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暖风吹不散砚香堂药铺里蒸腾的药香,柳烟正将一帖安神散递给鬓角染霜的老妇,指尖触到对方袖口磨出的毛边时,特意多抓了三钱茯神包进纸包。“阿婆这夜惊症需得静养,药渣别扔,再煎一遍泡脚能安神。” 她声线温软,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老妇攥着药包连连点头,浑浊的眼里满是依赖。
自嫁入沈家,柳烟便在朱雀街开了间小药铺。她虽为女子,却凭借高超的医术,尤擅妇科与疑难杂症,短短两年便在京中闯出 “妙手柳医” 的名号。此刻堂内候诊的病人从竹椅排到门槛,药童小厮们拎着药箱进进出出,唯有她端坐药案后,望闻问切间条理分明,腕间银镯随动作轻晃,映着檐下斜射入的阳光,漾起细碎的光。
“夫人,沈大人回来了。” 学徒阿福撩开珠帘时,沈砚已带着一身风尘踏入内堂。他身着太医院的月白锦袍,玉带扣上还沾着未拂去的柳絮,平日里温润的眉眼此刻却凝着愁云。柳烟见状,挥退左右,亲手递过一杯温茶:“看你脸色,太医院的事还没头绪?”
沈砚灌下大半杯茶,才重重叹了口气:“皇上今早又摔了玉盏,御药房里丢的可不止是寻常药材 —— 上回贡来的千年人参、西域进贡的血竭,还有太后要用的紫河车,统共七样珍品,全在半月内不翼而飞。如今太医院人人自危,进出都要脱衣搜检,我这御史中丞的岳父都被搜出块玉佩,闹得沸反盈天。”
他说着,从袖中摸出一方被揉皱的素帕,上面用朱砂画着几味药材的草图:“这是失踪药材的清单,我总觉得不对劲。寻常小贼哪敢动御药?若说是内鬼,库房看守森严,钥匙由三位院判轮流掌管,断无可能单人作案。”
柳烟接过素帕,目光落在 “紫河车” 三字上时,指尖微微一顿。她想起三日前为一位官家夫人诊脉,那夫人提及近来宫中太后偶感不适,太医院正四处搜罗品相极佳的紫河车。这味药虽名贵,却并非无可替代,为何偏偏在此时失窃?
掌灯时分,柳烟送走最后一位病人,在油灯下摊开医书。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干枯的海棠花瓣,是当年祖母所赠。她指尖划过《千金要方》中 “盗毒” 的章节,忽然想起五日前丞相府那场婚事 —— 那日她本在街角看西洋镜,却被迎亲的喧嚣挤到人群边缘。
“沈郎,你可还记得丞相大婚那日?” 柳烟忽然抬头,烛火在她眼中跳跃,“有个穿苗家织锦短打的汉子,约莫四十岁上下,腰间悬着铜铃,总在人堆里钻来钻去。后来他趁乱凑到丞相轿子旁说了几句话,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递上去,丞相接过后立刻塞给了贴身小厮,那汉子便匆匆从西角门走了。”
沈砚正研墨的手猛地一顿,墨锭在砚台里磕出声响:“苗家打扮?腰间铜铃?” 他霍然起身,从书案下抽出一卷名册,飞快翻到某一页,指着上面的画像道:“太医院库房有个姓麻的管事,正是黔地苗人,平时少言寡语,只说自己是被贩卖到京的苦役,因识得药材才被留下。你瞧这画像,可与你所见之人有几分相似?”
油灯爆出灯花,将两人的影子投在青砖地上。画上的麻姓管事垂眉顺目,右眼角有道浅疤,与柳烟记忆中那个在人堆里钻营的身影渐渐重合。她想起那汉子递包裹时,袖口露出的青色刺青 —— 正是苗疆特有的蛊虫纹样。
“太医院库房的钥匙虽由院判掌管,但每日取药登记的是管事。” 沈砚的声音压得极低,指尖叩着名册,“若这麻管事能接触到药材账目,再买通某个当值的太监……” 他忽然顿住,眼中闪过惊悸,“紫河车需得新鲜炮制,寻常贼偷了无法保存,除非……”
除非是有人特意指使,为的不是钱财,而是药材本身。柳烟想起丞相近来频繁出入后宫,而贵妃娘娘正有孕在身。难道那些失踪的药材,竟与后宫争斗有关?她猛地站起身,撞倒了身后的药柜,陈皮与茯苓簌簌落下:“沈郎,你可记得去年冬天,丞相府请过苗疆的巫医?”
沈砚脸色骤变。去年腊月,丞相第七子突然暴毙,府中曾传出请苗医下蛊的流言,后来被丞相压下。如今想来,那麻管事若真是丞相安插的棋子,借职务之便偷盗药材,再通过苗疆渠道转手,既能牟利,又能暗中毒害政敌 —— 甚至,可能将矛头引向怀孕的贵妃?
“不行,此事必须禀报皇上。” 沈砚抓起外衣便要出门,却被柳烟一把拉住。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眸中闪过与年龄不符的冷静:“不可声张。丞相势大,若打草惊蛇,不仅查不出真凶,恐会连累你我。”
她走到药柜前,取出一个描金漆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二支银针:“那麻管事既是苗人,定懂蛊术。明日你设法引他到僻静处,我借口为他诊脉,看看他身上是否有施蛊的痕迹。” 烛光下,柳烟的侧脸被映得格外清晰,当年设计妹妹婚事时的冷冽重现眼底,“我能送柳月如入丞相府,今日也能揪出这只藏在太医院的蛀虫。”
更夫敲过三更时,回春堂的灯终于熄灭。柳烟躺在床上,听着身旁沈砚均匀的呼吸声,却毫无睡意。她想起白日里麻管事来药铺买过雄黄,那双总是低垂的眼睛里,似乎藏着深不见底的寒潭。
窗外,一只夜枭发出凄厉的叫声。柳烟悄然起身,推开窗缝。夜色中,一道黑影如狸猫般掠过院墙,腰间的铜铃在风中发出细碎的声响,正是白日里在太医院当差的麻管事。他手中提着个沉甸甸的布袋,正快步走向西角门的方向 —— 那里,正是通往丞相府的捷径。
柳烟握紧了袖中的银针,指甲几乎嵌进掌心。看来这场药材失窃案,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复杂。而她手中的这根线,能否牵扯出丞相府更深的阴谋?她不知道,但她清楚,从今夜起,她和沈砚已踏入了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