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自爆

    韩纪拂去嘴角血迹,抬眼正视山壁另一侧缓缓爬起的叶岱渊,道:“想让我成为你的傀儡,痴心妄想!想在我面前成魔,白日做梦!”

    她握紧神谕剑,一步一步地走向叶岱渊,平静而冰冷的声音一字一字地在血光笼罩的石室中响起。

    “谁想成魔,我就杀谁!就算是我,也照杀不误!”

    话音一落,韩纪纵身跃起,提剑叶岱渊头顶砍下。

    神谕剑剑气震荡,叶岱渊闪躲不及,双手结出一道血气屏障挡在身前,却听得喀啦啦的一响,屏障破碎,石壁上留下一道巨大的剑痕。

    叶他被剑气推飞出去,身子重重撞在石壁之上,呕出一股鲜血。

    韩纪也喷出一口血。

    越明溪的药隔绝了痛觉,却无法隔绝伤害。

    叶岱渊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目光死死盯着韩纪唇畔的鲜血,发出阵阵狂笑:“韩纪啊韩纪,我将你视作我一生之敌,不能亲手杀死你,却能让你因杀死我而死,此生足矣!”

    他身中剧毒,又引妖血入体,一旦赤血丹珠离体,纵使韩纪不杀他,他也命不久矣,而韩纪是一定要杀他的,他也是一定要死的。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叶岱渊却不是这样,他的怨恨太多,他的疯狂太多,多到韩纪无法理解。

    望着叶岱渊满脸的癫狂之色,韩纪恍惚间记起了很多年前在寒山山道上的匆匆一瞥,那个时候,似乎真有一个背着长剑的小弟子一步步走到她面前,昂着下巴,十分狂妄地说:“喂,扫地的,把你们寒山宗最能打的弟子喊出来,我要和他单挑!”

    韩纪已经有些分不清这些画面究竟是真实存在的,还是后来因听了叶岱渊充满憎恶的话语后虚构的。

    “叶岱渊,你当真恨我恨到如此地步吗?”

    这是韩纪第一次主动同叶岱渊说话。

    叶岱渊直视着韩纪脸庞的眼睛微微一缩,狂笑声霎时停住。

    他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地望着韩纪,脸上的神情没有变化,却又好似变化了。

    刹那之后,那刺耳的笑声又响起。

    他满目恨色:“我当真如此恨你,我恨不得你死,只要能让你死,我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一个人为了恨她,可以付出自己的一切。极致的爱让韩纪无法理解,极致的恨也是一样。

    “你的性命,你的宗门,你的师弟,你的徒儿。在我看来,这代价实在太大了。你我之间,不过几面之缘,断剑之仇,何至于此?”

    几面之缘,断剑之仇,何至于此?

    叶岱渊听得这几个字,脑子里嗡的一响,过往人事如一只振翅高飞的白鹤一般在他眼前一掠而过。

    他抬起眼眸,意图抓住这只白鹤,望见的却是由满室血光书写的必死结局。

    “区区断剑之仇,在你眼中自然不足为道。”叶岱渊轻轻拭去下颌滴落的黑血,“你是绝世奇才,是旷世天骄,只要你想,数不清的神兵灵宝便会如流水一般送到你眼前!你怎知我们这种平庸之人的苦楚?!”

    “百年之前,寒山山道,你断我一剑,将我打落山脚。百年之后,仙门道盟,你废我修为,让我沦为笑柄,我怎能不恨?我如何不恨?!”

    韩纪还是不能理解他对自己的恨,她冷目看着他,像在看一只疯狗。

    “你可知我拖着断腿,抱着断剑,爬回逍遥峰之时,受了多少白眼?自此之后,我潜心修炼,可每一次!每一次,我都比不过你!我天天想,夜夜念,求老天爷,让你死吧!让你死吧!你就真的死了!我苦修百年,终于登上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宝座,再也没有人记得我那些屈辱的曾经!可你阴魂不散,居然又活了回来!”

    叶岱渊顿了顿,他心知韩纪不会理解自己的恨,因而竭力控制着自己奔涌的心绪,让自己看上去不是那样的悲哀可怜。

    “百年之前,你斩断的不只是我的剑!你斩断的是我这个人。”说着,他苦涩一笑,张开双臂,“来吧韩纪,杀了我吧,让我们共赴黄泉。”

    叶岱渊紧闭双眼,等待着神谕剑透体而出。

    在这不见天日,满室血光的空旷山洞之中,他这副残破不堪的身体将被享誉天下的神兵利刃夺去性命,而那位至始至终无人可战胜的韩纪也将因他坠落神坛,也算是传奇。

    “叶岱渊,拔出你的剑。”

    这句话在耳畔幽幽响起,在空旷的石室之中,穿透无数的刀剑声,嘶吼声,鲜血飞溅声,激起巨大的回音。

    叶岱渊睁开双眼,韩纪依旧持剑立在血池的另一边。她的目光清晰地落在他脸上,她的声音清楚地传回他耳中。

    叶岱渊怀疑自己中毒太深,生了幻觉。

    韩纪再次开口:“拔出你的剑。”

    叶岱渊挑眉冷笑:“死到临头了,还要羞辱我么?”

