍卫“请”了出去,有人不甘心地喊道:“殿下!我们可是三公主的人!”

    “再多说一句,送去无颐殿。”

    外头瞬间安静如鸡。

    谁不知道五公主殿里那几位面首的下场呢。

    赵跃意缓缓转头看向妹妹,眼底闪过一丝玩味:“无颐殿?舒意何时跟五妹妹这般要好了?”

    赵舒意手中的念珠微微一顿,面上依旧平静:“三姐多虑了。”她起身整理衣袖,“不过是借五姐的名头一用。”

    垂眸,戒尺轻轻点在姐姐掌心:“执盏时,拇指压沿......”

    念珠一颗颗攥进掌心,硌得生疼。

    这些礼仪,这些规矩,两人小时候是一同学的,母妃走得早,这些礼仪规矩,是她们一起跪在皇后殿前的青石板上学的。

    那时长春宫的嬷嬷严厉,戒尺打下来从不留情。

    赵跃意总爱偷懒,被罚了也不哭,反倒笑嘻嘻地冲赵舒意眨眼。

    赵舒意很怕疼,一刻也不敢懈怠。

    夜里两人挤在一张榻上,赵舒意给她红肿的掌心涂药,赵跃意就拿偷偷去小厨房偷的吃的拿出来,两人一口一口分着吃。

    后来终于熬到皇后死了,再没人逼着赵跃意学规矩,她彻底成了宫里最恣意的三公主。而赵舒意却愈发沉静,把那些礼仪刻进了骨子里。

    皇后说,要听话,要听话姐姐就能少受一点打,要听话,就会有糕点吃。

    她其实知道,三姐不是学不会。

    她只是……不想学。

    就像她不想承认,母妃走后,这深宫里再没人能真正管束她们了。

    皇后给的皮肉之苦,自然也不能。

    别管她表面多么温良恭俭让,骨子里流的终究是反叛的血。

    赵舒意低头看着掌心被念珠压出的红痕,皇后死的那一晚,她亲眼看见五妹妹那个会功夫的侍女在檐角系绳子。

    皇后有心疾,受不了惊吓。

    她抱着膝盖躲在廊柱后,看着皇后寝殿的窗棂被拍打得剧烈摇晃。

    还有人在窗外小声低语。

    纸鸢上模糊的人影在烛火映照下忽明忽暗,像极了赵相隅的母妃良妃娘娘。

    檐角铜铃发出凄厉的哀鸣,她当时很害怕,但突然又有些兴奋,她有预感,皇后会死。

    她前些日子受了风寒,又有心疾,若是被这么吓一下,后果可想而知。

    “啊!!”

    药碗坠地的脆响惊醒了守夜的宫人。

    门被打开,赵舒意看见皇后身着里衣,发髻散乱如疯妇。

    一边跑一边惊叫。

    坏事做尽的人也会害怕吗?

    直到皇后像是看见了什么,惊叫一声,便倒地不起。

    赵舒意至今记得皇后最后那个惊恐万分的表情,那张总是带着讥诮的嘴唇扭曲着,指甲在空气中徒劳地抓挠,最后渐渐的就没了声息。

    赵舒意正准备悄悄离开,就看见十步外的假山后立着道熟悉的身影。

    赵相隅一袭素白中衣,黑发未绾,怀里抱着个手炉。火光映照下,她嘴角噙着抹与年龄不符的冷笑。

    她化了妆容,本就与良妃娘娘相似的面容更添了几分。

    怪不得皇后会那样,她想的是良妃来找她索命了吧。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殿内乱作一团时,赵相隅也在看她。

    赵舒意呼吸一滞,四目相对,她知道了。

    那时太子风光无两,阴鸷的目光扫过殿内众人,最后钉在赵相隅身上:“五妹昨夜何在?”

    赵舒意攥紧袖子,咬了咬牙道:“太子殿下,昨夜五妹在陪我抄经书。”

    太后的寿辰,皇后想给太后献上经书,让她来写,就给了半个月的时间,日夜不停的抄,只是休息了那么一会儿,就看到了那一幕。

    “我没有在问你!”

    太子猛地将茶盏砸在地上,碎瓷片飞溅到赵舒意裙边。

    他一把揪住她的衣襟,眼底布满血丝:“赵舒意,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公主,也敢在本宫面前撒谎?”

    “太子殿下。”赵相隅扣住太子手腕,力道大得让他瞬间松了手。

    他失神,赵相隅与其他公主不同,被萧将军看重,习武多年,能与他过上几招。

    她将赵舒意往身后一挡,“皇后病逝,殿下心中悲忧可以理解,但不该这样对自己的手足,要发疯,去您的东宫发。”

    太子怒极反笑:“五妹妹好大的威风!”

    “是非曲折父皇自有定夺,眼下父皇还什么都没说,太子殿下未免气焰过大了吧?”

    向上看,皇帝赵景致脸色铁青。

    “父皇,儿臣不是——”

    赵景致猛地一拍御案,震得茶盏叮当作响:“够了!”

    他浑浊的眼睛扫过太子涨红的脸,声音里压着雷霆之怒:“你母后新丧,你不在灵前守孝,反倒在这里同你五妹争口舌之快?”

    太子额角青筋暴起:“父皇!儿臣只是……”

    “只是什么?”皇帝冷笑,“朕还没老糊涂到要你来教朕明辨是非!”他甩袖一指殿外,“滚去灵前跪着!若再让朕听见半句闲言碎语——”

    话未说完,太子突然梗着脖子顶撞:“父皇就这般偏袒五妹?母后尸骨未寒,您就……”

    “啪!”

    一记耳光响彻大殿。

    其实五妹妹得到的东西哪里有太子的万分之一呢,爱,钱财,赏赐,赵相隅少得可怜。

    赵舒意作为旁观者看的最清楚了。

    太子身在福中不知福,父皇是不想他作为未来的一国之君还是如此意气用事。

    至于皇后的死因,大可过段时间再提及,何必非要在风口浪尖上呢。

    赵华奕蠢,倒给了她喘息的时间,赵相隅应当把证据都销毁干净了。

    如果没有,她会尽力去做伪证的,若是实在不能,就说是赵相隅逼迫她的。

    死道友不死贫道,她也有难处,她出了事,赵跃意也好不了。

    思绪回笼,赵舒意感觉整个人都要被抽空了,那种恐惧无措似乎还残存在血液里。

    现在的形势,赵相隅权势越大,她就越安全,赵跃意也就安全了。

    皇后的死,就烂在肚子里,只要赵相隅保她和赵跃意平安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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