    韩纪眼睛瞬也不瞬地瞧着他,一字字道:“凡人厮杀尚且知道寻找一把趁手的武器,你双手空空,闭眼等死,枉你修行百年。”

    她的身影倏忽迫近,闪着寒芒的利剑落下。

    叶岱渊本能的一闪,神谕剑贴着他肩膀落下,削下他一块肉。

    韩纪回剑横劈,叶岱渊猛地矮下身子,滚至一旁。

    未待叶岱渊回过神来,神谕剑已追着他的脚步斩来。

    韩纪看着他如一只丧家之犬一般一味地逃窜,冷声道:“未战先怯,不战而逃,我看不起你。”

    叶岱渊被这话激怒,霍地抬起头来,迎面扫来的却是一道剑光。

    “拔剑!”

    铮的一声,两剑相交,剑身轻颤,剑芒如电。

    叶岱渊不可置信地望着手中的无妄剑,在那一剑斩落之时,他下意识伸手格挡,或许是被韩纪激怒,他心中念头一动,竟将不知遗弃在何处的无妄剑唤了出来。

    神思百转之间,神谕剑迎头劈来。

    剑光如同黑夜之中的闪电一次又一次地撕裂石室之中弥散的血雾,寒芒瞬息不停地在韩纪与叶岱渊的脸上闪落。

    正与不断斩断藤蔓的弟子们瞧着如同两团电光一般闪动的剑影,纷纷神色一凛,暗暗心惊,不由自主地想若是此刻与这二人对战的是我,我该如何应对?我能如何应对?

    须臾之间,二人相交百剑,韩纪面色未变,叶岱渊的虎口却已经裂开。血珠滴落在无妄剑上,补住无妄剑上一个又一个的豁口。

    嚓的一声轻响,无妄剑被神谕挑飞,嗤的一声插入地底。

    叶岱渊跪倒在地,喷出一口黑血。

    神谕剑指喉头,他第一次没有看着韩纪。

    他望着远处感受到主人性命垂危而不断颤动嗡鸣的无妄剑,忽然想起当年师尊将无妄剑赠与他时的情形。

    那时他已知世间有神谕这样的绝世神兵,却觉得万般珍宝都不如手中的无妄剑来得好。

    当日在仙门道盟,他原本以为再接韩纪一剑,无妄剑便会被斩断,可似乎并不是这样。

    他虽落败,但无妄剑未断。

    原来,年少时断掉的剑,他早就捡起来了。

    嗤的一声,长剑透胸而过,剑锋自胸口钻出。

    叶岱渊低头看去,看见的是一柄极其普通的剑。

    长剑上布满豁口,因此刺出他的身体时,挂着零碎的血肉,淅淅沥沥的往下淌血。

    他惊愕地昂着头,张嘴想说些什么,但自喉咙之中喷涌而出的血液堵住了他的嘴巴。

    韩纪猜,他想知道是谁杀了他。

    她的目光越过叶岱渊颤抖的身子,落在那张爬过可怕伤痕的脸。

    少女身上的丧服早在方才的混战中被喷溅而出的血液染红,双眼布满血丝,脸色惨白,嘴唇微微颤抖着,良久才缓缓说道:“逍遥峰弟子仇千水,清理门户,为掌门报仇。”

    在话音止住的一刹,眼中泪水自脸颊滑落,泪珠滴落之声被无数的利剑挥动声掩住。

    又是嗤的一声,长剑拔出,鲜血如雨溅在仇千水脸上,将那朵高傲华贵,不染纤尘的牡丹花洗成了一枝在雪雨寒风之中傲然挺立的红梅。

    叶岱渊的身子颤了一颤,却依然强撑着没有倒下去。

    他已知道是谁杀的他,目光之中并无困惑与遗憾。他将目光缓缓转到韩纪的脸上,奋力地张嘴,含糊不清地说道:“我……最后……送……你个……礼物……”

    他的面色迅速变得乌黑,眼眸之中最后一点眼白也在刹那之间染成墨色。紧接着,点点红纹闪着异光,在他裸露的每一寸肌肤上浮起,好似皮肤皲裂。

    韩纪面色一变,提声叫道:“他要自爆!小心!”说罢,猛地将依然呆呆站立着的仇千水扑倒在地。

    砰的一声巨响,血肉横飞,血水飞溅。

    韩纪抬起眼来,方才叶岱渊所在的地方升起一团血雾,大大小小的血块、稀稀疏疏的血浆在近十余丈长的空地上铺开,甚至有一些沾在弟子的发丝之上。

    他的头也被炸成三瓣,溅在石室顶端的血水滴落在紧闭的眼下,恍若一行血泪。

    怀中的人轻轻颤抖,韩纪低头看去,只见仇千水圆睁着双眼,零碎的血肉糊了她半张脸。

    她的鼻翼翕动着,嘴唇微微地一张一合,似乎在说些什么,又似乎只是在无意识的喘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韩纪通过她的嘴型,辨认出两个字。

    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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